紀錄山形
李道新
2011年10月5日,我剛到東京。6日便去山形。
6日下午4點多,刈間文俊教授親自駕駛一輛日本少見的韓國現代JM,帶著驚魂未定的我,從東京大學本鄉校區出發,驅車前往300公裡以外的電影節。
一路上,我們沿著東北高速公路,途徑琦玉、宇都宮、福島和仙臺。在福島與仙臺之間的國見,駐車稍事休整,並各點了一碗仙臺名物牛肉飯,比想像中好吃得多;在這裡,不僅感受不到剛剛過去不久的地震與核電洩露帶來的後果,而且沒有我一直在暗中尋找的魯迅的影子。畢竟,在《藤野先生》一文裡,魯迅寫到過的仙臺,也太過深入我的腦海了:「我就往仙臺的醫學專門學校去。從東京出發,不久便到一處驛站,寫道:日暮裡。不知怎地,我到現在還記得這名目。其次卻只記得水戶了,這是明的遺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仙臺是一個市鎮,並不大;冬天冷得利害;還沒有中國的學生。」現在想來,仙臺的中國學生應該很多了,魯迅在仙臺的日子,也已經過去一個世紀。
未到山形,夜色降臨。汽車奔馳在高速公路上,刈間教授鄰家長兄般的說話聲,夜空中明明滅滅的燈火,以及仍在很遠的遠方的山形,這一切之於我,均仿若夢中。
山形,是一座安靜而又宜居的小城;山形國際紀錄片電影節,是一個低調而又平民的各國紀錄片展映與評選活動。秋天的山形,天氣變化較快,或則細雨濛濛,或則風和日麗;街道總是乾淨整潔,市民神態恬淡祥和;我也是太享受這種白天看片,晚上休息的日子了。三天下來,一共看了十部參賽影片。其中,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如下三部(第三部太小眾,現已無法搜索到相關信息):
《擁有五隻大象的女人》(Die Frau mit den5 Elefanten),46歲德國導演Vadim Jendreyko作品,93分鐘。影片紀錄一個出生於烏克蘭,但在二戰時期遷往德國的女子,終其一生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5部代表作品(五隻大象)翻譯成德語的經歷。鏡頭始終凝視翻譯家的臉,並緊緊跟隨翻譯家的足跡。如此嚴肅執著的紀錄作品,凸顯著文學的力量與人性的尊嚴。
《要做什麼?》(Que faire?),46歲英國女導演EmmanuelleDemoris作品,152分鐘。拍攝埃及亞歷山大港附近一個名叫Mafrouza的貧民小鎮,大量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影片裡的宗教儀式與音樂歌舞我非常喜歡,可惜全片太長,似乎缺乏提煉。如果不是看到了這樣的紀錄片,我不太相信一輩子能夠看到這樣的人群和他們的世界。紀錄片的意義可能就在這裡。
《河流的擁抱》(Los abrazos delrio),38歲哥倫比亞導演Nicolas RinconGille作品,73分鐘。描述哥倫比亞西部河流的漁民,他們的艱辛勞動,及與地方邪惡勢力的矛盾,還有悲慘的虐殺和神秘的死亡。在精緻的聲畫與飽滿的情緒之間,充滿著底層的憤怒與悲傷。這部紀錄片是我非常喜歡的作品。可惜導演並沒有來到放映現場。
來山形之前,我知道很多中國紀錄片導演跟山形國際紀錄片電影節之間的深刻關聯,也大約了解吳文光、段錦川、張元、朱傳明、楊天乙、沙青、李紅、李一凡、鄢雨、王海兵、杜海濱、王兵和馮豔等中國導演,在此前各屆分別獲得過包括國際競賽「弗拉哈迪大獎」和亞洲新浪潮「小川紳介獎」等在內的各種獎項。這一次,我們在看片間隙遇到了吳文光,我因為平時較少跟紀錄電影人接觸,所以沒有太多交流;也很遺憾沒有看到顧桃導演的《雨果的假期》,這部影片獲得了本屆電影節亞洲新浪潮單元最高獎「小川紳介獎」。但值得慶幸的是,在展映影片之中,觀看了中國導演和淵的《阿僕大的守候》。
《阿僕大的守候》片長142分鐘,納西語對白,以極其樸素寫實的鏡頭,講述一個父與子的故事。片中父親曾是金沙江北岸深山峽谷最偉大的納族歌手,但他的兒子已近中年,因智力障礙,心還像個孩子,父子倆相依為命。我非常喜歡這部具有影視人類學特徵的紀錄片,觀眾應該也有同感。放映結束接受提問環節中,這位來自雲南省社科院的紀錄片導演非常認真,但也顯得十分青澀。
總結三天的看片經歷,最大的感受還是觀眾。每場放映,偌大的影廳幾乎都是滿座;無論影片長短,中途絕無觀眾早退;影片結束之後的互動環節,所有觀眾仍然凝神靜聽。這都是什麼樣的觀眾啊!
當然,我也發現了以下幾個問題:第一,參賽紀錄影片大多一個半小時以上,甚至幾乎達到5小時(當然比不上曾經在此獲獎的,長達9個小時的王兵作品《鐵西區》);這是紀錄片表達的需要呢,還是其他原因?第二,在國際競賽單元,可發現歐美紀錄片呈現出明顯的頹勢,無病呻吟或過於自戀的作品還是太多。也許,優秀的歐美紀錄片沒有來到山形?第三,亞非拉等非主流國家的紀錄片頗有可觀,不僅呈現出令人期待的文化多樣性,而且具有深厚的人文關懷。第四,山形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可以更加充分地融入山形市的歷史文化與地方發展之中。
電影節期間,我們也走上街頭。正逢周末,又是山形的地方節日,主要街道汽車限行,代之以各種各樣的演出節目,以及豐富多彩的土特產品展示。飲食攤點前面排起了長隊,縣民會館則在舉辦映畫音樂會。偶爾,還能看到盛裝的男女,立即讓人想起日本的古裝時代。
回程路上,一路風光無限。前往藏王山的路邊,紅葉愈來愈濃。快近山頂,景致美得驚心動魄。隨後,在藏王溫泉大露天風呂(澡堂)入浴紀念,據說身上的硫磺味道,將會延續好幾天!藏王山頂峰的五色嶽和火山湖,都是全日本較有名氣的景點,視野開闊,山風凜冽,海拔已近1,700多米。
沿著山形高速公路,過了藏王山頂峰,就到宮城縣境內。在一個叫村田的地方,終於匯入東北高速。已經開始感到了路上的擁堵,原來跟北京的周日不同,周一下午才是東京上班族趕回首都上班的時間。車過福島松川,交通越來越緊;於是決定從郡山轉入磐越高速,途徑阿武隈高原取道沿太平洋的常磐高速。這就意味著:車在福島縣的群山中穿行,我們離核電站越來越近了。
終於能夠最近距離地感受到地震與核電的後果。一路上,被地震破壞的路段越來越多。有的路段還在修整,有的路段仍舊高低不平。震災後的交通提示,也隨處可見。前往仙臺市的被封路段,應該就在不遠處。
穿越福島,為災難的人類祈福。
回到東京,為不舍的電影忙碌。
2011年10月10日,東京-山形
2020年初夏,北京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