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個問題不需要假設,在紅樓世界中,「薛蟠意欲娶黛玉為妻」應該是真實出現的,只不過被曹公略過了而已,證據就是第25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中,薛蟠與林黛玉有過一面之緣,只一見,薛蟠便被黛玉的美貌給酥倒了:
薛蟠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早已酥倒在那裡。——第25回
曹公用「酥倒」二字來形容薛蟠初見林黛玉的情態表現,已然露骨了;譬如《水滸傳》金聖歎批評本70回本之第23回「王婆貪賄說風情,鄆哥不忿鬧茶肆」中,潘金蓮關窗戶時不慎將叉竿落下,正砸在西門慶頭上,西門慶抬頭望見金蓮時,亦是身子「酥了半邊」:
潘金蓮正手裡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西門慶)頭巾上。那人立住了腳,意思要發作;回過臉來看時,卻是一個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哇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兒。——第23回
由此可見,「身子酥」向來與男女之欲聯繫起來,結合薛蟠之呆霸世俗情性,見到林黛玉便好生喜歡,因此酥了半邊,亦是常理,目前很多《紅樓夢》通行本中,可能覺得薛蟠見到黛玉「酥倒在那裡」,褻瀆了黛玉,故將此句刪去。
不難推測,以薛蟠的性格,當年為了一個香菱,他敢打死馮淵,眼下又看見林黛玉這麼個貌比天仙的女子,他當真能按耐住?
所以,薛蟠必然曾跟薛姨媽、薛寶釵提過迎娶林黛玉的事,這一點書中也有隱晦暗示,那便是第57回「慈姨媽愛語慰痴顰」中薛寶釵開玩笑般打趣撮合自己哥哥與林黛玉的婚事:
寶釵笑問道:「我且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事,為什麼反將邢妹妹先說與我哥哥了?.非也!我哥哥已經相準了,只等來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來,我方才說你認不得娘,你細想去。」說著,便和她母親擠眼兒發笑。——第57回
此情節誤讀者甚多,很多讀者,包括部分分析《紅樓夢》的論者,都說提出薛寶釵頗有心計,居然想讓林妹妹嫁給她哥哥,這不是往玉瓶裡塞牛糞嗎?
其實不然,薛寶釵一向敦厚嚴謹,是個典型的「冷美人」,縱觀她的所有言行,從未有過越軌之舉,眼下能擠著眼兒夥同薛姨媽一起打趣黛玉,是因為真拿黛玉當親妹妹,因為親近,故不用裝,所以才敢拿這種事當做閨蜜間的玩笑,脂批中亦有此番論述,筆者在此亦不贅述。
但薛寶釵能開這個玩笑,必然說明這個玩笑是有頭有尾的,而不是憑空頭腦風暴,因此,此前必定有「薛蟠向薛姨媽、寶釵等提出要娶黛玉」的想法,結果沒有成功,於是成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話,所以寶釵此處才會拿這個事來調侃黛玉。
那麼薛蟠既然曾經求娶黛玉,為何沒有成功呢?當中有哪些因素起到了作用,我們接下來進入正題。
第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薛蟠的情敵不是別人,而是榮國府的活龍賈寶玉!
林黛玉和賈寶玉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賈母溺愛兩人,並有意撮合兩人婚姻,這些賈府眾人看得很明白,很有意思的是,仍是第25回,薛蟠在被林黛玉酥倒之前,曾有過王熙鳳打趣寶、黛的吃茶之論:
鳳姐道:「我明日還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發人送來。」黛玉聽了,笑道:「你們聽聽,這是吃了她一點子茶葉,就來使喚我來了。」鳳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說這些閒話,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做媳婦兒。」眾人聽了,都一齊笑起來。——第25回
這兩處情節的先後關係,足可證明,寶黛之若隱若現的未來婚姻關係,是發生在薛蟠相中林黛玉之前的,也就是說,薛蟠要娶林黛玉,他的隱形競爭對手是賈寶玉,這個設想是成立的。
那麼賈寶玉和薛蟠競爭,誰勝誰敗呢?很明顯,賈寶玉勝,薛蟠敗,且別說林黛玉,前已有賈寶玉、薛蟠爭奪秦鍾之先例!
第34回,賈寶玉因為忠順王府琪官失蹤、金釧跳井自盡,被賈政笞撻,其中關於忠順王府如何知道賈寶玉與琪官的關係,大家都認為是薛蟠說的,包括親妹妹薛寶釵,而就在此處提到了玉、蟠二人爭奪秦鐘的前事:
寶釵心中暗暗想道:「難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縱慾,毫無防範的那種心性?當日為一個秦鍾還鬧得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第34回
薛寶釵的這番心理旁白,說明薛蟠曾因龍陽之好,看上秦鍾,但秦鍾又是賈寶玉的人,故而兩人曾發生爭奪戰,從寶釵用的形容詞「天翻地覆」來看,當初這場爭奪鬧得還挺大,但從結果來看,很明顯是薛蟠佔了下風,主動撤離,寶玉完勝。
也正是因為有之前這番經歷,其後寶釵找薛蟠詢問是否是他告密的時候,薛蟠聽完,他對寶玉很生氣,言之鑿鑿地稱: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鬧幾天.今兒越發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索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了命,大家乾淨。
因此,在薛蟠連一個小小的秦鍾都搶不走,還想跟賈寶玉搶林黛玉?即便真的爆發薛蟠、賈寶玉兩人爭奪林黛玉,所有人也都是站在賈寶玉這邊,薛蟠還是要以失敗告終。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薛姨媽,她是個慈祥和藹,而且很清楚自己兒子是個什麼德行的母親,莫說林黛玉,當年薛蟠要納香菱當小妾的時候,薛姨媽都不同意,覺得薛蟠這個性情,不配香菱,最後還是薛蟠軟磨硬泡了一年多(賈璉之語),薛姨媽才勉強同意了。
而第57回,當寶釵開玩笑地稱要討林黛玉當嫂子時,薛姨媽也有過一番議論:
寶釵笑道:「真箇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她做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薛姨媽因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第57回
簡而言之,紅樓書中人也不比讀者笨,薛蟠是個什麼德性,林黛玉又是個怎樣品性的奇女子,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薛蟠壓根配不上林黛玉,所以薛姨媽即便是出於「人貴有自知之明」的角度,也不會自取其辱地向賈母求親,讓黛玉給薛蟠做媳婦兒。
除此之外,賈母也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大難關,自林如海去世後,賈母成為林黛玉真正意義上的監護人,黛玉將來嫁給誰,怎麼嫁,包括嫁妝等物,都是由賈母負責的,賈母對黛玉這個孤女承擔這麼重要的責任,又這般溺愛她,必然要給她尋一個最好的婚嫁對象,如何能相中薛蟠這麼個呆子,況且薛蟠還有打死人的案底,賈母如何放心將黛玉交給薛家?
綜上,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薛蟠求娶林黛玉,從一開始就註定不可能,這個想法從頭到尾,除了薛蟠自己,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好,自然也不可能成功。
本文乃「紅樓不紅」原創,未經授權請勿轉載,本文引文均來自《紅樓夢》脂硯齋批評本80回本,圖片來源於網絡,如有侵權請及時聯繫刪除,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