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勳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頒授儀式在人民大會堂金色大廳舉行。習近平總書記向勞爾•卡斯楚等6位國際友人頒授了友誼勳章。最後一個上臺受勳的,是104歲的伊莎白•柯魯克。
當天,牽著母親的手,始終陪伴在伊莎白身邊的,是68歲的二兒子柯馬凱。他以一襲中山裝亮相,令所有人眼前一亮。伊莎白也身著傳統中式上衣。柯馬凱說,這樣的著裝代表了他們與中國深刻的淵源——他們都出生在中國,成長在中國,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這個國家。
「我喜歡北京,喜歡北京人。」幾乎與共和國同齡的柯馬凱,操著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是「長在紅旗下」的一代。他和朋友一道創辦了著名的京西學校,至今仍活躍在推動中外民間交往的一線。
伊莎白年事已高,授勳前一天的9月28日,柯馬凱自己和其他榮譽獲得者去人民大會堂參加彩排。彩排現場,一個小夥子走到他面前說,「我叫孫寧,給總書記當翻譯好幾年了。我是北外畢業的,在北外期間連續幾年都得了柯魯克夫婦獎學金。」
柯馬凱在家中接受北京日報採訪。王雅賢攝
孫寧一番話讓柯馬凱備受感動。
柯馬凱用地道的北京話,這樣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
家族中最先來到中國的,是柯馬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們是加拿大傳教士,在成都相識、結伴,並在那裡興辦教育,創辦了弟維小學和蒙臺梭利幼兒園。母親伊莎白1915年就出生在成都。柯馬凱說,4歲的時候自己還不會說英語,第一次見到姥姥姥爺,就發現他們說的是一口四川話。
1918年,柯馬凱的太姥姥坐在成都鄉間的獨輪車上。右邊是柯馬凱的二姨,懷裡是三姨。
柯馬凱的父親大衛•柯魯克是英國倫敦的猶太人,也是英國共產黨黨員,參加過西班牙內戰,在西班牙認識了白求恩,1938年來到中國。伊莎白從加拿大大學畢業後返回中國,投身於鄉村建設事業。1942年,和大衛•柯魯克在英國結婚後,伊莎白也加入了英國共產黨。
伊莎白夫婦再回到中國已是四五年之後。1948年6月,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前身中央外事學校在河北獲鹿縣成立,伊莎白夫婦前往工作,成為新中國英語教學園地的拓荒人。
1948年,伊莎白夫婦在獲鹿縣南海山村的中央外事學校。
1951年,麥可•柯魯克,柯魯克家的第二個男孩,也就是柯馬凱,就降生在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北京。
初見柯馬凱,都會驚訝於他西方面孔和地道北京話的奇妙組合。柯馬凱兄弟三個都在北外家屬院長大,他小時候上過幼兒園的那座平房現在仍然保留著。在院子裡遛彎,他時不時會碰上同樣年近古稀的髮小兒,看到孩子們踢球也湊過去踢上兩腳。
「北京就是我的家。」青少年時代的柯馬凱短暫回英國和加拿大上過學,除此之外,他兒時的記憶和經歷與那個年代在北京成長起來的其他人並沒有太大不同。談起這座自己出生、成長、生活的城市,柯馬凱毫不掩飾對她的喜愛,「我喜歡北京人。我覺得北京人特別淳樸、熱情。」
柯馬凱告訴記者,有一次他帶從英國來的表姐去胡同裡轉,走到一戶人家,大門敞開著,裡面一個大媽看見他們,立馬就招呼他們進去看看、喝口茶。時至今日,北京的歷史文化仍然是他最感興趣的領域之一;在京西學校給學生上課,他說他最擅長講的也是北京。
1964年,柯馬凱和崇文小學的同學在一起。這年暑假,柯馬凱去了英國。
「北京出生,北京長大,乾脆讓他們就在家裡說漢語。」這是伊莎白夫婦的意思。柯馬凱6歲才開始學英語,22歲起赴英國、美國學習、工作。
「我的英語沒有地方口音,美國人、澳大利亞人聽我說話像英國人,而英國人會納悶兒,問我是不是南非、紐西蘭的。」柯馬凱在美國呆了七八年,當漢語老師。
「我挺隨和的,愛跟人交際。我不是很喜歡美國,主要是文化原因。中國街上隨便一個老頭兒興許還聊聊伊拉克怎麼回事兒呢,但美國很多老百姓對美國以外的事,對國際大事不太關注,光喜歡棒球、橄欖球,跟他們感覺沒什麼聊的。」「漢語相對流利的外國人很多,但同時也能寫作、看報的不多。」柯馬凱說,他們兄弟三個都是「雙語雙文化」,「就是不光會說,還會寫、會看、會思維。」
1960年,柯馬凱(右)和兄弟在北京動物園。
「西方有人專門做過研究,把我們這種境外出生、跨文化的人稱作『第三文化人』——既不完全屬於父母的文化,也不屬於早年生活的文化,而屬於一種『第三文化』。第三文化人大概有三分之一離不開他們的出生地,三分之一會選擇回到父母的祖國,還有三分之一怎麼都行。正好在我們家幾代人都得到了驗證。」
1988年,柯馬凱從美國回來之後,就沒有離開中國。他的哥哥柯魯在中國和國外的時間各佔一半,弟弟柯鴻岡20多歲後定居英國。兄弟三人的選擇,幾乎與母親伊莎白和她的兩個妹妹如出一轍。
1968年,柯馬凱(後排中)和哥哥柯魯(後排右二)在井岡山。前排的老太太是紅軍家屬。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柯馬凱一家這樣定居在北京的外國人數量很少,家中的孩子大多和普通北京孩子一樣,上的是北京的公立學校。但改革開放後,來北京工作的外國人數量增加,很多都是短期逗留,亟需能滿足他們子女教育需求的國際學校。
柯馬凱繼承了父母關注鄉村和教育的志向,1990年前後曾作為加拿大國際開發署專家在甘肅、寧夏等地參與扶貧項目。對在京外國人的子女教育問題,他自然深有感觸,也十分關切。1994年9月1日,他和幾位朋友聯合創辦的一所專門面向外國人子女的國際學校開學了,這就是著名的北京京西學校。
京西學校
美國人白思南是聯合創辦人中的一位。白思南的丈夫是柯馬凱的髮小兒,據柯馬凱說,兩人一歲就認識了。「我這位發小兒是中美混血兒,他和白思南的孩子在北京上學,就有中西結合的教育需求:上中國學校好還是上外國學校好呢?」另一位創辦人孟何東是柯馬凱的英國老鄉,在北京生活的她同樣不甘於讓孩子只在西方教育模式下學習。
京西學校選用國際文憑組織(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 Organization)的教學大綱和課程。在教學理念方面,京西學校注重實踐,重視學生動手能力的培養。柯馬凱經常帶學生到農村、工廠、社區,帶他們去看福建的土樓,去內蒙古草原騎馬,讓學生實際了解中國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
柯馬凱(右二)和京西學校同仁在一起。
一手參與創辦了大名鼎鼎的國際學校,但柯馬凱的孩子和孫輩跟他一樣,就讀的都是北京的公立學校。柯馬凱告訴記者,京西學校大部分是在京外企人員的子女,還有五分之一父母是外交人員,都屬於短期來華。像他自己的家庭這樣定居中國的,大都為子女選擇北京的公立學校。
「我們這樣的至少都是『雙語雙文化』,有的是『多語多文化』。以我自個兒的孩子為例,我們之間交流有時候說漢語有時候說英語,根本運用自如。如果上國際學校達不到這個效果。」
習近平總書記授勳那天,柯馬凱穿著中山裝,胸前還佩戴了一枚三角徽章。柯馬凱說,他的姥爺就喜歡穿中山裝,自己這身中山裝是他前些年在涼山布拖縣參與扶貧的時候買的。徽章是「工合」的徽章。「工合」的全稱是中國工業合作社國際委員會,由著名國際友人路易•艾黎在20世紀30年代創立,柯馬凱是現任主席。
柯馬凱說:「工合的口號是『努力幹、一起幹』。我媽是『老工合』,1939年就認識艾黎了。」像艾黎一樣,伊莎白夫婦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中國的鄉村研究和建設事業中,出版了《十裡店――中國一個村莊的群眾運動》《戰時中國農村的風習•改造與抵拒——興隆場(1940-1941)》等學術著作。「我80年代從美國回來,我媽就把我拉進工合了。我關注鄉村,特別是近些年中國的脫貧事業,是全世界公認的巨大成就。」
特殊的家世,讓柯馬凱從小就和路易•艾黎、馬海德、愛潑斯坦等知名國際友人相熟。採訪時柯馬凱穿的一件毛衫,就是愛潑斯坦生前穿過,由他的遺孀黃浣碧贈給柯馬凱的。柯馬凱解釋道:「我們西方人跟中國人不太一樣,朋友去世了,帶著他的遺物,穿著他生前的衣服,就覺得老朋友還在。」
柯馬凱(右一)與母親和朋友們在一起。
2019年年初,聽說伊莎白將被授予友誼勳章,娘倆榮幸之餘,也很快想到了那些曾經的老朋友。
「當天那就甭說啦,太感動人了……一起得友誼勳章的有俄羅斯的,有古巴的,有亞洲的,有非洲的,有歐洲的。小時候我們老說一個口號:我們的朋友遍天下。這次我覺得這句話又應驗了。」回憶起授勳當天的情景,柯馬凱的視線投向了窗外,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其實我覺得當之也不愧。我媽幾十年如一日,工作特別地認真,在戰爭年代也冒著生命危險支援中國人民的事業。在四川的時候,日本人轟炸;解放戰爭期間,在晉冀魯豫邊區也有一定危險。解放後受過一些挫折,但她從不發牢騷,對中國的感情一直是真誠的……」柯馬凱和母親一起遛彎。104歲的伊莎白仍然能自己推著輪椅走路。白波攝
68歲的柯馬凱仍在每天不停奔走,足跡遍布國內外。
「小時候我爸就老說,下一個世紀是中國的世紀。」當今世界正處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作為一個在中國「長在紅旗下」的西方人,柯馬凱感嘆道,1949年到現在,中國的人均壽命幾乎翻了一番,基礎教育普及到大量的人口,數以億計的人擺脫貧困,這都是中國人民堅持自己道路的結果。
從白求恩、埃德加•斯諾、伊莎白夫婦,到柯馬凱,無數國際友人把他們全部的精力獻給了古老的東方國度。柯馬凱說,他要繼續工作,繼續見證屬於中國人民的一個又一個奇蹟。這裡是中國,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也是他永遠的家。
北京日報客戶端記者 白波
視頻剪輯:王雅賢
監製:王禕
編輯:楊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