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華生這一輩子裡,只有一次在我那位傳奇朋友福爾摩斯面前破過一次案。一晃工夫我已年過九旬,記憶力嚴重衰退,惟獨這樁案子使我終身不忘。我得儘快把它記下來。反正如今這也不會使福爾摩斯感到難堪,因為他已經躺在墳墓裡40多年了。
那是一個下雨的沉悶下午,鍾剛敲過一點半。福爾摩斯坐在窗前,手裡握著他那把小提琴,並沒演奏,而是默默觀望著窗外的細雨。福爾摩斯有時會沉默寡言,尤其在一連下了7 天雨的情況下更會如此。頭天晚上他預言次日10點鐘以前準會放晴,可我起床時,天反倒下起大雨來了。
他忽然挺直身子,用手指撥響一根琴弦,嘲諷地微笑道:「華生!快過來瞧瞧,還從來沒見過一隻淋得這樣溼透了的獵狗呢!」
這當然是指萊斯泰德探長。他坐在一輛敞篷馬車上,雨水順著外衣直往下淌,兩隻探詢的眼睛瞪得老大。馬車還沒在貝克街22B 號門前停住,他就縱身跳下來,扔給馬車夫一枚硬幣,直奔我們的家門,活像一隻猛衝亂闖的公羊。
我聽到赫德遜夫人勸他別進門,他那身溼衣服會把屋裡樓上樓下的地毯都弄髒的,福爾摩斯此時走到房門口,朝下喊道:「讓他上來吧,赫德遜太太。他要是呆得時間過久,我就在他腳底下墊張報紙……」
萊斯泰德三步兩步竄上樓梯。他滿面通紅,兩眼冒火,齜出一嘴菸葉燻黃的牙。
「萊斯泰德探長!」福爾摩斯高興地說,「這樣的大雨天,是什麼風把你刮來了?」
萊斯泰德氣喘籲籲地答道:「吉卜賽人常說魔鬼能叫人的願望得以實現。現在我信了。你要是想滿足你的願望,就趕快跟我走一趟吧,屍首還沒僵硬,嫌疑犯都排好隊正等著你響。」
「萊斯泰德,你這股熱情真把我嚇壞了!」福爾摩斯譏誚地揚揚眉毛。
「別裝模作樣了,老夥計。我急著來找你,就是讓你有個來之不得的機會來解開一個謎:一樁在鎖著的屋子裡犯下的謀殺案!」
福爾摩斯朝牆角走去,也許是去取他那根頂端鍍金的手杖,下雨天他出門總愛拿著它。同時他轉身睜大兩眼,對來客說:「萊斯泰德,你別是鬧著玩吧。」
「我要是不當真,才不會在這大雨天,冒著得肺炎的風險,乘坐敞篷馬車趕到這兒來呢。」萊斯泰德反駁道。
於是福爾摩斯衝我喊道:「快,華生!去看看熱鬧!」
萊斯泰德方才叫馬車夫在外等候,所以我們只好登上那輛敞篷馬車,冒雨趕路。他吩咐馬車夫駛向薩維爾街。一路上,他酸溜溜地說福爾摩斯一向有魔鬼恩賜的好運道,並問福爾摩斯認不認識赫爾勳爵。
「倒是聽說過,」福爾摩斯答道,「不過還沒有榮幸見過他本人,現在我想永遠見不到他了。是搞海運生意的,對不對?」
「對,」萊斯泰德說,「沒見過他倒是你的幸運。赫爾勳爵是個徹頭徹尾的壞種,現在他總算結束了他的惡行。今天早晨11點左右,也就是兩小時40分鐘之前,有人把一把匕首扎入了他的後背。那當兒他正在自己的書房裡,面前的寫字檯上擺著一份遺囑。」
「這麼說,」福爾摩斯沉思道,同時點燃他的菸斗,「這個討人厭的赫爾勳爵的那間書房是從裡面鎖上的?」
「我認為是這樣。」萊斯泰德低聲說。
「我和華生過去刨過這類洞,可壓根兒也沒碰到過水。」福爾摩斯朝我瞥了一眼,「華生,你還記得那有斑點條紋帶的房間嗎?」
我無須乎回答。是有樁案子裡有一間從裡面上鎖的屋子,不過那裡面還有一個通風洞、一條毒蛇。一名殺人犯把毒蛇引入了通風洞。福爾摩斯沒費多大工夫就把案破了。
「講講案情吧,探長。」福爾摩斯說。
萊斯泰德便用一種資深警官的口吻說起來:「赫爾勳爵在生意場上是個暴君,在家裡也是個惡霸。他的老婆給他生育了三個兒子,卻沒能叫他在家中稍稍改變一下野蠻行為,尤其是在對待她那一方面。赫爾夫人不願意談這類事,她的三個兒子卻毫無保留。他們說他們的父親從不放過任何機會來傷害她,責備她,而且當著孩子面這樣做。他還背著他們常常毆打她。
「大兒子威廉告訴我,他的母親時常清晨來到餐桌前,不是眼睛紅腫就是脖子上青一塊紫一塊,而她總是編造一套瞎話,說什麼她忘了戴眼鏡撞到門上了。
『一周她總會撞上一兩次,』威廉說,『我們家哪有那麼多她看不見的門!』」
「嗯,」福爾摩斯沉吟道,「三個兒子就沒法兒制止他嗎?」
「可她不許。」萊斯泰德說。
「神經病!」我插嘴道,「打老婆的男人最令人憎惡,可是那女人寧願挨揍,倒也反常得叫人費解。」
萊斯泰德解釋道:「她那種反常行為倒也可稱之為『明智的忍耐』,因為她比她的丈夫年輕20歲。赫爾勳爵酗酒貧嘴,5 年前他70歲的時候,為此患了痛風症和心絞疼。」
「等暴風雨過去就可以享受陽光啦。」福爾摩斯評論道。
「是啊,」萊斯泰德說,「不過這種想法也引導不少男女誤進了魔鬼的門。赫爾讓他的親人明確知道他的財富和他的遺囑內容。母子過的生活簡直就跟奴隸一樣。」
「那份遺囑成了束縛他們的契約。」
「正是如此,赫爾如今擁有30萬英鎊。他從不讓家人插手財務。財務主任每季度來一趟,向他詳細匯報海運公司的收支帳目。他緊握財權,從不對任何人輕易加以恩賜。」
「太惡劣了!」我感嘆道,同時想到我時常在海德公園見到一些心狠的男孩,用一塊糕餅逗那些飢餓的小狗,可等它們歡騰跳躍一陣之後,卻又把食物塞進自己的嘴裡。我覺得這一比喻對赫爾勳爵來說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他死後,赫爾夫人可以得到15萬英鎊,長子威廉5 萬,次子喬瑞4 萬,小兒子史蒂芬3 萬。」
「還有3 萬英鎊呢?我問。
「少量的遺贈,華生,一個住在威爾斯的侄子啦,一位遠在法國的姑媽啦(不過赫爾夫人的親戚卻一個子兒也拿不到),5 千英鎊分贈給幾個僕人啦。哦,還有一筆你會贊同的,福爾摩斯,那就是贈一萬英鎊給韓南希爾太太收養棄貓的收容所。」
「你這是在說笑話吧。」我喊道。萊斯泰德如果想藉此討好一下福爾摩斯,那可想錯了。福爾摩斯只微微點了下頭,就又點燃起他的菸斗,好像早就料到會出現這類事似的說道:「倫敦東區天天都有死於飢餓的嬰兒,12歲的童工每周在紡織廠要幹50個小時的活,而這老傢伙居然捐出一萬英鎊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