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出場就二,別人見了宋江,一般都是客客套套地說,你莫不是被稱為山東鄆城縣及時雨的宋公明哥哥?然後宋江微微點頭說不敢不敢,正是小可。
李逵呢,實打實地說,全梁山甚至全世界,屬他最敬重宋江,宋江根本不認識他,他卻一天到晚在江州城裡嚷嚷著他有個大哥叫宋江,早晚去投奔他跟著他吃香喝辣。結果第一面見宋江的時候,上來劈頭就問了一句話:你就是山東黑宋江?
宋江都準備好說不敢不敢正是小可了,被這愣貨當頭一棒給敲的,麵皮僵住,差點扇他一巴掌,可又多半是覺得這廝又黑又大,不敢扇,就愣在了那裡。
幸虧神行太保戴宗在旁邊,趕緊打圓場,敲打李逵說你這個憨貨說啥呢,這他媽是你心心念的江湖大哥!這頓飯你想不想他結帳了?
其實李逵是有點冤的,他粗俗慣了,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話欠妥,可能在他眼裡,黑,是個高雅的詞,因為他自己就很黑嘛,我李逵說你黑,其實是誇你,就好比歐洲人在人名前加個「聖」字以顯示對方高貴身份一樣,「黑宋江」這三個字,在李逵心裡,其實與「聖約翰」差不多。
當然了,宋江好歹久經官場,圓滑得很,戴宗批評了李逵後,他立馬借坡下驢,虛偽地笑了笑,說不礙事,這兄弟一聽就是個直爽的漢子。
這一句話,直接說李逵心裡了。把李逵激動得翻身就拜,心裡還罵戴宗呢,你看看人家黑宋江,絕對的大格局大章程,跟你似的挑人字眼兒,你快吃你的吧,這頓飯肯定不用咱倆結。
李逵恨不能磕在地上磕十八個響頭,山呼萬歲般叫大哥,這把宋江高興壞了,他娘的,黑宋江就黑宋江吧,一個外號要是能籠絡這麼條走狗,也值了。
而事實是,他絕對值啊,從今天起,往後一生,李逵可就跟宋江跟得死死的了,宋江不知道得了多少濟,雖然有時候這狗犯了病也咬他吧,可終究還是聽話的時候多,何況還能幫著咬別人,甚至最後都忠到了告訴你這是杯毒酒你啥也不問仰脖就幹的份兒上,就他媽親兒子也不能這麼孝順啊。難怪宋江沒兒子呢,從小說人設來看,宋江要是有兒子就跟李逵衝突了,你看,李逵在書裡就壓根兒沒有過爹,也是這個道理,文豪不寫廢筆。
而這次見面,還只是二的開始,其實在這次犯二之前,李逵已經二了一次了,他能犯這次二,就是上一次二導致的,可以說,施耐庵把李逵的二寫到了極致,出場二,候場也二,一輩子二,死也二,那麼候場的時候,他是怎麼二的呢?我一會兒說。
李逵第一次出場,是因為缺錢。當時戴宗領著宋江在樓上喝酒,聽樓下吵吵起來了,戴宗趕緊出來看,原來是李逵在砸店。
那麼李逵為什麼要砸店呢?說來也簡單,他跟飯店老闆借錢,人家不借給他。不過這時候李逵還不是強盜,這個借字,是真的借,不是搶,他是打算要還的。但他二就二在這個借字上,裡頭大有文章。
他是賭錢賭輸了,來借錢,飯店老闆知道他什麼德性,借了肯定又去賭,憑他那個智力,這輩子也賭不贏,也就無從歸還了。
要我說,這個飯店老闆還是缺乏遠見,他不看看李逵這德性,早晚造反當強盜,早晚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這時候巴結巴結李逵,等他發跡了,豈不是甩手就是一定大銀還了他,而且還順便兼了保鏢。
開這麼大飯店,連個收買人心都不會,難怪只能開飯店,看看樓上的宋江,飯店老闆應該感到慚愧。
一般來說,借錢本來就有點丟人,何況人家不借給你,那更丟人了,一般沒脾氣的,就知難而退了,但李逵有脾氣,李逵跟他鬧,不過,李逵的想法,跟一般會選擇鬧的人,不太一樣,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把錢當回事,他鬧,並不是因為丟人,而是覺得飯店老闆的思想境界很奇怪,他弄不懂。
這麼說吧,在一般人眼裡,錢是貴重之物,是自己或者別人費心費力掙來的,所以我們一般一提到錢,就慎之又慎。
可李逵不覺得,在李逵眼裡,錢跟石頭沒啥區別,只不過能拿來賭罷了,他在被飯店老闆拒絕後,心裡一定很納悶兒,就好比一個人看到另一個人兜裡裝著兩塊石頭,說咱倆好,你給我一塊唄,你要不給我,我可不高興了啊。
再打個比方,錢在李逵眼裡,就像小孩子之間玩彈珠,咱倆好,或者說咱倆不好,你他娘的拿著一兜子彈珠,我一個沒有,你分給我一個,咱一塊玩玩不行麼,多大點事?
當然不行啊,要麼說成人是很複雜的,本來大家都天真爛漫的,一提到錢全都精神一緊,在李逵眼裡,這事很沒勁,他也根本get不到大家精神一緊的原因,他娘的,石頭嘛,還是那句話,你多你給我塊唄,我拿著去賭了,大家玩嘛。
所以說,李逵是缺錢,但錢在他眼裡,一點也不重要,就是個玩具罷了。這就是他二的第二點,對待錢,腦迴路跟別人不一樣。
後來,宋江一出手就給了他一錠大銀,小說裡雖然明寫的是李逵都高興壞了,實際上,施耐庵是在暗諷,暗諷宋江拿錢當回事,就會用錢收攏人心,除此之外呢,也是在寫李逵,別看李逵這麼高興,表現符合宋江預期,可思想境界,與宋江大相逕庭。
他拿了那錠大銀開心,並非因為他大哥給了他一錠大銀,而是因為,他大哥分給了他一個玩具,對嘛,這才是大哥嘛,你兜裡彈珠多,分給我一個,咱們好兄弟講義氣,開開心心拿去賭,豈不快哉?
所以李逵在金錢方面,境界還挺高的,值得表揚。這種人其實最好了,他沒錢到時候,咱們覺不太出什麼來,等他有錢了,你才會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有福同享。
我這麼跟你說吧,你跟宋江好,宋江有錢了,頂多給你個十兩二十兩的,還得讓你幫他辦事,但你跟李逵好,李逵有錢了,能分你一半家產,然後一起結伴去打彈珠,啥也不用你幹,還幫你揍人。甚至,你要是好好哄哄他,他能把兜裡所有彈珠都給你,只要哥兒幾個開心。這樣的人,得有多可愛?但可惜,在成人的世界裡,這叫二。
李逵第一次見宋江,二了個通透,他第一次見晁蓋,第一次加入梁山反革命團夥,更是二了個片甲不留。
當時,宋江喝多了酒,在潯陽樓題反詩,被黃文炳給舉報了,然後就被抓了起來。戴宗呢,去梁山泊傳信兒,要救宋江,回來的時候帶了封假信,讓知府把宋江送到京城,路過梁山泊的時候大伙兒給他劫了,也就救了。但這封假信又被黃文炳看出來了,知府決定,把宋江和戴宗就地斬了。
於是晁蓋就帶領梁山泊一大堆好漢來救,午時三刻一到,劊子手要行刑,晁蓋帶的那百十號人正要出手,卻只見一條黑大漢從天而降,也不知道是擱哪跳下來的,手持兩柄板斧就開始砍,殺得行刑臺上一片大亂,晁蓋他們見狀也趕緊動手,一起劫了法場,然後大家一路拼殺,背著宋江和戴宗來了城外白龍廟。
在這個過程中,李逵自然是最能打的,那兩柄斧頭沿著人群「排頭兒砍將去」,是《水滸傳》裡的名場面。
值得一提的事,在這次劫法場之前,李逵應該沒怎么正經殺過人,他只是在老家跟人打過架,把人不小心打死了而已。後來就逃到了江州城,一直在城裡混,直到見到了宋江。
所以從邏輯上看,他這次是第一次大開殺戒,一上來就展露了與眾不同的殺人天賦,可以說是直接打到了傳說中的最高境界——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這種戰鬥意識,相信是很多梁山好漢一輩子都達不到的,李逵殺人的時候,他眼前的人真的就早已不是人了,可能連草芥都不是,他此刻地位已與傳說中的舊日支配者克蘇魯無異,萬物生靈在他眼裡形同虛設,他無視他們。
甚至,在劫法場的過程中,連向來見多識廣的黑社會頭子晁蓋都看不下去了,衝他吆喝了一句,別殺老百姓!不過李逵基本沒聽,心裡只在迴響著一個旋律,咱們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
到了白龍廟,宋江早嚇暈過去了,晁蓋讓人把他弄醒,上來倆人就是一陣寒暄,緊接著,晁蓋就問他,這個黑大漢是誰,剛才救你的時候,他他娘的出了大力了。
宋江一聽,心頭當然是美滋滋的,這是誰,這是老子十兩銀子買的一條大狼狗啊。當然了,他不可能把心裡話輸出來,趕緊給晁蓋介紹他麾下第一殺神李逵,說這是李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