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把殺豬刀。每個人都知道這刀的尖刻,卻不曾想是如何殺了這豬。就像死刑,它有很多種。但每一個離開的,都不曾再歸來。
——題記
(一)豬景
村裡的女人見了胖姨,如果想打招呼,便吆喝一聲,「胖姨,今天吃啥?」
心情好時,胖姨習慣性地抿一下嘴,咧嘴就笑開,「燉——肉!」更多時候,她看一眼,不作聲。她明白,這些人都不是她的朋友。
胖姨沒有朋友,從前沒有,現在背井離鄉,更沒有。
男人們很少和她說話,沒啥說的。這女人,那會兒時,臉盤蠻好看,不少人試著撩過——不分青紅皂白,要麼不吭聲,像個木頭,像塊石頭;要麼,直嗆嗆地就來了!油鹽不進,讓人沒了心情,倒了胃口,旁邊若有人,還下不了臺,委實是個沒風情的貨。
現在吧,肥得豬一樣,有二百斤,眉眉眼眼都擠肉溝裡去了,肚子比上邊的兩堆更突出,還不如自家的。你說,娶回來的老婆不順眼,是不由人了。逗個趣相個好,敢情是挑個花哨媚騷的了吧,逗她?有病!傻!
胖姨不出門,她從2000年來到這兒整整二十年了!那天她突然就想起來,扳著指頭算過,是二十年了!2020年有疫情,她的母豬也半路死了。這疫情,不知怎麼從一開始就和豬扯上了勾,七長八短,極不穩定。像往年啊,她一年餵兩茬,花上兩三千塊錢買上二百來斤的半大豬仔,四五個月時看好行情殺下地也不挪就出手了,好時候,一頭能賣近萬元。
這現在人們也金貴,東西也有問題,哪哪都不安全。一到殺豬賣肉時,那女人們就和她套近乎,想要她照顧割點好的,想要價錢便宜些,她全部一口回絕。什麼人?不知道你們什麼人?!平時看你們那個樣!這用著我了?哼!就這,想要了要,不想要放下。胖姨不打馬虎眼,她不弄那世態人情。
真的不愁,胖姨的豬肉沒等散了熱氣,就全部被人扛走了。
她就在家裡,她不出門,她就餵豬。不多,一年兩茬,每茬四五頭,她很會餵豬。豬顛著耳朵「騰騰騰」地吃,那麼歡實,歡實得很,恍恍惚惚總覺得像啥,不知道,但她就是心裡歡喜,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感到歡喜。除了這,再就是看到她的一雙兒女。
志東跑他的車,對一年賺了,對一年賠了,應該是賺的時候多。她不管錢,賣豬的錢也是都志東拿走了。拿就拿走吧,除了餵豬,她啥也不管,她也不出門,也想不到啥消費。她就到村東頭老張的小賣部買東西,想吃也買,不想做飯也買,她常常不想做飯。兒子閨女都是,常去。人說,這鋪子就是給她家開的。有個錢給了,沒錢就賒下,半月二十天志東會去結帳,千數八百的。
回來也罵,嫌多。「還像個女人?!不做飯,每天買鋪子。要你幹啥?!」她也立起來吵,「把我的賣豬錢給我!」那次志東上來杵了她兩拳,她撲上去撕打,最後被扔在地上。第二天她就走了,去了三十裡外的姐姐家。志東去叫她,後來她回去了。她想閨女,她連死都不想,兒子長大打工走了,她只想守著閨女。
孩子,就是她的命。有孩子就行。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走到地邊,一望無際,回到家裡,一眼到頭。如果這算個家,只是有她的兒女。而這個男人,儘管人高馬大也極活泛,但她心上也不愛。她自己送了她那三個孩子走,她也自己把她那矮小的才才埋在了心底。
夜色漸濃。她的豬在圈裡睡著了,發出細微的鼻音。她在屋裡也睡著了,炕上攤著好大的一堆,鼾聲很響。鼾聲裡有千裡之外的家鄉,地畔上有她的父親,窯洞裡有她的母親。她站在大門外,對面溝嶺起伏,花香穿過厚厚的霧層,帶著光,飄進了她的眼睛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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