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的名聲有多臭？起碼他身後千年，一直罵聲不絕，民國時代有「歷史四大漢奸」之說，石敬瑭排名第一，後面還有張邦昌、劉豫和吳三桂作陪。板上釘釘，妥妥兒的。
不過近年來翻案之風太盛，網上已經看到不少要給石敬瑭摘帽子的文章。但是，多數人無非就是指出石敬瑭不是漢人這一點而已。其實毫無新意。
我不喜歡給人貼標籤，更不相信非黑即白的兩分法，所以這裡我只想分析下石敬瑭這個人和他做的那些事兒。
胡漢語境下的特殊漢人
王處直墓出土的五代彩繪武士，請注意頭盔上的鳳翅，這是由突厥民族從中亞薩珊王朝輸入的新鮮玩意兒
什麼人才是「漢人」？今天的標準最簡單，看看身份證就行了，但在近代引進民族主義概念之前，漢人其實更多意義上並非種族概念，而是文化概念。孔老夫子說「在夷在夏」，漢化的胡人就是漢人，胡化的漢人便是胡人，關鍵看你接受哪種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甚至你從長城外進來後，只要拿起鋤頭種地，基本上也屬於漢人的範疇。從這個意義上說，沙陀軍事集團建立的唐晉漢三朝，雖然統治者都出身異族，但契丹視其為漢人，他們也以漢人自居，高度認同漢文化，甚至不惜改變籍貫族屬姓氏，比如石敬瑭，就是最好的標本。
雖然攀附上春秋名臣石碏的華夏血脈，但石敬瑭更可能是粟特族裔，跟安祿山、史思明更近乎。其四代祖就已加入沙陀軍事集團，沙陀化之後繼續漢化。畢竟在那個時代，即便在全球範圍內，漢文化也是絕對高大上的先進文化。
所以，石敬瑭既然算個漢人，又出賣中原民族的利益給外族人，當然必須是漢奸了！
從唐高祖到石敬瑭
石敬瑭和李淵、李世民的區別，只在於前者沒有翻盤成功，但事實上他們都是帶路黨
說石敬瑭是漢奸，我就想提一個人，這就是唐高祖李淵。其實他們都幹了同一件事：藉助外敵的力量顛覆國家。李淵起兵太原，李世民就給老爹出主意，要顛覆隋朝，打敗各路競爭者，必須藉助突厥人的力量。於是李淵稱臣突厥，借兵馬，甚至不惜打著突厥符號的軍旗。當然，李淵父子只是權宜之計，終將還以顏色，成為東北亞的主導。畢竟，當漢奸不是目的。
石敬瑭這個「漢奸」，可以說是個不成功的李淵，因為他創造的歷史機遇，被他的繼承人給白白浪費，當然更重要的原因並非石重貴不如李世民的雄才大略，而是「形勢比人強」。簡言之，契丹非突厥可比。而更要命的原因還在於中原內亂，力不如人。
藩鎮割據和驕兵悍將是唐末五代的政治癌症，這才是造成契丹南侵的最大內因
中唐以來藩鎮割據之禍不除，驕兵悍將篡權奪位成為慣例，中原就不可能形成有效、持久的穩定局面，一旦人亡政息，隨即分崩離析，遍地野心家，沒有石敬瑭，還會有李敬瑭或趙敬瑭，給契丹侵擾中原提供時機。
燕雲十六州是個偽命題
如果站在大歷史的角度，就會發現中原王朝的邊疆地區丟失次數之多，簡直數不勝數。石敬瑭那一次，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其實形勝之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軍隊足夠強大，是組織能力、人財物力等因素的綜合考量。如果你力不如人，別說長城防線了，馬奇諾不也是個笑話嗎？
燕雲十六州圖
燕雲十六州圖 就燕雲十六州而言，主要影響在東部防線，即今天的河北北部地區。然而實際情況卻是因後唐時營、平、灤三州為契丹所取，燕山榆關一線的天險已經丟失，而且無力收復。幽、薊、順等州早已成為契丹的勢力範圍，起碼是兩方的緩衝地帶。所以，石敬瑭出賣燕雲十六州的實質，是隨著長城外地域的崛起，作為地域勢力代表的契丹人，必然南下，必然吞吃燕雲十六州。你讓與不讓，契丹都吃定了。守著天險的北宋和金朝，還有後來大明，哪一個擋住過南侵的鐵蹄？
由此，不是燕雲十六州歸了契丹，就註定了北宋的不振。而是隋唐之後，長城以北地域發展和幽燕地方勢力崛起形成新合力，最終成為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金手指。當然，到了石敬瑭的時代，燕雲十六州也是契丹人的極限了，南北對峙的僵局要打破，還需要再等上三百年。
兒皇帝並非大不了
「兒皇帝」其實只是一種當時風俗，實不足為奇
很多風俗習慣，不要說異民族了，不同地域之間的漢人都可能覺得不可理喻。五代時期，由於中唐北方地區的胡化帶來的許多民族習慣的奇特現象，今天的人們往往也難以理解。
在那個時代，四十五歲的石敬瑭拜三十四歲的耶律德光為父，其實只是沙陀部族文化的殘餘現象，雖然他們一心漢化，但你總要容許這中間有個過程。當時的環境下，大小並非問題，政治上的「乾爹文化」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話柄，李克用跟李存進幾乎同齡，還不是照樣父子相稱？那個時候，這是一種時髦。
反過來看，漢人文化中，向來都有尊君為父的習慣，即便老臣面對少君，仍要覥著臉稱君父，縱使異族入主，依舊「孝心不改」，僅從這點來說，漢人的胸膛又能挺多高呢？難道這不是石敬瑭和耶律德光的翻版嗎？
宋太祖對石敬瑭的評價相當高，認為以治績和個人品德而言，「亦可謂仁慈恭儉之主也」
實際上如果我們看看五代史，石敬瑭還是個相當不錯的皇帝，論私德和治績，起碼並不差於有仁君之稱的後唐明宗。能在一定程度上體恤民生，頗有善政，國力和民生都恢復很快，以至於讓他的繼承人衝昏了頭腦。
好了，行文至此，我要再次表明態度，我既非要給石敬瑭翻案，也不是顛覆歷史，我只是要告訴朋友們：歷史演進的過程中，有因有果，而脫離環境動機談善惡，其實只是臉譜化的世界觀。
當然，你要罵，只管去罵好了。因為多數情況下，罵漢奸，至少心裡會覺得很安全，而為了這種安全，不妨把他們的帽子再摁一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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