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19世紀末葉,誰是東亞最有權勢的女人?那麼答案毋容置疑的是中國「垂簾聽證」的慈禧太后——葉赫那拉•杏貞。而在與中國山水相連的朝鮮半島,同樣有一位熱衷幹預政治的「女強人」。她就是被今天的韓國影視劇包裝為「賢良淑德」、「開化先鋒」的「明成皇后」閔茲映。
▲朝鮮半島的「女強人」閔茲映
早在中日甲午戰爭爆發之前,閔茲映便與自己的公公——朝鮮國王李熙生父——「大院君」李昰應惡鬥連場,不僅令本就黨爭不斷的朝鮮王國雞犬不寧,更頻頻牽動中日兩國敏感的神經。甲午戰爭固然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但是最為關心戰事進程的自然莫過於有著切身利益的朝鮮王國高層。
被日本推舉為「國政總裁」的「大院君」李昰應,雖然如願以償的趕走了「兒媳婦」閔茲映為首的外戚勢力。但其所代表的「保守派」既無改革的綱領更無施政的班底,其上臺之後除了任命自己的嫡孫李埈鎔為內務協辦兼親軍統衛使之外,再無實際舉措。而深得日本支持的「開化派」代表——金弘集3個月內頒布208項「內政改革」法令。雙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眼見大權旁落的李昰應對金宏集內閣的不滿自然可想而知,但是對其背後的日本駐軍卻毫無辦法。他只能寄希望於「東學黨」領袖——全琫準在朝鮮南部再次起義,驅逐駐紮在朝鮮的日軍。所謂「東學黨」指的是1860年由沒落地主崔濟愚吸收了西方基督教神學理念又夾雜著東方傳統的儒、佛、道三派教義後所組建的政治團體。「東學黨」與其說是一個理論學派,不如說是一個宗教組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日後的名字「天道教」更為貼切。以「道雖天道,學則東學」創建「東學黨」的崔濟愚雖然提出了「人乃天」觀念、有「萬民平等」的進步意義,但是其要求教徒只要研習其所傳授的「天道」、「侍天主」便可成仙,構建「地上天國」的思想卻與中國「太平天國」運動中的洪秀全如出一轍。有趣的是崔濟愚也是自稱聽到了天主之音:「受我此符, 濟人治病 ,受我咒文 ,教人為我」。
作為「東學黨」全羅道古阜郡「接主」(地區負責人),全琫準懷有巨大的政治野心。他很早便以遊歷為名在漢城活動,甚至曾進入過雲峴宮,與當時被逼下野的李昰應建立聯繫。甲午戰爭前的1894年2月15日,全琫準就曾藉口自己的父親「伸冤」被毆至死,以當地「東學黨」信徒為骨幹,組織數千人夜襲古阜郡城。至4、5月間,全琫準起義軍已經發展到了上萬人的規模。在「輔國安民」、「除暴安良」的軍旗引導之下,起義軍攻佔全羅道首府全州。由於全琫準小名「綠豆」,因此起義軍上下一致恭稱其為「綠豆將軍」。
▲朝鮮畫家金麟奎筆下的全琫準
之後在中日兩國相繼出兵「助剿」,清軍聶世成所部進逼全州城的情況下,全琫準還是很「識事務」的選擇了與朝鮮政府和談。6月12日,在朝鮮政府接受全琫準提出的包括「承認『東學黨』合法性、懲治腐敗官吏、平分土地」等12項要求的情況下,「東學黨」起義軍撤出全州。第一次「東學黨」起義歸於平息。
1894年11月下旬,全琫準在李昰應的支持下再度揭竿而起。這次起義雖然有「抵禦外侮」的積極意義,但其「平均地權、取締門閥」的政治理念卻深深的刺激了長期盤踞朝鮮社會中層的所謂「兩班貴族」。甚至「東學黨」的「教主」崔時亨也出面指責全琫準是「國家之罪人,師門之逆賊,吾輩當聚而殲之」。在全琫準得不到民眾廣泛支持的情況下,日軍僅投入兩個大隊的兵力,便於1894年12月28日擊潰了東學黨主力,「綠豆將軍」全琫準被部下出賣,最終於1895年4月23日被梟首示眾。
對於李昰應的暗中活動,日本政府可謂心知肚明。1984年10月11日,日本駐朝公使井上馨向「大院君」攤牌,李昰應無奈的再度下野。但是面對這樣的「百足之蟲」,井上馨還是頗不放心。1895年3月24日,由日本控制的朝鮮警務廳藉口「法務協辦」金鶴羽在家被暗殺,李昰應之孫李埈鎔有重大嫌疑為由,一氣逮捕了包括李埈鎔在內的多名「大院君」黨羽。李昰應靠帶著老伴到處跪坐哭訴,才勉強保住了愛孫的性命。但是在多數親信被處斬的情況下,左右朝鮮政局三十年之久的「大院君」系人馬最終退出了朝鮮政治舞臺。
懲治了擺不正自己位置的李昰應之後,日本政府自以為可以放手按自己的理念改造朝鮮,卻不料「三國幹涉還遼」的消息傳來。這一變故使得依託日本支持而推行改革的「開化派」舉步為艱,也無力對抗一度雌伏的閔茲映及其一手組建的所謂「貞洞派」政治勢力的反撲。
多年的摸爬滾打,早已令閔茲映成為了政壇老手。眼見以沙俄為首的西方列強對日本獨霸東北亞所表現出的強烈不滿,閔茲映另闢戰場,在沙俄駐朝公使館附近成立所謂的「貞洞俱樂部」。在以宴請之名串聯各國駐朝公使的同時,閔茲映又網羅了樸定陽、李範晉等一批過去的失意政客,形成了這一股頗為可觀的全新勢力——「貞洞派」。
客觀的說「貞洞派」和昔日的閔氏外戚有著本質的差別,樸定陽、李範晉等人不僅在朝野都頗具知名度,有著「民族英雄」的口碑,更兼有擔任朝鮮駐外使節的外交經驗。因此無論是在朝鮮國內還是西方列強的眼中,「貞洞派」均較親日的「開化派」更具人望。對於這樣一股政治力量,日本一度力主以懷柔和收買為主,準備從給予朝鮮的300萬日元貸款中分出一部分作為收買閔茲映的「政治獻金」。但是面對日本的主動示好,閔茲映根本不為所動。在她看來沙俄有能力逼迫日本放棄遼東,那麼藉助西方的力量,勒令日本從朝鮮半島撤軍也並非難事。
▲反映日俄爭奪朝鮮的西方政治漫畫
應該說閔茲映關於朝鮮成為「遠東瑞士」的「永久中立國」設想,在國際上還是頗有市場的。但是這位在國內爭鬥向來遊刃有餘的閔妃卻在國際政治上表現出了其幼稚的一面。一向以「雙頭鷹」自詡的沙俄帝國的確對東北亞野心勃勃,但是其著眼點始終是中國東北的萬裡沃土和渤海灣的不凍港,地狹多山的朝鮮半島至多只是一個牽制日本的緩衝地帶。因此朝俄之間儘管在甲午戰爭前有過兩次「密約」事件,但每年不足30萬美元的雙邊貿易總額卻始終令沙俄對朝鮮王國保持在「口惠而實不至」的階段。
如果說閔茲映高估了沙俄對她的承諾是一個危險錯誤的話,那麼她低估日本政府的無恥和粗暴卻是足以致命的。1895年9月,在朝鮮政府拒絕由日本出資修建由釜山至漢城的提案後,惱羞成怒的東京方面撤換了職業外交官井上馨,代之以退役陸軍中將三浦梧樓,發出了對朝政策由懷柔走向強硬的明確信號。
▲「老兵油子」三浦梧樓
三浦梧樓是當年高杉晉作麾下「奇兵隊」的成員,參與過第二次長州徵討、戊辰戰爭和西南戰爭,堪稱「老兵油子」。儘管在1888年由於山縣有朋的排擠而被迫退役,但賦閒之後卻並不甘於寂寞,隨即和玄洋社(黑龍會的前身)等右翼黑社會組織打的火熱。據說被任命為駐朝公使之後,三浦梧樓曾求教於玄洋社大佬頭山滿,頭山滿當即指出要鞏固和擴張日本在朝利益,當務之急便是除掉閔茲映。如果日本政府不願意出面的話,頭山滿也樂於動員在朝的「大陸浪人」,助三浦梧樓促成此事。
三浦梧樓抵達漢城之後便以自己皈依佛門,需要每日讀經誦詩為名閉門不出。而就在三浦以日本公使館為據點,開始大肆招徠在朝的浪人之際。閔茲映天真的以為自己的對手真的是一個「放下屠刀」的「參禪僧」,她竟自作主張的準備解散樸泳孝藉助日本之力組建的朝鮮新式陸軍—「訓練隊」,代之以美國人戴伊為教官、閔茲映最為寵信的將領洪啟薰指揮的「侍衛隊」。
「訓練隊」與當年「壬午兵變」的別技軍相比,無論是兵力還是武裝均有質的飛躍,眼見此次淪為棄兒的竟然是自己,當然無法按捺心中的不平。10月7日,朝鮮軍部大臣安駉壽奉閔妃之命,前往日本公使館通報了解散「訓練隊」的消息。三浦梧樓表面鎮定自若,但內心卻喜不自禁。顯然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已經擺在了他的眼前,只要鼓動「訓練軍」叛亂,日本駐軍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入宮護衛」,屆時由自己招募的「大陸浪人」便可以趁著混亂輕鬆地結果了閔茲映的性命。這個計劃三浦梧樓將其代號為「狐狩」。
▲閔茲映遇刺地點——玉壺樓
既然要以朝鮮軍隊的名義展開叛亂,那麼三浦梧樓自然還需要一位朝鮮政要來扮演叛亂領導者的角色。而自被日本人拋棄後,長期得不到兒子、兒媳半粒米錢供給,不得不變賣家產以維持生計的「大院君」李昰應,隨即與三浦梧樓一拍即合。當然李昰應和自己的兒媳雖然爭權奪利多年,但是未必便想置對方於死地。在被日本人「請出」新居所—孔德裡之大院君別莊時,這位自以為將重歸權力巔峰的老人還特意囑咐日本浪人:「今日之事,只在護衛而已,勿於宮中行暴舉。」
1985年10月8日凌晨,800名原朝鮮新軍「訓練隊」成員會合日軍漢城守備隊步兵第十八大隊後開始向景福宮光華門發動進攻,史稱「乙末事變」。駐守王宮的洪啟薰雖然奮力抵抗,但最終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只能用生命詮釋了其對閔茲映的忠誠。「壬午兵變」中洪啟薰曾面對著截殺閔妃的叛軍高喊:「此吾妹為尚宮者也,勿誤認!」最終保全了閔茲映的性命。但這一次再也沒有人能夠保護這個權傾一時的女人了。
在日軍的護衛之下,李昰應親自去找自己的兒子李熙密探,面對現實的無奈和或許早已沒有了親情的父親,李熙只能籤署了《王后廢位詔敕》,宣布將閔茲映廢為「庶人」。但是恐怕連李熙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此時已經倒斃於日本浪人的刀下。
閔妃被害的經過,坊間所流傳的版本眾多,近代更有人將韓國人寫的架空小說的內容當成是史料,認為閔茲映死前曾遭遇日本浪人的姦污。同樣是根據無法考證的當事人—「浪人」小早川秀雄所謂「(死者)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回憶,也有人堅持閔茲映並未遇害,而是隱姓埋名逃入了民間。但無論如何,隨著日本漢城守備隊將亂刃砍死的女屍拖入景福宮東側鹿園的松林中燒毀,遺骨投入香遠亭的池塘。閔茲映這位把持朝鮮王國21年的后妃,其政治生命終於徹底終結了。
本文經指文烽火工作室授權發布,作者原廓。任何媒體或者公眾號未經書面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