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靈近照
愣寶靈
三十歲以上的呼市人舊城人,基本都知道當地有個最出名的討吃子(要飯的)叫愣寶靈。愣並不是他的姓氏,晉蒙地區把腦子有毛病的人前面都加一個愣字,用以區別於正常人。如比較出名的:愣四羔、愣板板、愣道爾吉……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愣寶靈的姓氏。
愣寶靈不是那種只會要錢的叫花子,他是個有才情的文藝叫花子,而且人很乾淨特別有禮貌,不惹人討厭,也有的人親切的稱呼他寶靈。
寶靈住在呼市舊城宜豐店巷南口附近,大概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生人。他中等個頭挺瘦弱的,長條臉、單眼皮、鷹鉤鼻子、薄嘴片、生的挺白淨。數十年來總是一身,洗的掉了顏色藍布軍便服褲卦,老式的帶簷兒帽子,方口布鞋。
寶靈的父母於文革時期遭受迫害相繼去世,他跟隨姐姐、姐夫生活。據他說姐夫對他不好,經常打罵他,逼著他外出要錢討吃。有人說愣寶靈原來挺聰明的,是念過書的人,文革的時候受了刺激落下了精神失常的毛病,也有的人說他因為男女朋友的事情受了打擊……
早年間寶靈乞討於呼和浩特到北京的一列火車上,由於是一趟慢車,所以途徑的每一個車站都會停留,慢慢的他就記住了這趟車沿線大幾十個車站的名稱,這就成了一項絕活兒。
由於他勤快乾淨,經常幫助列車員掃地墩地擦抹桌子,列車員也不討厭他,老拿他打趣尋開心,使單調的工作也變得愉悅起來。寶靈有空就向旅客們要點零錢吃的,也經常給旅客們展示報站名的絕活「呼和浩特、白塔、郭家營、……八達嶺、南口、昌平……」幾十個車站,由起始到終點從不遺漏從不顛倒,不次於相聲演員的灌口。
八十年代中期由於路局管理制度的逐步完善,寶靈就不方便在火車上乞討了。
寶靈特別喜歡聽收音機,尤其是歌曲類節目。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發展,一些港臺流行歌曲也經常在廣播上播放,逐漸的他學會很多。早期最拿手的是《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外婆的澎湖灣》《軍港之夜》後期九十年代的有《星星點燈》《小芳》,還有幾首他自己編創的歌曲。聽說呼市某家電臺,曾經還錄製過他唱的幾首自創歌曲呢。
學會唱歌以後,對於寶靈的乞討生涯有了質的飛躍,只要唱起來就能多要一些錢和吃的。
他通常都是在人們開始午餐的時候,挨家過戶的乞討,左手拿著一個扁圓形的搪瓷缸子,右手拎著一個蛇皮兜子(蛇皮口袋改做的手提袋)。走到住戶的門口,見了小兩口就喊哥哥嫂子幫助幫助哇,遇上年紀大的就大爺嬸嬸的叫,一般都會給個一二分錢,也有的給他缸子裡面打點菜,給個饅頭花卷,那時候呼市人吃米飯的少,給的花卷饅頭吃不了就放在蛇皮兜子裡。
他乞討的地方很分散,每一片兒一個月最多來兩次。遇上那些施捨不甚痛快的人,他就給人家唱一首歌,久而久之人們就知道了他會唱歌的才藝。
他給人們唱歌的時候把搪瓷缸子放在蛇皮口袋裡,口袋掛在臂彎,雙手上下交疊成拱起狀貼在胸口,儼然一副女子美聲唱法的做派,並且開始不斷的點頭。右手跟著點頭的頻率,一下下用力的捏著左手的手背,蛇皮口袋在肚子前面來回搖擺,據他說是為了找調門。由於點頭很用力導致氣息不平穩,唱出的歌,聲音忽上忽下,一般不到三句就把人們逗得開懷大笑,這時人們少不了都會給個三兩分錢。
由於做派奇特風格搞笑,一些年輕後生看見了寶靈經常會把他圍住,掏出幾分錢讓他一首接一首的唱,寶靈被逼無奈又怕挨打,經常是終了一曲還討好的和他們商量說:「兄弟們你們說再唱個甚呀?」其實這些人就是拿他起鬨尋開心,根本沒人會打一個要飯的花子。
時間長了寶靈好像也明白了過來,想出來一個對策。有一天這些人又圍著他要他唱歌,寶靈接過五分錢唱了一首就不唱了,人們要求繼續唱,他說:「兄弟們我最近可長時間沒出來,你們猜我去哪個啦?」沒等人們問他,他接著說:「上個月我頭丟了,黑夜睡得好好的,早晨起來一摸頭不在啦,我姐夫就打我就說『頭不在啦咋出個要錢了?誰養活你了?』後來找工人做了個膠皮頭,你們摸一摸現在這顆頭裡面安得電池,唱一首就沒電了,不能唱了。」人們哈哈大笑說:「你看這個愣個泡①還學會耍笑咱們呢!」
又有人問:「那咋樣才能有電呢?」寶靈說:「打起來氣壓才能充電,充了電就能唱啦,打氣壓可費勁呢,我姐夫說得給一毛錢」。後生們又給了一毛錢,寶靈伴隨著點頭捏手背的節奏,右腳尖踮起腳後跟一下下踏著地面,仿佛踩著老式的打氣筒,嘴裡喊著「打起來,打起來,打起來,愣寶靈真出名,家住呼和浩特城,領上媳婦兒逛新城,是人民的寄生蟲……哎呀不行了,沒電了沒電啦」一首類似如今rap的自創主打歌唱完,馬上又得打起來才能充電……這就形成了寶靈最終的演唱風格。
寶靈還改編過《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走在香港的柏油馬路上,三接頭的皮鞋是擦得嘎本兒亮,哦哦哦哦大聲唱,聯營商店②的西裝是我娶親的衣裳……』每當唱起這首歌,人們就起鬨「撇(吹牛)你媽了個逼了,香港還有個聯營商店呢?」……
1994年中秋節的午後,我在宜豐店巷的公共廁所蹲坑。廁所每個坑位都有隔牆,我進來的時候旁邊蹲著個老漢,一會兒又進來一個人我沒看清,就聽老漢開口問:「這是寶靈哇,今兒八月十五了,你吃月餅啦沒?」正常人一聽就知道這老頭廁所裡面問吃月餅是有意耍笑人,只聽寶靈說:「吃啦,吃了一個紅糖的,一個豆沙的,你也吃啦哇?」那老頭只得回答說:「吃啦。」寶靈又問:「八月十五都包餃子了,你們家包了沒,啥餡兒的啦?」老漢只得嗯嗯啊啊,趕緊擦了屁股走人。把我笑的咣咣直放屁。
再後來我去了外地生活了十幾年,回呼市以後早就淡忘了這個人。
2012年秋天一個午後,我正在店裡面坐著抽菸,聽得外面有人喊「幫助幫助哇,我是愣寶靈,我在呼市可出名了,舊城人都認得個愣寶靈了,幫助幫助哇。」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寶靈老了很多,依舊清瘦但是依舊乾淨整潔。我說:「寶靈,你挺好的哇?這幾年咋老不見你?」寶靈說「有一年有人追著我打,我跑著跑著帶倒一棟樓房,怕人家讓我賠呢,嚇得我得了病,現在手腳冰涼,就熱天才出來呢,冬天不敢出門。」我問他:「你的人頭找見啦?」他說「1995年我姐夫在包頭市,一個火車上的紙箱子裡找見的。」
我給了他5塊錢,我不記得他是否抽菸就遞了一支過去,他沒抽,拿出一個很高級的煙盒,把煙裝進去,還給我展示了煙盒裡面的其他品種的散煙,說都是人給的。我說:「你不抽菸,要煙幹啥?」他說:「以前太上皇活著的時候,給太上皇要煙,現在太上皇死了,皇帝長大了,還得給人家要好煙,要不上回家就挨打。」我問他你說的都是誰,他說:「姐夫是太上皇,1993年死了,外甥現在是皇帝,姐姐是皇太后,現在住的政府提供的廉租房……」我又問:「你姐夫1993年就死了,1995年去哪兒給你找的人頭?」他想了想回答:「哎呀!那就是我記錯了,太上皇咋也是1999年駕崩的。」
這時好多年紀比我大的人過來和他打招呼,有給五塊的有給十塊的不等。這些中年人裡面,也不乏有當年給他起鬨的後生們,但此時沒有人再讓他充電,再讓他打起來,都是面帶溫馨的笑容很友善的問候他……
寶靈說:「舊城改造啦,都是樓房不能挨門挨戶的要啦,商鋪也都是外地人不認得我……」後來我安頓妻子,愣寶靈以後要是來了多少都給他點錢。
同學小康和我說,他五年前在滿達商城見過寶靈,寶靈甚至還記得小康曾今住在小召後德勝街4號。發小老四說寶靈這二年又回到火車上行乞了,旅客們對他挺好的,給的還不少呢……
算來寶靈如今也六十多奔七十的人了,但是在我內心中他一直都是八十年代的模樣。而我相信他的內心中,也認為這個世界一直停留在八十年代,自己也一直活在那個年代。有時候我覺得寶靈有可能是上天派往人間一個贖罪的神仙,難不成他真的大智若愚?那樣的話他就是一個活著的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