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我們一提起眼睛,總會想起「心靈之窗」,提起「眉」,那就只有一句比較輕浮的「美眉」,殊不知「眉」亦有一個雅稱「七情之虹」。我們高興的時候有「眉開眼笑」;難過的時候有「愁眉不展」,表情達意的時候有「眉目傳情」,夫妻恩愛的時候有「舉案齊眉」,誇讚美人時「眉」即「媚」也。
彩虹七色相間,絢爛多姿,而人亦被七情充斥,構成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喜怒不形於色固然高深莫測,但是太冷了;毫不遮掩的放聲大笑或暴跳如雷則又太駭人。嘴角微嗔,眉梢微擰,如此含蓄蘊藉,盡態極妍。
不過如此美好的姿態需得有一個漂亮的眉形,若是天生麗質,在以合宜的眉作為面部修飾,那就嫵媚橫生;若姿色平平,將精心修飾過的眉襯與面容之上,五分之姿,則又增之三分。
清代奇人雅士李漁的《閒情偶寄》堪稱現代生活美文的濫觴,其《聲容部》便詳盡地闡述了女子眉目之精妙。他認為眉與目相輔相成,目細者則需眉長,濃眉則配大眼,如此最秒。
但是,造物主未必都這般精準,如長短粗細之間,未能一一盡善,則可取長恕短,纖纖玉手輕握眉筆,描出眉形百態,姿色萬千。短者可長,妙在用增,粗者可細,妙在用減,其精髓在於「曲」,「眉若遠山」,「眉若新月」皆言曲之至也,最忌平空一抹,如太白經天;又忌兩筆斜衝,儼然倒書八字。變遠山為近瀑,反新月為長虹。
女為悅己者容,愁眉彎唇悉數為伊人。女子獨自執筆,對著梳妝銅鏡,小心翼翼的描繪。兩眉之間,思緒萬千,說不清,道不明,待要等下一一細數時,卻是下了眉頭,上了心頭。
李清照是一位深受人們喜愛的女性文學家,她的詞流傳千古,筆情濃致,富有感染力。她也是第一個在文學作品中真實地抒發了夫妻感情生活的種種感受,如「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寫出了新婚燕爾,伉儷相娛樂的深情;「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寫出來易安婚後獨居的日子裡的孤寂與思念。
音容笑貌果然是承載著人所有的歡喜與悲傷的,高興之時,心暢眉順,要在郎君面前比一下,到底是伊人如花,還是花容失色。當低低念你的時候,縈繞婉轉,久久不散,好不容易將眉理順,又鑽到心尖,真實「剪不斷,理還亂,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有易安的琴瑟和鳴,伉儷情深 ,也有孟光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以前覺得「舉案齊眉」是一個美麗的詞語,總在幻想在那高舉的案幾之下有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到如今才明白,含情脈脈不過是低眉順眼。梁鴻與孟光的舉案齊眉,只是男權社會下,女性淪為附屬品的映照。
我反感「舉案齊眉」,「低眉順眼」,卻一直篤信「相敬如賓」。戀人的時候,若即若離,美感神秘感無限的延展;夫妻的時候,相敬如賓,介於至親至密,至疏至遠,當能長遠。過分的親密,猶如暴風雨,來的快走得早,過於疏遠,又漸生嫌隙,多生猜疑,如此一來,還不如賓客一般,兩相歡宜。
女人啊!快樂的是眉,哀愁的也是眉,動人的是眉,駭人還是眉,乾脆也學莎翁來一句「女人啊!你的名字是眉」。如此有點肉麻了,搞得自己也能像徐志摩那般,愛稱小曼「眉」,兩人的書齋愛巢命名為「眉軒」,再到後來兩人日常相愛的《愛眉小札》。
不過提起眉,也總是能想起好多麗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遠山之眉,其形象代言人首推卓文君。以遠山喻眉,意文君之眉若遠山一樣淡淡一抹,又如遠山一般彎曲有致,婉約秀麗。古人之間比美偏好一處:「眉」,咫尺的欣賞與天涯的綺想皆在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若那個女子以「盼兮」為名,不止我,很多人都想多看幾眼,因為我們都被這一句動人心魄的詩歌迷住了。未見其人,先聞其名之時,就在腦海中幻想千百次,她定然是一個淑女,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好看的眉,淺淺的酒窩,純淨的笑容。
「遙看絲絲罥煙眉,煙雨濛濛,輕煙柳柳」,「罥」即掛也,「罥煙眉」則是說眉毛像水墨畫中飄掛在山腰的青煙。罥煙與文君遠山相比,則有形又有色,更為詩意一些;而與唐明皇令作的《十眉圖》中的「菡煙眉」雖有相似之處,卻更清淡輕盈,更具詩意畫意。
曹雪芹吸收了古代佳人眉的特色,用「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再配上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把黛玉的絕代姿容,稀世俊美都給「彎」出來了。「罥煙」與古代任何美女的眉的描繪都不雷同,具有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又與情節緊扣,足見曹雪芹對生活觀察之細膩,對女性研究之透徹,由此而創造了一個空前絕後,舉世無雙的林妹妹。
我發現金庸老先生對眉也是情有獨鍾,原著《倚天屠龍記》結尾處,「張無忌提筆要為趙敏畫眉,周芷若卻在窗外現了身,似笑非笑。張無忌望著二女,霎時之間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憂,手一顫,一支筆掉在桌上」。張無忌啊!此生到底該為誰畫眉,眉間心上到底為誰牽掛呢?
萬千情愫,總在眉間心上,動人於無形。一筆一描入心頭,以愛一愁在心間。在千百年的悠悠歲月裡,情不善於藏,愛不露骨。歲月流轉,眉間蘊含的故事,終究失去了原色,萬千思緒改入心間,可那份情深義重,生生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