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職場，你才徹底變成大人

白敬亭曾是我的小牆頭，他有一張不忍心去欺負的臉，但是自《匆匆那年》之後，很少看到他的劇。這張臉再次出現，在一個非常適合他的劇裡，一直被欺負，但從未趴下。

這個劇叫《平凡的榮耀》，小白演一個從業餘轉職業失敗的棋手孫弈秋，因為精力用在入段上，他沒有上過大學，只打過零工。忽然有一天，他在賓館做清潔工的媽媽給他安排了一份工作：去他的學歷根本連門也進不了的風投公司做實習生（後面應該會交代空降理由）。他所在的四組組長吳恪之（趙又廷飾）是個最恨走後門又極為暴躁的人，吳有工作能力但異常自負狷介，和大老闆關係僵硬。

看這個劇最大的感受就是每天替小白髮抖，他不會英語不懂業務，連基本術語都沒聽過，一入職吳恪之就考他：市場未來三年趨勢。小白呆立無言，簡直能看到有一條柱狀線漸漸升高，那是吳的怒氣值，很快就會聽到冷酷的宣判：讓他不要在公司賴著了，實習完了也得滾蛋。

滾蛋這個詞是吳恪之的口頭禪，小白上班的每天都能聽到，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最具威力的一次是另一組的胖子實習生無意帶走了小白要粉碎的一頁合同，偏偏被大老闆拾到了。大老闆冷冷盯著吳恪之，吳的眼光轉向小白，我滴媽，這公司是一隻火藥桶，不知道哪秒就爆炸了。我的腳趾替小白蜷縮，暗思自己易地而處，第一天就滾蛋了。

可孫弈秋能讓人共情的一點就是他絕對不是個笨蛋，一個圍棋手怎麼可能不聰明呢？他能夠在一周內背下一厚本英文字典（又是吳恪之給的可怕任務），他只是職場小白，他不會的東西是每個實習生都會遇到的。

林經理讓他去蓋騎縫章，問他知道騎縫章嗎，他不知道，但硬是沒有犯錯。他不會使公司的複印機，又張不開嘴問，偷看他人怎麼用，自己再學。說句不怕丟臉的話，直到我上個工作離職時，我還不會用公司的複印機呢，都是等他人用的時候幫我一下。我當時已經是公司的中層了，都不好意思開口，何況一個實習生。

記得剛到北京時因為英語不行，又要發一份英文傳真，舔著臉請陌生同事幫忙，說出請求時屋裡一片靜默，沒有人和我對視，那場面，鑽進地底的心思都有，幸好有個同事默默過來，不久以後這個同事被主編一聲吼罵走了，其他人假裝低頭做事，噤若寒蟬。

雖然行業不一樣，但哪個實習生沒嘗過這般冷暖。給孫弈秋小小溫暖的有同為實習生的小蘭，看他不會用複印機，故意放慢速度讓他看清步驟。還有同一小組的林經理，他拿著孫弈秋打好的文件誇獎說：印得多好，一模一樣。慈母也就這樣了，但當吳恪之大吼的時候，林經理秒慫，不敢再替孫弈秋辯解，也是很真實了，畢竟只是同僚，犯不上激怒上司。

這個劇沒有妖魔化職場，卻塑造了一個壓力巨大、階級分明的空間。頂端是大老闆，吳恪之職位是副總，但是最不重要的副總，開會時坐在末尾，老闆偶爾笑著讓他對投資項目做主，他能敏銳地察覺到又要讓他背鍋了。

善良但粗心的林經理一直升不上去，他是吳恪之的小弟，吳訓他跟訓兒子似的，林經理沒有去拜訪客戶，吳恪之直接拿文件夾砸他的腦袋，林經理只能立定低頭。

這時候又心疼林經理，又替小白舒口氣，原來不止是他一個人丟臉。當然吳也是替林經理著急，命令林把材料背熟是為了讓他在投決會上發言，爭取升職機會，林經理犯的這個錯導致不但升不了職，還要當眾檢討。為了維護林經理的尊嚴，吳恪之平生第一次去哀求老闆。

再下面是實習生，實習生們也有自己的階層，頂層的學霸高思聰和惟一的女孩小蘭（喬欣飾）對孫弈秋很友善，因為孫和他們沒競爭。其他幾位對孫弈秋這個空降兵既忌憚又蔑視，碎嘴子八卦他，不拉他進實習生群，故意留下最遠的地區讓他去做背調，當面卻套近乎，分組的時候紛紛給小白送零食，都想和最弱的他做對手。

有一場戲是實習生培訓會，每兩個實習生一組，提供一個風投項目，闡述其投資價值，能受到大老闆首肯的才能留下來。

老闆是郝平演的，他和演林經理的張子賢演技都非常優秀。老闆從來不吼，他只要動動抬頭紋，你就知道什麼叫威嚴什麼叫壓迫。前幾位實習生被他粗暴的打斷，其中一位曾經得過少兒組象棋冠軍，老闆問他這個冠軍對他的職業履歷有什麼幫助，實習生張口結舌，老闆說：你為什麼要把這個寫進簡歷？

當眾處刑了，嚇得還沒上場的實習生魏大勳（對，還有他）面如土色，險些暈倒。

每日被罵三次的孫弈秋因為做過棋手，抗壓性是一流的。他的家庭環境讓他沒有選擇權，從住房就能看出他們一貧如洗，他送過外賣，做過代駕，上班第一天的西裝是已故爸爸留下的，穿在瘦弱的小白身上晃晃蕩蕩，以他的高中學歷根本沒可能找到比風投公司更體面的工作，這也令他的耐力加倍。

一般新人沒法在這麼極端的環境裡呆下去，現在的普遍風向是新人有父母作為退路，幹得不舒心立刻走人。不是每個新人都像孫弈秋這麼大規模的處境維艱，他只是職場新人壓力的集合。

吳恪之在辱罵孫弈秋的同時也在慢慢改變對他的看法，他有很強的護犢子心理。孫弈秋替胖子實習生背鍋，吳恪之會跳出來罵胖子，逼他承認是自己幹的。魏大勳演的實習生利用孫弈秋做培訓材料，吳恪之幾次提醒孫弈秋不要被人當槍使，看到孫聽魏大勳的指派，吳忍不住問：你沒有自尊嗎？

孫弈秋回答：自尊對我而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的話讓我想起一句歌詞：生活的壓力和生命的尊嚴，哪個更重要？出自趙傳演唱的《我是一隻小小鳥》。

每個人都面臨尊嚴與麵包的抉擇。

吳恪之不想向老闆認錯，寧願以不升職來交換。

自愛的小蘭拒絕利用性別優勢，也絕不讓那些男實習生佔她便宜，代價是他們從追求者變成了對手。

林經理跟著吳恪之心裡踏實，但他的上升通道也變窄了。

魏大勳是個富二代，但屢次創業失敗，被父親嘲笑，想用轉正來證明自己。

孫弈秋需要做心理建設才能鼓足勇氣去上班。

至少到了目前，這個劇一直在專注講職場，而不是插入職場情節的戀愛劇。即便是沒上過班的人，也能從中感受到上班的氛圍。有一個細節我印象很深刻，在實習生群體裡落單的孫弈秋，一開始被認為有關係，小胖子幫了他，同時提出讓他在高層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

過了幾天，孫弈秋坦白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進公司的，也沒有關係，這時他又求助了，小胖子猶豫了一會，還是幫了他。同事之間帶著功利心來往，但人心又是肉長的，但你以為溫情時刻來了，沒有。渴望融入集體的孫弈秋問小胖：咱倆能算是朋友嗎？

小胖子回答：我沒有朋友。

當吳恪之逼迫小胖承認錯誤後，孫弈秋表示他自願替小胖背鍋，小胖有些感動，這時孫又問：這回咱倆算朋友了吧！

很難得的是劇情沒有套路化，小胖沉默不語，沒過多久，實習生考核結束，小胖子出局，孫弈秋留下了，這時就明白小胖子不在公司交朋友的原因了。

當你帶著一身學生氣和朝氣進入鋼筋水泥叢林，以為大家都和你一樣信心滿滿、其樂融融，經過一番職場清洗，你終於發現與同事交朋友是很天真的想法。

僅僅幾個月，足以顛覆前面20幾年的社會經驗，你徹底成為大人，在生活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這兩個按鈕前做出了選擇。

吃飽的時候，選擇尊嚴；餓肚子的時候，選擇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