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是文學,詩有言志,有言情,有言事者,寫好都不易。
明黃夫人(楊慎夫人黃娥)《寄外》詩:「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寫《池北偶談》的王士禛說是「仿」(說得很客氣)黃庭堅答初和甫詩句,見《豫章外集》,詩云:「君吟春風花草香,我愛春夜璧月涼。美人美人隔湘水,其雨其雨怨朝陽。蘭荃盈懷報瓊玖,冠纓自潔非滄浪。道人四十心如水,那得夢為胡蝶狂?」黃庭堅這樣寫,是加重感情渲染一種手法,黃夫人在給楊慎的詩裡仿用,加深思念的情意,是未可厚非的。
詩是文學,詩有言志,有言情,有言事者,寫好都不易。有的詩和文藝作品,甚至幾百年尚無定說,《紅樓夢》不是至今還有人在考證麼?傳達即是表達的藝術,「所有的藝術家所接受的訓練都在傳達技巧方面」(朱光潛語),音樂、圖畫、詩和小說散文,都是表達的藝術。
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層層遞進,就是表達的藝術。
詞語的這種重複,在古人詩中,用得是較多的,徵戍、遷謫、行旅、離別、懷念之作,這種重複和疊句比較多,誠如詩評家所說,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
「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佚名,引自《池北偶談》)一連六句皆用疊字,在今人看來,可能有句法重複之嫌,但這種疊加遞進的手法,加深了詩人的感情色彩,讀之令人一詠三嘆,不忍釋卷。
又,元曲作家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一連用了十幾組單詞,很像現在的碼字遊戲,但「碼」出一首千古流傳的詞來,寫盡旅人的「斷腸」,秋天的蒼涼,能毋稱高手?
還是引用現代英國批評家理查茲(I.A.Richards)所說:「批評學說所必倚靠的有臺柱兩個:一個是價值說,一個是傳達說。」所謂傳達說,在詩即是感染,有如米酒跟飯的區別,啖「飯」則「飽」,飲「酒」則「醉」,這是詩的特殊功能,要求其他文學藝術形式來表達,就難以做到。正如錢鍾書在《中國詩與中國畫》所說,「比如『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如果作畫,就只能表現『一聲』,『三聲』如何表現?」(劉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