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了聚餐的時間地點,朋友到齊了就開瓶倒酒。這時候,往往有人推一下桌面上的一大串鑰匙,順手端起茶杯,說:我開車,晚一點還要去接小孩,你們喝吧。接著又有人說:我中藥還沒喝完呢。還可能有人面露羞色,說: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封山育林……這樣,就有人不爽了,聽,他把話甩出來了:呵!你們是來吃飯的,哪裡是來喝酒的!對此,大家照樣說說笑笑,菜品也一碟碟、一鍋鍋地上得差不多了,就抓起筷子開吃。有人想喝啤酒就不強迫他喝紅酒,有人舉起清茶碰你的白酒杯也沒什麼不可以。這就是我海南文朋詩友相聚給人的感覺:隨意,輕鬆。有一次,是我請客,大家都沒帶酒,也沒人說非喝酒不可,便以茶代酒,邊吃邊聊。過了一陣,有人向我提議:還是喝一點吧?我沒意見。酒上來了就一杯接一杯地喝,喝了三瓶還是四瓶,喝的是力佳還是虎牌或者藍帶?如今已想不起了,但我仍記得那是在金牛嶺附近的一家瓊菜館,喝酒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提議喝酒的林森。另一次,座中80後、90後作家詩人居多,聊得有點嗨。林森也在場,他又一次笑著鼓動大家喝酒——他的笑,不是那種仰頭沒邊的哈哈大笑,也不是藏一半露一半的微笑,而是像陽光下的海浪那樣大面積地展開的、爽朗又略帶挑逗意味的笑。他問:「喝不?都憋著幹嘛?」我正要說喝!他已經轉頭向門外喊話:「服務員,先來幾瓶燕京。」是的,我想說的是林森能喝酒,興致上來的時候,他會主動找人喝酒。他能喝,並不意味著他喜歡喝,而是心有快意,不喝不爽,不喝不激情飛揚。一個人的性情,自然是從父母那裡帶來的,後天的影響也是重要決定因素。林森生於1982年,在瑞溪鎮上讀初中,和那個時代的流行風氣相關,他看港臺片,讀武俠小說。2005年9月,他在天涯社區發的散文《忍把浮名 換了淺斟低唱——懷念古龍》裡提到:「當時小鎮上租書的地點找不到別的書,我把能夠找到的古龍的小說都讀了,很少讀別人的……讀古龍成了一種癮。金庸當然也是讀的,可金庸一直如良師嚴父,古龍更是能像朋友一樣大醉的一起出入大街小巷的醉倒在曉風殘月不管明天和生死的摯友。」古龍為人豪爽灑脫,嗜酒如命,他的小說故事情節有非比尋常的吸引力。他小說中的楚留香、陸小鳳、李尋歡、葉開、蕭十一郎等等,也個個都是天生海量……這些對正值青春年少的林森來說,其影響是極大的。這樣的影響,在他的人生中,肯定是深遠且不可磨滅的。看過林森大學期間在天涯社區發布的長篇小說《北門》、早期的短篇小說《邦墩西裡》,以及不少散文、詩歌,便可大致看出他青春期的騷動、狂想裡包含著對滾燙的人生理想的憧憬,也能理解他為什麼把自己最初的文學園地——天涯博客——起名為「林森的葉開」。很幸運,林森在中學、大學期間結識了王蔚文、王鴻章、李朋、陳亞冰等文學同伴,他們在海南大學南門、北門一帶吃夜宵、上網吧,談詩,創辦詩歌刊物《本紀》。而林森從《北門》開始,沒有間斷小說創作,一路走來,可以說是一部「孤膽英雄」成長史,因為他身邊沒有一咬牙就堅持翻越二三十萬字的小說高山峻岭的同齡人,無人與他競爭,與他相互激勵,與他交流其中的艱苦與樂趣。如今,林森已取得相當豐厚的文學創作成績單,書已經出版了十多部,這就是說,非同一般的夢想和期待,促使林森孜孜不倦,奮力前行。從愛讀古龍的海島小鎮中學生,到國內80後青年小說家領軍人物之一;從水產養殖學專業畢業生,到《天涯》雜誌主編——林森的成長,著實可以印證這樣的話:心有多高,路有多長。李尋歡和葉開都很能喝酒,林森酒量也是不輸一般文朋詩友的。李尋歡特別聰明敏銳,能輕易看破人事,把話頭點透了,就給人留下毒舌的印象;林森聰敏,眼力和口舌都有點毒辣,懟起人來,也是不太容易應付的,只是看他樂意不樂意懟你。李尋歡看好的弟子葉開,武功高深,誠實善良,用智慧和誠心去感動別人,化解世代仇恨;林森也是一個坦誠、爽快的人,他有話就直說,不屑於藏著掖著。當然,他也因直率而說過有些過硬的話,而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好在他有自省精神,這些年裡,我看到他變得越來越成熟。從創作《曖若春風》到現在,林森用九年時間創作小說、散文、詩歌、文學評論,發表了諸多優秀之作。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幾年,林森在鮮有作家涉獵的海洋題材的挖掘和書寫方面,憑藉身為海南作家更易於獲得大量創作素材的優勢,以及國家對藍色國土的重視,積極發現海洋素材所蘊含的文學價值和人文意義,寫下了中篇小說《海裡岸上》和長篇小說《島》。這兩部小說,《海裡岸上》引起轟動,幾乎被所有的選刊轉載,登上了所有的小說排行榜,也獲得多個獎項;《島》原發《十月》,新近出版,亦大受好評。這都很好地回報了一個肩負名刊主編重任又胸懷文學遠景的青年作家的辛勞付出。對於《海裡岸上》,有人如此評論:「該小說擴寫了中國文學地理,開闊、俊朗,有與大海匹配的偉岸氣質,以雙線交替的方式書寫今昔,兩代漁民不同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展示時代的劇變。」而在長篇小說《島》這裡,林森撰文披露了他的構思和意圖:「我知道自己需要的,是蘇東坡的那種超越性視野。在最終書寫中,『島』就不僅僅是海南島,而是被縮減為孤絕的『鬼島』;人物也被縮減為一個。孤島上,一個人,獨自面對天地、歷史和悲愴的身世。當然,鬼島之外,又有了更小、更遙遠的無名島;『我』作為另一個敘述者,環繞著更大的海南島;海南島之外,天地又是另一座島嶼。也就是說,我希望呈現的,是無限小又無限大的多重島嶼,它們環環相扣無際無邊……可對我來講,不僅僅是要寫海南島,而是寫人類的終極困境,那就是我們能不能獨自面對天地?又如何獨自面對天地?」(《孤島與天地》)可見,作為小說家的林森,很年輕,但他已經具有令人稱羨的思想的深度和眼界的廣度,以及日漸精湛的文筆;他在一件又一件作品中寫下一個80後青年作家對宏闊又紛繁的當代社會生活的觀察和發現,以及對人與世界的關係的思考和理解,顯示了他不可低估的智慧和精神修養,著實可喜。在文學道路上,林森已經走得很好、很遠了,他還把家庭生活和工作都處理得很妥當,天天在朋友圈曬娃、曬親手做出的飯菜。難怪前輩作家崽崽讚揚他是「海南青年作家中的模範人物」。回想起來,我初次見到能喝酒的林森,會寫小說和詩歌的林森,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2007年下半年,我從虛擬網絡文學論壇走到了現實中的文學圈,越來越來多地把早就知曉的作家詩人名字跟他們的本人對應起來。2008年,林森已經到《天涯》雜誌工作了,我在天涯社區讀到他發布的作品,還特別注意到他喜歡讀古龍。很多年後,林森因快意而喝酒,因喜歡寫小說而執著至今。酒量提升,文學精進,也能看見林森活得很性情,或許,古龍小說裡的英雄人物已潛移默化到他的精氣神裡了。我白長林森近十歲,我們經常約茶約飯,有一段時間,我隔三差五開電動車載他回去,每次都把他載到他家樓下,就差不開車上樓了。兩人走得比較近,原因不少,其中一個很小的,是李少君老師交代我們多接觸,多發現省裡的文學新人,能幫就幫他們一把。例如,2008年底,《雲起天涯——海南建省二十周年文學作品選集》出版後,李老師說文昌80後詩人呂小丹有才氣,要盯著她。從那時起,我們沒忘李老師的叮囑。海南作者寫好稿子往往保存在電腦上,向外省投稿發表的積極心很淡薄。對此,林森總會不厭其煩地勸說他們:「多寫啊!主動投稿嘛,是騾是馬拉出去遛一下!」他不是想讓海南作家詩人熱衷於作品之發表、名利之追逐,而是希望身邊的夥伴們成長起來,讓內地讀者看到海南雖然偏離我們這個國家的政治文化中心,但還是有人文胸懷文學夢想,一代又一代地接續海島書香……除了在任職的《天涯》刊發本省作家作品,他還給熟識的國內各文學刊物編輯積極推介本省作家的新作。多年來,他推介的多部長篇、中篇、短篇,在《中國作家》《芙蓉》《十月》《紅豆》《長江文藝》等刊物陸續發表。2020年,儋州90後詩人陳有臏被林森逼出一個短篇小說《去牛眼鎮的日子》,後來該小說在《芙蓉》雜誌發表,林森立即跟作者約定:「你繼續寫,積攢幾個滿意的,我幫你推薦給適合的刊物、找人給你寫評論……」出於某種編輯的「毛病」,他見到朋友,第一句話往往是:「你最近寫什麼沒有?」很多朋友的作品,都是被他「催逼」出來的。投稿是作者的事,採用刊發是編輯的事,林森不遺餘力地幫助一個個作者,可以說是熱心得令人眼紅的。可是,這正是海南作協的一個不成文的傳統做法,已在文學圈傳為美談。記得2005年下半年,《天涯》第4期首次隆重介紹本省作家嚴敬的三篇小說,並配發了韓少功、蔣子丹、周曉楓、洪治綱的四篇短評。那時候,小說作者還在一家養豬場工作。後來,他被安排到海口市一家中學任職,從此改變了命運,不用每天呼吸養豬場的難聞氣味了。如今,林森擔任《天涯》主編,梅國雲擔任社長,他們培養文學新人的使命感也隨之加強了;在他之前,是孔見和李少君兩人肩負著這樣的重擔;在孔、李之前,則是韓少功和蔣子丹……培養本島文學人才,改變海南文化生態,這樣的責任和情懷,在海南作協一代代領導人的身上得到很好的體現。如果把時間推至古遠,去尋找擁有這般美好心靈和胸懷的先賢,我們能看到貶居儋州三年的蘇公對他的學生薑唐佐的教育和殷切期待:滄海何曾斷地脈,白袍端合破天荒。如果蘇公有靈,他看到一個80後文學英才正在成長為海南文學的頂梁柱,卻不忘提攜身邊的同道,應該會面露微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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