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肅的場合想到不嚴肅的事情,總也忍俊不禁,有天我在一個醫藥行業的路演場合突然冒出了蒜苔炒肉的模樣,圓桌圍坐著N個圈裡的投資人,臺上是摩拳擦掌勇猛精進的行業新星,不知道周圍有沒有人聽到我咽口水的聲音,但我卻著實被自己逗樂了。不能怪我走神兒,打醬油的身份以及有「吃喝乃人間頭等大事」的哲學打底,被霎那間鑽到腦子裡的「蒜苔肉絲」擊中,也就不足為奇了。
據說人類的味覺是一套非常奇特的系統,是當下科技和各種工程都無法解釋的未解之謎,有時伴隨飢餓的降臨,有時並不盡其然,你完全捉摸不透為何會被某種味覺擊中,可能是某個季節的來臨,也有可能是想起了某個人,還有可能是眼前的畫面實在太像一道菜……總之,當我的大腦裡浮現出「蒜苔炒肉」這四個字後,就有個小人開始瘋狂敲打——不吃到就誓不罷休!
我生活在北京,這個被有些人叫做「美食荒漠」,被另一些人叫做「美食之都」的地方,想找個館子吃到蒜苔炒肉這道菜卻不是一件容易事,倒也不能怪館子不盡人意,完全是因為這道菜實在太過家常,菜鋪裡的蒜苔總也暢銷,家人一起的餐桌上,若要評一道最常出現的菜,我想它一定能拔得頭籌。
於是回家後一頭鑽進菜市場,目光一路跨過茄子豆角油麥菜,又掃過冬瓜番茄和青筍,終於看到那整齊擺放一絲不苟躺著的蒜苔,不必掐(一定要戒掉買菜的壞習慣),看顏色就知道夠不夠嫩,介於黃綠和深綠之間的顏色最佳,但如今市場裡買來的蒜苔只要店家進的鮮貨,又當天食用,基本不會有老到繞不過牙齒,只要火候得當,一口下去脆脆嫩嫩基本不成問題。
關於蒜苔炒什麼,其實完全無需糾結,蒜苔炒肉即炒「一切肉」,甭管是五花肉瘦肉還是臘肉培根肉哪怕是臘腸雞丁牛柳皆是美味。
當然如果你是素食星球人,蒜苔炒雞蛋,紅椒、胡蘿蔔片、木耳幾樣菜自由搭配,同樣可以完美裝點餐桌,春夏秋冬都很般配。
我習慣用五花肉或臘肉,大概是因為迷戀肥肉煸出來的豬油香,北方菜的「好吃」多半是來源於動物油脂受熱後分泌出的香氣,比如東北的燉菜,內蒙和山西北部的燴菜,當然各種肉食大餐更是如此,總之嗜肉的基因是骨子裡不能拒絕的偏好,作為一個地道的北方人,我不能例外。
其實廚房已經許久不開火,就如同一隻在冬天覺醒的靜止陀螺一樣,頃刻間想要旋轉,而廚房裡的煙火氣就像是那個出口,摘蒜苔是個費人費指甲的活兒,現在的流行做法是尖尖部位和根部(發老)一刀切,儘管有所損耗,但時間省下了,手指也不必受罪,倒也划算。再中間一刀切成兩半兒,然後在洗菜盆裡過水洗淨,小時候見我媽切蒜苔都是斜切的刀口,每段幾乎長短均勻,以為是件尋常事,後來自己下廚後才發現不簡單,肚子餓了著急吃時更無從講究,刀刀橫切,長短也只能說是湊合,臨末尾處總有些許小丁出現,不管了,等著吃呢!
可以說最醉人的時刻是小火煸炒肉時,油滋滋的冒著小泡,在介於肥和幹之間要及時收手,倒入蒜苔,大火迅速翻炒,此時便是顯盡中餐靈魂的時刻了,翻炒適當時間,加入適當生抽和鹽,在蒜苔已熟和顏色翠綠之間即時關火出鍋,看著每一段都翠綠鮮嫩又油光粼粼的蒜苔,那一刻,靈魂仿佛都升華了。
蒜苔雖說可以炒一切肉,但卻略顯「小家子氣」,熱氣一捂,葉綠素就會逃走。所以鍋中未盛出的菜一定不能因為擔心散熱蓋鍋蓋,上班族若要第二天帶飯,恐怕要面對是蔫黃不振的一幕,有道是蒜苔雖好吃,賞味更需及時。
小時候家裡常吃蒜苔炒肉,上學離家後每每回家,爸媽總心照不宣少不了買蒜苔吃,好像成了一個固定程式,大人不需要問「想吃什麼就買來做」,小孩也無需大張旗鼓說「想吃XX」之類,接近於心理學裡所言的「一成不變」所帶給人的安全感和熟悉感。
而如今一日三餐多依賴飯館外賣,蒜苔炒肉反而難尋到。若能有食堂餵養,倒還不算新鮮,但遍地飯館餐廳,太尋常的菜反倒成了稀缺品。苦覓不到,只好在廚房尋求慰藉,重拾煙火氣——還是要感恩爸媽留下的些許味覺記憶吧。
最近在看了許多有關食物變遷史的書籍,在人類歷史的宏大敘事中,看到了這些「小人物」的決定性作用,常常被觸動。倒是有點好奇蒜苔的來源出處。不過,儘管無從考證蒜苔是何時何地開始為人類食用,但它身上自帶的獨特香味,使其有種神秘的異域氣息,還夾雜著「你說不出來它好吃在哪裡,但胃一直在提醒你要吃它」的莫名情感,在那些飢腸轆轆的瞬間,填補著關於美食和愛的憧憬。
我的家鄉——地處山西北部的大同,緊鄰內蒙古,以種植和食用各種粗糧為名,乾旱寒冷的氣候使得蔬菜種類有些窘迫,綠色蔬菜在冬天裡尤其珍貴。除了好吃多半更因為耐儲存,蒜苔打敗多種綠菜,成為家鄉冬天菜鋪裡的硬通貨,屋外是冰天雪地的寒冬,而菜鋪裡那一抹鮮綠色在土豆白菜等尋常北方菜品裡更像一道風景線,仿佛在提醒人們:春天就在不遠處,春天就在這裡哪。
記得小時候家裡買來的豬肉多肥肉,有專門的厚厚一層膘來煉豬油,豬油在鍋裡經由高溫慢慢融化成透亮稍微偏點黃色的液體,直到全部化掉,再將豬油渣撈出後,然後盛放在瓷盆中靜置,冷卻後會變成奶白色的固體豬油。此後每每炒菜時,就kuai一塊至久經磨練的鐵鍋中。固體的豬油在受熱後會再次融化成透亮的液體,等著滋潤浸透各式炒菜,當每一小段蒜苔都受到豬油的臨幸後,翠綠的蒜苔就愈發鮮亮,在爆炒的鍋中呼之欲出,而那些陪炒的「五花肉臘肉培根瘦肉牛柳香腸等」反倒成了十足的配角兒,此刻再配一碗米飯,放學返鄉的孩子都也能肚圓臉肥。
我還喜歡翠綠色的蒜苔星星點點灑落在哨子面的湯麵上,就像是春天裡生生不息的嫩芽般鮮翠欲滴,還有炒麵片裡擱的蒜苔,哪怕是零星的幾段,也能讓平淡無奇的麵食活色生香。
一直很喜歡海子的詩,有一首是大家耳熟能詳的。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
餵馬、劈柴,週遊世界
……」
後面的一句被提及的不多,但我總覺得更讓人動容——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
只有和食物在一起時,人類才是有歸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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