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繼續道:「其實人有兄弟姐妹是件很好的事,它會讓人懂得『愛』,特別贊同木心說的『愛,是一種自我教育』。自從有了軻之後,十歲的我除了上學、玩耍,又多了一個念想和責任就是照顧弟弟,每天放學我不再像從前一樣玩到忘了回家,而是急切的回家,回家照看弟弟,這並非我父母的要求,是我的心自己的需求,也正是在照顧弟弟的時候我才看到了父母的不易,看到生命的珍貴。我的同理心、我極其敏感的對所有事物的『感同身受』從此瘋長,它讓我變得脆弱、多愁善感,這曾經給過我許多困擾……」瓶子頓了頓,緩緩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注意到她有些出神或者是出於什麼原因不想再講下去卻又因已然應許人的不能不繼續下去的勉強和無力,我拿起壺幫她在杯子裡續了茶,她回神向我笑著道:「到此刻跟你說起我才發現從那時起它也在悄然的夯實著我的堅強。」
「我們家在村裡是個大家庭,年年的五好家庭,四世同堂,和睦相親。父親單弟弟就五個,到我們這輩,在軻出生前也就四爹家一個男孩,計劃生育又特別嚴,軻的到來於我們家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老奶奶、爺爺奶奶一天幾趟的來看,歡喜的合不攏嘴。」
「你知道吧,剛出生的嬰兒都不好看,紅紅的,皮也是松松皺皺的,像個小小的嫩老頭,接下來卻是一天一個樣的好看起來,到滿月軻已經長成我所見過的最好看的孩子了。最初我母親是不給我抱弟弟的,因為不放心,怕我不會抱抱不動摔了他,我只能圍著他,捏捏他的肥肥的小手,親他的臉,逗他玩,我不斷的向母親保證我能行,請求他給我抱抱弟弟,母親總說他現在太軟過幾天就給你抱,讓你抱個夠。直到過了百天,母親才允許了。自此凡我在家的空閒時間我就一直是抱弟弟、背弟弟、照看弟弟,但即使很累時也沒有覺得夠。
人們常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想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而在軻的身上該是從三個月就開始可見的。那天母親去做飯,將弟弟放在父親自己做的搖籃裡,讓我在邊上照看著,我給他拿了撥浪鼓哄他開心,小小的他已經很有勁兒了,抓著撥浪鼓不肯鬆手,執意要自己拿著玩,我既奪不過又不忍心奪,便讓他自己拿著玩,見他自己玩的愜意,我便離開了一會兒,頂多不過五分鐘,我記不清我去幹什麼了,聽到異常的聲音時我和母親都奔跑過來,只見撥浪鼓的鼓身在他的嘴上,把兒卻整個在他的喉嚨裡,他的兩隻小手掙扎著,喉嚨發出難受的咔咔作嘔的聲音,母親快速的將撥浪鼓小心取出,扭身便打了我一巴掌,見軻在母親懷裡恢復正常,我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挨了一巴掌,我沒有委屈沒有哭,我心裡依舊被弟弟剛才的難受情景牽動著,心疼和內疚。我拿著撥浪鼓躲進房間,嘗試著將撥浪鼓把兒像軻剛才那樣慢慢插進喉嚨,就那麼一下我已經難受的吐了,我跑到母親身邊,心疼的摸著弟弟的手,我希望母親再打我一巴掌,母親已經從剛才的緊張情緒中緩解下來,只是說讓我以後帶弟弟要時刻注意點。我嘻皮笑臉的點頭,並貧嘴說『嚇死我了,決不會有下次了」。
瓶子喝口茶,看著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嘻皮笑臉嗎?其實是勉強出來的表情,因為我能感覺到母親對剛才情急之下打我的一巴掌的心疼又無法補救的不知所措,我不要母親處於這種狀態,所以儘量讓那一巴掌不曾在我身上發生過。我不喜歡人說父母從來重男輕女,我相信在環境、能力所及時父母對每個孩子的愛是同樣的。」
「軻不到八個月就能圍著桌子轉了,吃飯時我和母親發現他眉頭緊皺,以為他在拉屎,我過去才發現他竟然將一大壺剛裝的開水提在手中,我很慶幸發現及時,沒有燙到他。
差不多十一個月時的一天中午,他從我手裡掙脫後自己走了很遠,他扭頭衝我笑時,我的驚叫嚇了母親一跳,軻會走路了!母親拿來了一根麥杆和刀,讓我在剛剛軻起步的地方將麥杆放地上,然後用刀將麥杆從當中切斷,母親說這樣他以後走起路來就乾脆利索。其實我挺喜歡一些簡單又略帶神秘的一些紀念儀式的。切斷麥杆時我激動的流了淚,今後他就要自己走路了。軻學會走路幹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壓水井的邊上捉了一隻馬蜂,是的,一隻會飛卻不飛的馬蜂,從聽到他的慘叫到母親將馬蜂的刺拔出,不到一分鐘,軻的手指已經腫了一圈。我揉著他的手,問他為啥要去摸馬蜂呀,他只是嘻嘻笑,是呀,他還不會說話,但他的眼睛裡卻竟是滿滿的歡喜,現在想來那大概是好奇心得到了回贈的滿足,無論這回贈是不是很疼。
對於童年,我是多麼的歡喜我們生長在農村,一塊泥巴,一隻螞蟻,一片落葉就是觸手可及的玩具;雞鳴狗叫,鳥語蟲聲,雨打窗欞,風吹麥浪就是樂章;站在門口輕輕的一聲呼喊,就有夥伴出來陪你捉迷藏,網蜻蜓……捉迷藏我們的藏身之地會是小半個村子,那時的村子房屋錯落有致,有院子或沒院子的都會有很多老樹,老樹許多時候是一個家庭的歷史記憶又充滿了生機希望,我們有時候會像大人掛玉米或辣椒串一般騎到樹上躲著,雞圈、廁所、柴垛是最常藏的地方,我有一次還藏到了牛槽裡,弄得滿身草,人家們找不到,最後沒辦法我自己跑出來;網蜻蜓我們要先去割來最長的麻杆,將頭部折綁成一個三角形的框框,然後就是滿村的跑著尋找蜘蛛網,那些房子越老舊人又少的屋簷下總是蜘蛛最愛結網的地方,半個村子跑下來我們就可以將框中粘滿厚厚的蜘蛛網,之後就可以去坑塘邊的雜草叢中網到低飛的蜻蜓,有時還能意外從草叢裡拾到雞蛋、鴨蛋或鵝蛋;冬季雨雪之後屋簷下總會有長長的各種形態的冰柱,那是我們最早最好吃的冰棍兒,大人管也管不住。
軻近兩歲才學會說話,且語出驚人,那些天連陰雨下有半個多月,上午剛有望放晴,下午又開始落雨,來我家水井裡打水的嬸子厭煩的說道「這老天爺又開始撒尿了」,沒想到軻滿臉疑惑認真吃力的張口問:『老天爺也有小雞雞嗎?』對於這樣的無能為力作答的問題大人們總是一笑而過,不能認真的承認自己的所知有限。
兩歲多,軻掉進家門口的池塘,被鄰居救起,我放學回家見母親流著淚責罰弟弟站在太陽下,母親問他為啥掉下去的,軻口齒不清的說:『我見水面上飄著一片樹葉,想知道樹葉在水裡是不是硬的,一按就掉下去了。』
軻上學前班時,我到鎮上讀初中三年級,住校,每周日回家一天。第一次走出村子才知道到世界不只是我們幾個村那麼大,這讓我開始變得內向而敏感起來。自從有了弟弟,我看所有小孩便都仿若弟弟,那天正上課,我聽到遠處有孩子的哭聲,我知道不是弟弟,可就是心慌難受,有種擋不住的衝動想去哄哄他,等我出去已經找不到哭聲,不知道走了多久,等我意識到還沒有向老師請假時,我已經到了家門口,卻見弟弟坐在門口石礅上,大門是鎖著的,已經過了飯點,弟弟顯然沒有吃飯,看到我他很驚喜,奶奶聽到我的聲音也過來了『你媽有事去你外婆家了,讓軻來我這兒吃飯,我是再喊都不來,非要坐門口餓著,你說我們這麼稀罕他,他咋就這麼奇怪這麼犟呢!』
還好我回來了!我開了門,問他為什麼連奶奶家的飯都不吃,他說不想,問他為什麼不想,他說不知道。
暑假的一天,我和母親正在廚房做著飯,軻興奮的抱著一包東西回來『我在樹上掏的鳥』我和母親看過去時都被他的樣子嚇壞了,他光肚,衣服包著鳥,渾身浸著血水,我已經全然懵了,直到母親哭著打他,我才也流起淚來,軻卻笑嘻嘻只說『沒事沒事』,等到我們的情緒都冷靜下來,軻說:『就是從樹上滑下來而已,就學校旁邊那棵全村最高最老的老榆樹,我從上學的第一天就看到那棵樹頂上的大鳥窩,就想上去掏,可是樹太粗我抱不住,技術又不行,所以我沒事就練習爬樹,我覺得差不多了,今天爬到一半時,我已經沒有力氣了,但看到下去的距離和上去的距離一樣,下去還不如上去,就上去了,我把鳥包在衣服裡,掛脖子上,轉到背後,我已經累的不行了,樹裡好多人在樹下叫喊,怕我摔下去,我其實也有點害怕了,沒想到它那麼高,但也沒辦法了,只能拼盡全力下,下到一半時我是真不行了,我想就死死抱著樹滑下去,頂多把腿摔斷,眼一黑,就這麼下來了,雙腳挨著地竟然穩穩的沒事,就是榆樹皮太糙,皮給磨掉了。』
軻說的輕鬆,我和母親聽的揪心,想想那棵高的異常的樹,有近二十多米高,就後怕。母親讓他答應以後不許再上樹,再幹類似的險事,他只說沒事讓母親放心。
此後我到縣城讀書,畢業又外出打工,參與軻的生活方式成了書信和電話,他的故事也就變成了聽說,直到軻十二歲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