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鏡頭不是越長越好!影史極致美感長鏡頭拆解

2021-02-24 新片場

作者: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教授劉永泗  

過去,長鏡頭一直受膠片長度的限制,一本拷貝的長度9分鐘是膠片時代鏡頭的最大長度。而數字攝影的出現,打破了膠片對鏡頭長度的限制。

電影《俄羅斯方舟》就是一部探討現代影視技術的史詩級長鏡頭電影。2000名演員,33間豪華的冬宮房間,一個長鏡頭完成了整部電影,總共1小時39分鐘

電影時空跨越四百多年,既有現實人物,也有不同歷史人物,展示了俄羅斯歷史的動蕩風雲,可以說是空前絕後,打破了希區柯克10個鏡頭一部電影的記錄


《鳥人》也是一部精彩的長鏡頭電影,但它不是一個鏡頭拍攝的,而由幾個鏡頭組接而成,最長的鏡頭為15分鐘,其他大多數在10分鐘左右

這部電影充分發揮了剪輯技巧,讓觀眾看起來誤以為是由一個鏡頭完成的。其豐富的畫面表現力、豐富的內涵、深刻的主題、對藝術創作的見解等,是《俄羅斯方舟》無法比擬的。


與上述電影相比,《愛樂之城》的長鏡頭美學則表現地更加完美:不僅有時空的完整性與戲劇的真實感覺,更令人振奮的是,長鏡頭運動的節奏與音樂完美結合,形成極強的視聽美感,讓觀眾享受到高昂、激烈、忘我的「快感」,是極高的美學享受。

視頻裡所展示的攝影機入水鏡頭就是一個充滿視覺快感的長鏡頭。鏡頭開始跟隨女主角米婭(艾瑪·斯通飾)來到派對場所遊泳池邊(畫1),這時看到對面房屋頂上坐滿的人群中跳下一個人物直入遊泳池(畫2、3、4)


攝影機緊跟著進入水中,看到入水人物景象(畫5),攝影機跟隨水中人物時而浮出水面,時而潛入水中。

伴著橫向旋轉搖攝,浪花的飛濺、人的狂舞,色彩的寒與暖、亮與暗的激烈交錯,這一切形成了視覺的音樂節奏感(畫6、7、8)


攝影機旋轉速度越來越快,具象消失,只見色彩光流(畫9、10、11)。攝影機旋轉了五圈之後,在高昂激烈的節奏中突出升起,黑暗的天空中爆發彩色繽紛的火花。

這個時候,觀眾的情緒一下子被推到至高點上,徹底抒發了內心高漲的激情,這是在其他電影裡很難得到的快感享受。


這個鏡頭讓我們想起冷戰時期的一部影片。1959 年古巴革命勝利後,卡斯楚宣布在拉丁美洲建立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當時蘇聯派了一個慰問團,拍了一部紀錄片《我是古巴》。其中有一個類似的長鏡頭。

鏡頭開始是在樓頂露臺上,一群男女正在狂舞,鏡頭在人群中不停穿梭,展現形形色色的狂歡景象,突然攝影機從樓頂上垂直下降,一層一層地展現出各色酒醉情迷的人。

最後鏡頭落在一層樓頂,這裡也有一個遊泳池,鏡頭跟隨半祼的美人進入池水之中,看見水中無頭的男男女女的身子在漂動著。

所述片段從視頻06分08秒開始👇

《我是古巴》

這個鏡頭在運動手段單調的年代讓多少導演和攝影師迷惑、讚嘆。攝影師烏魯謝夫斯基手持攝影機,加上一個特製的電梯裝置完成了這個鏡頭。手持攝影機微微的晃動與人的舞動相結合,形成一種特有的節奏感覺,也是一種美的享受

當然,這個鏡頭在技術手段上無法與現代的運動拍攝相媲美。從《愛樂之城》的花絮中,我們可以看到,搖臂上裝置一個可以快速自由旋轉的遙控攝影機。手持拍攝很難完成這樣炫目的複雜運動。


《愛樂之城》中對運動長鏡頭的運用非常頻繁,而下面這個片段絕對是最唯美的長鏡頭之一。

米婭與塞巴斯蒂安(瑞恩·高斯林飾)相遇後,由於志向相同走到一起,開始相愛。二人看電影,壓馬路,最後來到了天文館。

天文館的環境選擇很有意思。電影院、馬路是常規的戀愛環境,而天文館通常不是談情說愛的地方,這裡往往是科學、黑暗、無聲、無情的地方。


導演和攝影師卻把二人相愛的戲安排到這裡,這是非常大膽獨特的。導演的目的很明確,這二位不是一般的青年,他們是志向高遠宏大,要奔向藝術寶座的人。

他們就像是希臘神話中,不懼死亡飛向太陽的伊卡洛斯。所以導演將他們安排在天象大廳裡,讓他們坐在星光下遙望銀河,暢想未來,讓二人升天曼舞……


這一幕多麼浪漫。這是二人理想中追求的至高境界,也是影片的重要主題。所以在影片結尾部分,多年之後二人在地下酒吧再相遇時,美好回憶中又出現了幻想在天空曼舞的畫面。


兩個鏡頭首尾呼應。這不僅是影片藝術表現的特點,反映二人對美好理想的追求,更為重要的是形成了夢想與現實的對比。天文館前後對照的安排,可謂一次巧妙的環境選擇。

既然天文館含義深遠,藝術處理就不會是常規的、簡單化的。首先二人經過閃電室,兩個巨大的金屬圓球之間發出耀眼的閃電光芒,這是二人相愛的「火花」。經過傅科擺室時,出現了一個運動獨特的長鏡頭:

二人手挽手迎著鏡頭走來,成全景時,攝影機向上搖起,看到拱形天井上繪製著天國景象,這是二人嚮往的景象。

攝影機垂直旋轉180 度,瀏覽了天國,向下搖攝,這時二人背對鏡頭走到「傅科擺」圓形池邊。


注意,二人方向改變了,原本迎面走來,現在背身走去。然後二人一左一右分開。注意,來時手挽手在一起,去時分開。

此時二人圍繞池口漫步,攝影機跟隨移動,二人會合後開始旋轉舞動,圍繞池口旋轉一周半。

全片視聽語言極其豐富,銀幕上任何一點點表象都具有深奧的內涵。這個運動鏡頭就是形式獨特且內涵豐富的範例,具有生動的暗示語言。

首先,「傅科擺」是揭示地球自轉的儀器,在無外力作用下擺的運動方向始終不變,而地球卻在不停地自轉,這裡有「變與不變」的對立元素。

再看鏡頭開始時, 二人迎著鏡頭走來,而攝影機從天花板搖下來時, 二人卻變成背對鏡頭走去,這又是一對「來與去」的對立。

二人來時手挽手親密不可分,去時圍繞池口一左一右分開,分與不分又是對立。這些都是對影片第四部分「冬天」主題的暗示。


導演怕觀眾不明白他的表意,特地在後面接一個「傅科擺」鏡頭。這個鏡頭在線條構成上很有趣,圓圈一個套一個,最後一個小圓圈(擺),卻並非沿著弧線滾動,而是走自己的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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