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當夜,愫細披頭散髮,腳上流著血,只穿一隻鞋,躲進一間學生宿舍。她驚恐地求助,控訴著丈夫羅傑,香港華南大學的物理老師,他的「禽獸」行徑。
一切似乎早有預兆。婚禮當天,羅傑過於焦急興奮,還沒到接親時間,便跑到愫細家。在樓梯口,他被愫細的姐姐靡麗笙給攔住了。她是個哀怨的婦人,由於丈夫虐待而離了婚,現在跟母親生活在一起。她眼裡含淚,聲音顫抖地對羅傑說:答應我,絕不要像弗蘭克那樣,不拿妻子當人。
在妹妹結婚這天情緒崩潰,靡麗笙大概是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不幸。羅傑是個嚴守英式傳統的男人,自己絕不向外人表露內心,也厭煩成為感情傾訴的對象。他克制而禮貌地向靡麗笙表示同情,發誓絕不會像她前夫做出禽獸之舉。
可是,就在結婚當夜,愫細對羅傑發瘋似地抗拒。羅傑的家就在校園內,愫細逃了出去,躲一間宿舍。中國的、印度的、馬來的學生,聽說此事的人,紛紛趕來,愫細一遍遍向人講述她所受的侮辱。對於具體發生了什麼,一個年輕女人當然說不出口,但對這種事,人們有著天然的理解能力——羅傑,必然是個有著特殊癖好的變態,一個平日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第二天一早,學生們簇擁著愫細來見校長。在一間私密的小屋,巴克與愫細單獨談了好一陣。他表示會考慮如何處理此事,但建議愫細先回家去。學生們義憤校長竟然包庇,他和羅傑的私人友誼,不應該影響此事的處理。於是,又簇擁愫細去找教務主任毛立士。這一次,人群得到了滿意的答覆,毛立士承諾會向殖民地總督稟告,香港將沒有羅傑的立足之地。
偌大一座香港城,此時羅傑發現,原來很小。整個白人社交圈子,人人都知道羅傑的特殊癖好。人們在他面前裝作一切如常,可只要一轉身,背後便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巴克是位誠實的朋友,坦白地表示,羅傑已經影響到學校聲譽,儘管明知他很無辜,但要怎麼做,羅傑應該懂得。
羅傑內心咆哮道:愫細缺乏性教育,不懂得男女之事,將之視為變態舉動,難道也是我的過錯嗎。可是,他畢竟不能將這種事向所有人解釋,這關係著一個男人的體面,更關係到一個女人的聲譽。
毛立士是對羅傑最為譏諷的一個。當初,他要娶賣藝女哆玲妲做二房,此事羅傑曾經公開反對。現在,他可以快意地復仇。羅傑在華南大學的最後一個月,毛立士邀請他到家裡參加酒會,男人們談論的話題,總是兜兜轉轉向著那件事,又總在將要觸碰到邊緣時,及時住口。
男賓紛紛醉倒後,令羅傑想不到的是,哆玲妲竟然一屁股坐進他的懷裡。關於他特殊癖好的傳聞,強烈吸引著久旱的女人。羅傑觸碰到哆玲妲多毛的身體,感到一陣噁心。無愛的性,在他看來是最恥辱的。哆玲妲把羅傑的抗拒,看成是連日來輿論壓力下的克制,勸告他不可以太壓抑自己,弗蘭克就是太壓抑而自殺的。
羅傑聽說弗蘭克的事情,呆住了。弗蘭克與羅傑,娶了同一對姐妹,同樣的聲譽全毀,同樣失了業。本來兩人同樣的前途未卜,現在至少有一個人確定了,弗拉克他死了。
羅傑昏昏沉沉地回到家,燒了一壺水,火苗像一排藍裡透白的牙齒。他看著火苗,回想自己的一生:四十年來,他始終是個循規蹈矩的人,為人處世以社會公認的規則為基準,從不曾偏離生活的軌道,甚至十五年來教課的教案都不曾改動過......然而,何以竟到了這個地步。
拿下水壺,羅傑重新打開煤氣。這一次,他沒有點火,空氣裡有一絲甜甜的氣味。
@忱讀
張愛玲的小說《第二爐香》,講述一個怪異的故事。男主人公羅傑的妻子愫細,因為嚴格傳統的教育,對性一無所知,導致新婚之夜驚惶逃走,引出一連串事件,將羅傑逼入絕路。
從表面上看,愫細的無知或者說缺乏性教育,導致了羅傑的死亡。但更深層的,小說嘗試揭開一個社會規則的悖論:平時看起來井然有序的規則,在發生意外情況時,會不會自相矛盾?還能保護人嗎?或者必須以消滅個體的方式化解危機?
小說中多處強調羅傑的為人。他按照社會儀軌生活,尊重傳統和秩序,一成不變的甚至有些單調無聊,但他的行為模式符合社會規則。從具體事件來看,羅傑要求有夫妻生活,符合正常人倫。危機發生後,不四處找人辯解,公開事情隱情,保護妻子的尊嚴,符合個人道德。
一個符合規則的人,做著符合規則的事,以道德的方式處理危機,最後卻走入絕路......為什麼?
《第二爐香》燃盡,餘煙未散,在空中構成一個驚悚的問號,提示著現實的荒謬,預言著看不見摸不著的危險,可能就在我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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