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導演導演蔡明亮的人知道,這是他的電影《愛情萬歲》的經典場景,導演用三個都市底層人演繹了一份華語電影史上最極致的孤獨。生意慘澹的售樓小姐美美,在快餐店偶遇了擺地攤的阿榮,兩個不了解也不相愛的男女用一次又一次的放縱做愛慰藉著彼此心底的孤獨。而推銷骨灰盒的小康則把這份孤獨推向極致:他稀釋孤獨的方式是躲在床底下聽著他們發出的呻吟,是在阿榮睡著時偷偷獻上自己的吻,可他並不是個同性戀,只是渴望從另一個身體獲得點滴溫度。
和《水形物語》一樣,這部電影對於孤獨的詮釋如此極致,對於孤獨背後的冰冷世界的呈現那麼準確真誠,只是陀螺導演用了更為夢幻的人魚作為孤獨的幻影,而蔡明亮是赤裸裸地把人世間最難消解的這份孤獨拋出來,卻沒有給出任何答案,任何希望。最後,女主角哭完了,就擦乾眼淚,補好妝容,又若無其事地上路了。然而,也只是若無其事而已。那段長達六分鐘的哭泣只是她人生中太小的一段插曲,如此不值一提,又如此刻骨噬心。
2000年,有個年輕的男孩兒看了這部電影之後,在房間裡悶了幾天,寫出了一首歌詞和作曲都堪稱上乘的同名歌曲《愛情萬歲》,同年,還發行了同名專輯《愛情萬歲》。這張專輯奠定了這個男孩兒和他的樂隊在華語樂壇的地位,這個男孩兒就是當時年輕的五月天的隊長阿信。「我不在乎你的姓名,你的明天你的過去你是男是女,我是如此的清醒,不打算離去也不打算真的愛你」。這些直接有力的句子太精彩地還原了電影主角的孤獨狀態,彼時還青澀的五月天已經展現了如此肆意的才華,後來的盛名也就順理成章。只是在他們後來那些流傳更加廣泛的創作中,越來越少這樣赤裸大膽地描述,還是讓人覺得些許遺憾。
孤獨的美美明知得不到愛情,也還是沉淪在一次次的一夜情中;孤獨的阿榮習慣在人前打扮入時,展現豪邁灑脫的老闆氣派,人後也不過是狼狽的陷入一場場兵荒馬亂的欲望裡;孤獨的小康不在乎對方是男是女,只要能給自己一點安慰。可你無法去責怪他們的墮落軟弱,因為他們還那麼用力的生存著:美美每天都打扮鮮豔,用盡全身力氣討好著她奇形怪狀的客戶;內向的小康拼命的表現的活蹦亂跳,拼命地說話,忽悠著一個又一個陌生人。可他們還是像一株風中脆弱的蘆葦,在城市冰冷的空氣裡搖搖欲墜。
在時代的洪流中,個人是如此渺小無力,生存已經如此艱難,還有孤獨要頑抗,在漫漫長夜裡那些秘而不宣的情慾孤獨無法言說,無法消解,只能用各種各樣「見不得人」的方式去安慰自己。精神宣布它想要一個有趣的靈魂和自己共鳴,譜寫一份愛情佳話,可是身體卻那麼誠實地只想要另一個身體的撫摸、親吻、進入。想起在我住的村子裡,有不少成人用品店,有一次出於好奇,我終於進去溜達了一圈,看到好多售價並不便宜的充氣娃娃,心裡暗想,還真有人買這玩意兒?後來,有個異性朋友告訴我,這是剛需。
當我看到越來越多的成人用品店、按摩店出現在村子裡的各個角落時,我相信了在偌大城市裡那些隱蔽的孤獨,那些白天比我還要辛苦努力的人,究竟是如何度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呢?我不敢去想。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循環著這首《愛情萬歲》。一首無關愛情的歌,一個無關愛情的故事,卻讓你覺得,愛情是如此稀有的奢侈品,像跨越階層一樣難擁有。灰姑娘沒有遇見王子,也沒有遇見善良的怪獸,她只是遇見了一個和她一樣孤獨狼狽的人,他們相互取暖,然後各自分離。但她心底並沒有磨滅對純潔愛情的嚮往,所以她痛哭失聲。生活還要繼續,哭過之後,擦乾眼淚還要繼續往前走。
她甚至都不想為自己辯解一句:我不是個隨便的壞女孩兒。如果你靠近我,了解我,會發現,我還是和從前一樣單純美好地嚮往著夢中的愛情。因為她明白,最極致的孤獨是,在她穿上衣服從床上爬起來那一刻,他們都會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誰都不會記得誰,然後假裝不孤獨的一直往前走。世間所有的孤獨都和性有關,可是只有性,卻只會讓人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