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參觀了位於巴黎的中世紀博物館（Musée de Cluny / musée national du Moyen Âge Paris）。發現不少中世紀主教權杖上都有蛇這個形象。在西方傳統認識中「坑害」亞當夏娃的傢伙怎麼變成了諸位主教的身邊物了？
Crosse épiscopale, début du XIIIe siècle, musée de Cluny. Elle a été trouvée en 1859 dans la cathédrale de Carcassonne.
Musée de Cluny
小蛇是如何一步一步爬到主教權杖上去的呢？在古希臘神話中，阿波羅送給赫爾墨斯（Hermes；羅馬神話中的墨丘利Mercury）一個權杖。這個權杖上纏有兩條蛇，象徵他們的友誼和聯繫。於是作為信使的赫爾墨斯左手就有了這個標誌性的符號了。
風格主義大師Giambologna的雙版本赫爾墨斯 上Mercurio da Giambologna da Museo bargello;下Mercurio da Giambologna , musée du louvre
根據Wilhelm Heinrich Roscher的研究，這種權杖上的蛇，是史前一種半神秘符號。諸如早期神話中的皮同（Python）。它後來被阿波羅殺死了，演化為了一種戰利品被放在了權杖上了。另外，我們可以從皮同的圖像上看出另一個源流，那就是「龍（dragon）」與「蛇」有時會分享同樣的圖像和文字含義。
Apollo killing Python. A 1581 engraving by Virgil Solis for Ovid's Metamorphoses, Book I
另一版傳說是特伊西亞斯（Tiresias）因為殺死了正在交配的雌蛇，悲劇地變成了個女的，七年之後，「她」又殺死了個正在交配的雄蛇，得以變回男性。這樣特伊西亞斯的「戰利品」木棍上面就有了兩條蛇。而這個「木棍」後來流傳到了赫爾墨斯的手中。
Tiresias strikes two snakes with a stick, and is transformed into a woman by Hera. Engraving from Die Verwandlungen des Ovidii (The Metamorphoses of Ovid) by Johann Ulrich Kraus, c. 1690
除了赫爾墨斯的權杖與蛇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阿斯克勒庇厄斯（Asclepius ）——蛇夫座原型，也經常以持有蛇的權杖形象出現。這個掌握治療術的神話人物將蛇與「治癒」聯繫在了一起。而老普林尼（Plinio）的《自然史》中也寫到蛇的藥用功能。
Asclepius - a fragment of mosaic bathroom in Kyustendil (Bulgaria), author Nikolai Zikov
Asclepios with his daughter Hygieia
到如今，阿斯克勒庇厄斯之蛇（Aesculapian snake）也變成了一種文化象徵，很多與醫療有關的組織機構，都會有這種蛇與權杖的圖形。
世界衛生組織標識
基督教從異教傳統中吸收了不少東西。當然，一部分蛇能夠「上位」也不能光靠這些族外友人的支持。這裡主要討論教會分裂後西歐中世紀天主教中主教們使用的權杖（英語Crosier；法語Crosse épiscopale；義大利語Pastorale）。這些權杖中，蛇並不是固定出現的形象。但是只要有一批，就足夠引起人們注意的了。主教在宗教儀式中所用的權杖最初的形狀來源於希臘文明，後來在東正教中還會時有存在T字的造型。而反觀歐洲的中世紀，權杖的蛇形裝飾則似乎更可以從《聖經》中尋找到文獻依據。
在《聖經.舊約.出埃及記》中首次提到了「蛇」與「權杖」的關係： 耶和華曉諭摩西，亞倫說，法老若對你們說，你們行件奇事吧。你就吩咐亞倫說，把杖丟在法老面前，使杖變作蛇。 摩西，亞倫進去見法老，就照耶和華所吩咐的行。亞倫把杖丟在法老和臣僕面前，杖就變作蛇。於是法老召了博士和術士來，他們是埃及行法術的，也用邪術照樣而行。他們各人丟下自己的杖，杖就變作蛇，但亞倫的杖吞了他們的杖。 」（Exo 7：8-12）比較趣味的版本可以參看動畫片埃及王子（The Prince of Egypt）。
允許小酒桶惡趣味地從夢工廠動畫片The Prince of Egypt 搬來三張截圖
另一處則在《聖經.舊約.民數記》裡面：他們從何珥山起行，往紅海那條路走，要繞過以東地。百姓因這路難行，心中甚是煩躁，就怨神和摩西說，你們為什麼把我們從埃及領出來，使我們死在曠野呢？這裡沒有糧，沒有水，我們的心厭惡這淡薄的食物。於是耶和華使火蛇進入百姓中間，蛇就咬他們。以色列人中死了許多。百姓到摩西那裡，說，我們怨耶和華和你，有罪了。求你禱告耶和華，叫這些蛇離開我們。於是摩西為百姓禱告。耶和華對摩西說， 你製造一條火蛇，掛在杆子上。凡被咬的，一望這蛇，就必得活。摩西便製造一條銅蛇，掛在杆子上。凡被蛇咬的，一望這銅蛇就活了。（Num 21：4-9）權杖上的銅蛇先有了一種「治癒」的象徵。這一點倒是與希臘傳說中的阿斯克勒庇厄斯有相似之處。而後，銅蛇權杖還有了一種神聖裁判的象徵含義。
在《聖經.新約》的文本中，也可以找到一些有關蛇的論述。蛇在中世紀並不是僅僅與「亞當夏娃」綁定在一起的，儘管「邪惡」的蛇在後來佔據了上風。
Crosse, art de Limoges, musée d'Évreux
Crosier in ivory；Serpent and lion attacking an ibex；Second half of the twelfth century;Ivoiry;Vannes (Morbihan);Treasury of the Cathedral of Saint-Pierre
《聖經.新約.馬太福音》（耶穌告訴門徒）「我差你們去 ， 如同羊進入狼群。所以你們要靈巧像蛇，馴良像鴿子。」（Mat 10:16）在這裡蛇被描繪成一種謹慎（義大利語：prudente）的動物。另外，《聖經.新約.約翰福音》記載「除了從天降下仍舊在天的人子，沒有人升過天。摩西在曠野怎樣舉蛇，人子也必照樣被舉起來 。叫一切信他的都得永生。」（Jhn3：13-15）
這也成為很多解讀中世紀「耶穌受難」中人物形象在架上為什麼呈現「S」的思路之一。這裡「蛇」是一種從死亡中獲得新生的形象。古人在觀察蛇蛻皮的過程中，認為蛇由此獲得了新生。這就成為了人離開塵世，升入天堂的一種隱喻。在中世紀，無論一條蛇多麼多麼壞，它依舊是一種不死（法語：immortel）的象徵。
Il corpo di Cristo ondeggia verso sinistra e destra sulla Croce. Icona macedone, XIII secolo
Maestro della Croce 434,1240-1245 circa,Tecnica,tempera e oro su tavola,250 cm × 200 cm,Galleria degli Uffizi, Firenze
Artiste parisien dans l』entourage des bibles moralisées, feuillet provenant d』un missel ou d』un psautier, crucifixion, vers 1215,16.7*11.8cm,Musée Marmottan Monet, Paris
今天能看到的大多數帶有蛇身形象的權杖往往出現在法國、德國、英國等地區，而義大利則習慣用接近於「龍」或者「龍蛇」的形象來表達。暫不論這種外形上的地域差異，Jaca Book提供了另一種解讀方式：「蛇」在這裡的象徵含義也不總是「單純與治癒」。它出現在權杖上有另一種作用。權杖頂端的外形一般是一條龍，象徵死亡，正要張著吞掉位於更中央的形象。這些形象一般有持著旌旗的上帝的羔羊或者其它聖潔的人物——基督、聖母瑪利亞，聖徒。這裡蛇或者龍象徵著肉體的死亡，代表著耶穌在在墳墓中度過的三天。而中間的人物則象徵著一種神性的勝利。
Pastorale metà XIV secolo - Museo Diocesano Albani di Urbino
Crozier representing a lamb, Italian art
museo bargello
這樣說來，小蛇慢慢爬上主教的權杖也是「有理有據」了。不過這麼高冷的話題，不來點神秘主義的鍊金術怎麼能算完整呢。腦洞大開的朋友一定會從權杖上的圓蛇想到另一種環形蛇——銜尾蛇（οὐροβόρος；Ouroboros），這個形象的圖像志也從側面說明「龍蛇」共通這個現象。關於它的象徵含義，歷來有很多種，比如代表「循環，重生」，又代表「無限大」等等（想像一下數學中無限大的符號…）。這種銜尾蛇或者被稱作宇宙龍（法語：dragon cosmique）的東西的確在中世紀到文藝復興的圖像中很流行，出現在一些涉及鍊金術的作品中，代表宇宙的一種「中和反應」。
Depiction of the Ouroboros found in Aurora consurgens
Drawing by Theodoros Pelecanos, in a 1478 copy[1] of a lost alchemical tract by Synesius
還有一些類似的圖像，讓人傻傻地分不清楚了。主教的權杖和神秘主義在這裡可能都讓位給了裝飾元素。手抄本的彩畫字母上（法語：Enluminure）也有小蛇的身影。旁觀者看來這小蛇胃口還真不錯呢~Bon appétit à tous.
Book/Manuscript: Passionale (MS Harley 624) XII Century, Englan;Page (Folio): 104v;initial letter R with foliated decoration and dragons
重要參考：
Lessico dei Simboli Medievali, Jaca Book, Milano 1989,pp258-260
Jean and Gheerbrant, Alain Chevalier DICTIONNAIRE DES SYMBOLES. Mythes, Reves, Coutumes, Gestes, Formes, Figures, Couleurs, Nombres 1982, p457-p458
ps:文中給出的聖經譯名就參考和合本了。請大牛們不要糾結「天主教」和「新教」的翻譯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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