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島沒有了駐軍,逐漸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幾縷晨風過後,東方露出魚肚白,不久就有霞光初現,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凱恩和雪兒佇立在下海妖島東岸,海灣裡許多殘桅斷楫,一簇簇漂浮物隨波逐流,輕輕蕩漾。半年前的一場大戰,交戰雙方丟下許多破船棄屍,風雨侵蝕,海浪洗滌,已沒有多少惡味。初期有些膽大漁民前來拾荒,如今已罕有人至。
晨風中飄蕩起悠揚的旋律,凱恩已經習慣,海上種族心寬胸廣,清晨裡神清氣爽,往往喜歡奏上一曲,自娛自樂。大海廣闊無垠,海風能將歌聲送出很遠。
「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
凱恩聽出這是一首棄婦詩,情人不顧而去,過其門而不入,唯有狂歌當哭,以洩心中幽憤。
雪兒不明所以,詫異道:「怎麼有人唱歌?」
凱恩笑道:「海上聲音傳得遠,唱歌的人還不知道在哪裡。」
雪兒驀覺有異,胸前聖甲蟲螢光閃爍,忙道:「不對,好像就在附近。」
二人正張望,風中一尊幽靈現出身形。雪兒不識,凱恩卻認出幽靈乃是一位騎鯊鮫人,此刻胯下無鯊,鮫人幽靈只騎一張單薄魚皮,氣鼓鼓地風中搖曳。凱恩以為不曾有空中飛魚,原來成為幽靈倒能飛翔。
鮫人本來健壯,這尊幽靈卻很消瘦,面容也甚清俊,修長指間拿著一支尺許長的柳笛。鮫人朝雪兒一揖,澀然道:「尊主好,何事召喚。」
雪兒一愕,道:「哦,正有事問你。」一時卻不知從何問起。
凱恩接道:「噢,你是否知道大約二十年前,有位女士曾經來過。也不瞞你,就是雪兒的媽媽。」
鮫人幽靈本來身形縹緲,聞言越加搖曳不定,正待說話,卻聽得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哈、哈、哈,他怎麼會不知道。熱淚消融海上雪,織得鮫綃比翼飛。」遠處一尊魚尾人身、脅生雙翅的海妖女,懷抱琵琶迎風飛來。
凱恩暗自皺眉,海妖女與美人魚許多不同,不僅有翅能飛,尾鰭開衩很高,仿如半幅短裙,其下一雙玉足,恰似三寸金蓮。半截魚身玲瓏剔透,似有薄紗緊緊裹罩。如若剔除隱隱約約的魚鱗魚翅,就是一位身著旗袍、身材窈窕的年輕美婦。
雪兒知道母親閨名北海晴雪,聽出海妖女話外有音,不由皺眉,不悅道:「你們見過我母親,卻有什麼關係?我媽媽為什麼要來這裡?」
鮫人幽靈嘆道:「令堂欲往南海除魔,先來這裡,求取鮫綃琵琶,我們因此有緣得見一面,並無關係。」
雪兒點頭道:「那琵琶有什麼特異之處,竟能幫助除魔?」
海妖女提起手中琵琶,笑道:「你看看這琵琶有甚特異,鳳首龜身乃南海沉香所制,鮫綃為弦,鮫珠為軸,豈是俗世凡品。」
雪兒注目海妖女手中琵琶,忙問道:「你手中拿的就是我母親的鮫綃琵琶嗎?」
海妖女不屑道:「琵琶本來就是我的,你媽媽有借有還,我也懶得計較。幸好沒弄壞。」
凱恩一旁冷眼觀察,略猜到雪兒母親先取琵琶,再取星光法杖,此後兩件法器或已物歸原主,只不知星光法杖歸於何處,問道:「你既然取回琵琶,可知道星光法杖下落,是否也已物歸原主。」
海妖女本對凱恩不屑一顧,以為不過是位無聊的護花使者,此刻冷笑道:「哦,你們也對星光法杖有興趣?可就算我肯把琵琶再借你們一回,憑你們這點斤兩,也想去取星光法杖?」
凱恩被無端輕視,正沒好氣,雪兒不悅道:「我們不懂音樂,借你的琵琶有什麼用。你要知道星光法杖在哪,就告訴我們,我們自個去取,不用你幫忙。」
海妖女哈哈笑道:「真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媽媽要不是歌聲迷人,得鮫綃琵琶之助,有什麼本事能取得星光法杖?」
雪兒知海妖女頗有敵意,轉向鮫人道:「你知道星光法杖的事情嗎?此刻下落如何。」
鮫人幽靈悠悠道:「星光法杖在東海流波,有古龍守護。古龍有屠神之勇,嫉惡如仇,凡人見之不祥。」
雪兒奇道:「我們又不是壞人,為什麼怕它?」
凱恩啞然,古龍負守護之責,來取法杖的就是敵人,哪分什麼善惡,笑道:「這麼說古龍喜歡聽歌,必須請位歌神獻唱一曲,才肯交出法杖。」
鮫人幽靈苦笑道:「古龍不喜歡聽歌,最憎音樂,聞聲則怒。除非聲如天籟,能令其失魂落魄。雪兒媽媽以一支《南海大悲咒》壓制古龍兇性,始能取得星光法杖。」
雪兒聞言喜道:「那好呀,《南海大悲咒》怎麼唱?你們知道嗎?」
海妖女哈哈大笑道:「《大悲咒》不是兒歌,想學就學、想唱就唱嗎?你媽媽為了學得此咒,三珠樹下靜坐七天七夜,方才學得,也是拿命換來的。」南海三珠樹葉如繁星,樹枝三環如串珠,環環相扣,珠光寶氣,如同聖光。北海晴雪三珠樹下立宏大誓願,誓要除魔衛道,義無反顧,方才習得上古流傳的大悲咒。海妖女雖對她心有芥蒂,卻不得不佩服她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
雪兒啞然,聽外婆說起星光法杖,很想取得這件屠龍神器,沒想到這麼麻煩。雖說媽媽神勇,到底不曾見過,否則直接跟媽媽學些本領,豈不方便許多。雪兒隨祖母長大,不曾見過父母,也很少想起,此刻不由眼中蓄淚。
凱恩接道:「咱們學不了《大悲咒》,就只好憑實力會會古龍了。你們可知道流波島在哪裡?」
海妖女一愕,鮫人幽靈答道:「普通海礁潮起則沒、潮落則現,東海流波反之。它平素隱匿在東極海溝深處,原是個上古島國。海溝古稱東極甘淵,曾經是神魔戰場,本來深不可測,無跡可尋,也無人可以抵達。不知何故,每月十五大潮來臨之際,潮聲震天,流波島逐浪而起,不久隨潮而退。」
雪兒忙問:「那哪天才有潮水來呢?難道一直在那等著?」
凱恩道:「潮水總在初一、十五,不過潮分朔望,每次漲潮流波島都會出現嗎?」
鮫人幽靈答道:「不是每次起潮一定會出現,即便出現也未必完全。每年中秋之夜,四海潮生之際則不然。那時月光如水水如天,流光流水、海天一色。流波島四極呈現,星光法杖也會出現在島的南極七星巖之上。古龍匍匐巖下,和身盤住七星巖,實難靠近。」
雪兒聞言鬱悶,手撫龍叉道:「這麼麻煩,那就不要去了。」她已經覺出兇險,自個雖然滿不在乎,卻不想連累凱恩。
凱恩笑道:「這麼好玩的地方總歸不可錯過,就算拿不到法杖,起碼也見識一下古龍長得啥樣,沒準好商量也不一定。」話雖滿不在乎,其實已經見識過大海波濤,天旋地轉,能站穩當就算是條好漢,戰鬥談何容易。不知古龍長啥模樣,反正以雪兒媽媽的能耐也只可智取。心知雪兒絕不甘心放棄,索性鼓舞一下鬥志。
海妖女本來對兩人只有冷嘲熱諷,此時覺得初生牛犢,實有常人不可或缺的勇氣,當年北海晴雪也是一樣堅定倔強,不僅終於功德圓滿,更牢牢俘獲了鮫人王子的心。此時嘆道:「看你們如此無知無懼,那就只好祝福你們了。我看啦,現在距中秋之夜還有些時日,你們不如也去趟三珠樹,試試運氣,是否也有神助。」
雪兒道:「我不懂音樂,學到《大悲咒》也不會唱,」轉向鮫人幽靈道,「能不能麻煩你留意下時間,中秋前記得來叫我們,就一起去流波島看看,我有大叉,不信鬥不過古龍。」
鮫人幽靈無言以對,只得點頭答應。
雪兒正待離去,凱恩恍然想起一事,問道:「還有件事。我們不久海上用兵,船隻忌諱水獸破壞。我想請問下,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以驅逐海裡水獸。船隻一旦受損,我軍將士不熟水性,難以應對。」
鮫人幽靈道:「這個容易,屆時我可以請些族人相助。族人雖不好戰,一向四海遊牧,海裡不懼何事。」
凱恩暗喜,急忙抱拳答謝。
二
五月將近,南方氣候漸轉溼熱。神龜島土質粗燥,島民大多以漁獵為生,只在山腰之上種植少量茶樹,生活並不富裕。凱恩駐軍在此,頗知安民之道,一面整頓島上道路橋梁,一面遣人四處登記人口,撫恤貧困。
該島本是賞金獵人大本營,人口成份複雜。年輕人不喜漁獵養殖,繼承祖輩傳統,多以學習刺殺格鬥為榮,中年人漸已退出江湖,且多少有些舊傷暗疾,
反倒專心以漁獵為業了。更有少數老人,本身體力已衰,且須避禍避仇,因此深居簡出。
賞金殺手雖然不是正常職業,騎士國家並不禁止。賞金殺手獵殺的目標通常是各地行政廳公開懸賞通緝的罪犯,包括一些擾民兇獸。然而多數殺手總是唯利是圖,行為卑劣者有之,因此殺手組織並未獲得朝雲帝國認可,其存在也就介於黑白兩道之間。
現在神龜島仍有一些賞金獵人的聯絡點,表面上以販賣賞金消息、代客領賞為業,由於目前這場爭來奪去的戰爭,賞金獵人的活動不僅受到很大影響,也以其獨特方式影響了這場戰爭。
凱恩雖然摸不清這些賞金獵人的老底,透過霍利斯的情報網,多少了解一些相關事宜。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只要他們的行為沒有直接危害本島,凱恩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幹預他們的營生。
島上唯一一家獵人客棧,佔據著島上唯一一處天然洞穴,洞穴外是一片天然竹林,十畝廣闊,中間建有一座兩層竹樓,作為客棧配套餐館。洞穴外山坡並不陡峭,疏疏落落生長著一些觀賞植物。山坡原是一片茶林,由於茶質不佳,無人種收,漸漸被一種俗稱蘭竹的低矮南天竹替代。
客棧主人是一位年逾六旬的殘疾老者,人稱竹叔,平素以竹製四輪車代步。老人是個心靈手巧的手藝人,四輪車是他的隨身作坊。
凱恩喜歡這裡的蘭香竹酒、銀魚竹輪以及荷香竹筒飯,有趣的是雪兒也很喜歡這種簡樸的滋味,每到開飯時間就會不由自主地往這裡去。凱恩也不攔著,好在客棧客人不多,竹叔樂意招待。
晚風輕輕,兩人竹樓上臨窗坐定,照例點兩份竹香四件拼盤,雪兒不喜飲酒,凱恩獨飲雙份意猶未盡。餐館一向客人不多,為數不多的幾名女侍兩人都已熟悉,今天送餐的卻是一位陌生女子。女侍一席碎花青衣裙,披一方同一花式的碎花頭巾,青絲長可及腰。女子端上餐盤,在凱恩手邊放下一支尺許長竹筒,輕聲道:「有人叫送給你。」
凱恩瞥一眼竹筒,兩端封蠟,內藏密件。環顧四周並無奇特,便將竹筒納入懷中。
餐罷回營,凱恩取出竹筒密件,展開來卻是一張三尺見方的地形圖。凱恩略看一眼,已認出正是綿羊島附近區域的地圖。
凱恩納悶,雖說三國聯兵進攻綿羊島已非機密,若此圖果真真實可信,獻圖人何不去楊梓桐那裡邀功請賞。轉念想到或者是怕得罪獅鷲堡,因此不便聲張。如此倒不方便與獻圖人驗證真偽。朝雲與東句芒在飲馬湖東岸曾經聯合設立兩處水寨,聯兵圍攻綿羊島將近半年,終因綿羊島地形奇特,難建寸功。不久兩處水寨齊齊陷落,進攻計劃不了了之。
凱恩曾聽楊梓桐介紹過綿羊島情況,島雖不大,數裡方圓,島的外圍大片蘆葦蕩環繞,蘆葦蕩百裡方圓,面積廣闊。蘆葦高約數尺丈餘不等,中間水道狹窄,縱橫交錯,不利大船行動。凱因海姆在蘆葦蕩中設下重重機關,小股部隊輕易失陷,無力突破。兩國損兵折將,偶有一次攻入綿羊島,卻發現島上空無一人,只幾間破弊不堪的茅舍。兩國意識到綿羊島其實只是個幌子,機關盡在蘆葦蕩中,清剿掃蕩困難重重,因此信心大挫。
凱恩仔細閱讀地圖,蘆葦蕩中標識有若干村落,環綿羊島四周散開,隱約對綿羊島呈拱衛之勢。凱恩原聽說綿羊島只是一座空島,卻見地圖上綿羊島尾部有一個暗紅色X記。
凱恩攜圖拜訪楊梓桐,楊梓桐喜出望外。百裡蘆葦蕩本來就是個天然迷宮,凱因海姆因地制宜,加以改造,將蘆葦蕩建成一座牢不可破的防禦陣。
蘆葦蕩本來避居著許多流浪者,成份不一,他們結蘆為地、織葦為船,常年與鴟梟、水獺為伴。此後人口越聚越多,漸成村落。
凱因海姆初到綿羊島,派遣牧師深入蘆葦村,在村中設置學蘆,給蘆民提供免費醫療和教育,蘆葦村逐漸為光明之手掌握,不僅成為綿羊島天然屏障,也是光明之手骨幹成員的召集地。
楊梓桐與凱恩一樣,並不了解綿羊島上的玄虛,本打算避開綿羊島水域,直接進攻獅鷲堡,此時地圖在手,倒有了先行佔領綿羊島的機會,掌控蘆葦蕩裡蘆葦村也容易些。
凱恩無心糾纏蘆葦村、綿羊島等事,便將地圖留給楊梓桐。
凱恩尋思即將與東句芒對渾侖山聯合開展海上軍事行動,即便出於禮貌,也應知會一下楊梓桐和朝雲帝國,便抽空說起渾侖山爭奪計劃。
楊梓桐對此已略有所知,認為奪取渾侖山,封鎖海上勢力對獅鷲堡的支援,較之進攻獅鷲堡更為緊迫,便同意暫且擱置進攻獅鷲堡的計劃。由於朝雲帝國也沒有海戰適應兵種,楊梓桐答應派出數十僧侶並十數投火機協助行動。
三
雖然不打算進攻綿羊島,地圖上那個暗紅色X記仍深深印在凱恩腦海裡。地圖來之不易,獻圖人並無金錢索求,依常理推度,必有要事相告。此時六月中旬,不久即將離開神龜島,遠徵渾侖山,一年半載不能回來,則綿羊島作為獅鷲堡前哨基地,終究是心頭隱患。不僅威脅到神龜島的安全,也是楊梓桐的禍根。目下楊梓桐無法對付九頭蛇,難以水上用兵,只想固守鳳凰山,先加強佛羅森特的建設。
凱恩思來想去,心情難以平靜,索性披衣而起,決心夜探綿羊島。不想驚動雪兒等人,隻身悄悄出營。
神龜島距蘆葦蕩雖有數十裡遠,凱恩海空兩棲,且縱且飛,不消半個時辰,已經進入蘆葦叢。已知水道和蘆葦村位置,凱恩徑直往離得最近的蘆葦北村去。此刻身著黑暗披風,行動稍快,動靜稍大,依舊驚起蘆葦蕩裡許多沙鷗白鷺,凱恩減速慢行。
凱恩村邊蘆葦牆上站定,夜幕下蘆葦村與蘆葦蕩融成一體。蘆葦村規模不大,以養殖漁獵為業,村寨四周各有一些養殖欄和浦頭,無非魚欄禽寨,月光下四野靜謐。
蘆葦忌火,夜半無燈,凱恩運真視天眼仔細觀看,百十茅舍之中人口數百,四至崗哨頗為懈怠。或許村裡只是些人畜無害的蘆民,因此戒備不嚴。
蘆葦村料無玄虛,凱恩悄然掠過,逕往綿羊島東南端去,那裡是綿羊島尾端X記標識的位置。
綿羊島數百米方圓,島畔蘆花,島上一處處礁石水潭交替,只西北羊犄角處一堆亂石較為高聳,也不過高出水面十數尺。凱恩原以為綿羊島定是個湖中要塞,易守難攻,豈料竟是個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廢地。
東南端雜草叢生,一堆荊棘,幾塊白石凸起,臃腫得倒像個羊屁股。凱恩仔細觀察,微風中湖水蕩漾,羊屁股一堆亂草漂浮,時聚時散,開合不定,若不是有個醒目X記提示,實難發現一孔裂隙隱藏其中。
凱恩無奈入水,空隙處原來是一方石閘,此時潮水不滿,石閘偶爾露出空隙,一旦水滿,閘門無跡可尋。
凱恩託起水閘,閘底水流並不甚急,鼓足勇氣潛入,輕輕落下水閘,已身處一方洞穴水潭之中。
凱恩躡手躡腳爬出水潭,卻見水潭似個洗澡桶,高出地面數尺。綿羊島本不甚高,洞窟倒不甚矮,勉強可以直立。
凱恩運起真視訣,洞窟四壁潮溼,腳底水漬泥汙不堪落腳,滿地是不知名的爬蟲,成群幼鼠吱吱成行。
凱恩暗自慶幸沒帶雪兒來,此情此景,雪兒豈不抓狂。
走不多步,洞窟漸寬漸高,凱恩止步觀瞧,洞窟中央一方祭壇,數尺寬高,祭壇石案上一具石型獸首,爬滿寸許長幼蟲。
凱恩觀之欲嘔,看四至無甚玄虛,正心生退意,忽聽得一個人聲:「老二,醒醒,有貴客到。」
凱恩大吃一驚,聞聲細看,發現洞窟角落兩隻狗舍大小的囚牢,悄悄靠近,狗舍裡各一堆爛泥般蜷縮著的身軀。
卻聽另一個聲音道:「是老三嗎?記得來看我們了。」聲音稍顯年輕,也甚蒼涼。
頭先那個蒼老的聲音苦笑道:「老三日理萬機,哪有閒工夫理會咱們。這貴客怕是老三他們的對頭。」
「老二」振奮道:「哦,大哥,莫不是你我兄弟終於得見天日了?」
「大哥」苦澀笑道:「只怕差別不大,朝雲的囚牢沒這裡安靜,這裡咱兄弟好歹住個單間,抓去朝雲,恐怕要睡上下鋪了。」
「老二」笑道:「正是。朝雲人滿為患、囚滿為患,還是這裡清靜。」
凱恩聽不出頭緒,既然已被識破隱身,索性現出身形,大方答道:「在下冒昧打擾二位清修,倒想請教此是何地。我受友人所託,前來打探一番,卻不知詳情。」
「大哥」奇道:「不知詳情、甘冒奇險?來者莫非是北坎王子殿下?這一帶人物雖多,勇氣不凡、古道熱腸的卻猜不出幾人,猜錯莫怪。」
凱恩一愣,道:「閣下謬讚。那麼請允許我也猜一猜,兩位所說『老三』是否是凱因海姆先生?則二位是否『光明之手』兩位大當家的?」
「大哥」哈哈笑道:「殿下見過咱們這等狗窩裡的大當家麼?看門狗也還不如。不過不怕殿下恥笑,確也做過些年大當家。」
凱恩對光明之手家事不甚了了,只知道二當家霍華德軟禁大當家阿畢斯,受楊梓桐招安未果,與凱因海姆決裂,凱因海姆聯絡布雷德兄弟逆襲成功。至於兩位大當家的下落,江湖傳言頗多,沒想到竟被囚禁在這裡。此時無暇多想,道:「既然咱們有緣在此相遇,我也受人所託,那麼就讓我解脫兩位,別處安身吧。」
霍華德急忙道謝,阿畢斯嘆道:「如不出我所料,至多半個時辰,黑木一定重兵包圍此地,不僅我等無幸,殿下也難脫身。我兄弟二人一個癱瘓、一個眼盲,殿下無備而來,斷乎救不得我等。殿下從速離開,只一事相求,請將我等下落散布出去,已深感大德。」
凱恩大驚,心知不可僥倖,急忙答應一聲,匆匆辭去。
甫出洞窟,四野風聲鶴唳,大批船隻破浪而來。凱恩不敢冒險,潛入水底暫避。卻見水底幾隻黃燦燦的龐然大物逶迤而來,顯是幾隻九頭蛇。
凱恩不清楚九頭蛇水底戰力,不敢貿然出擊,急忙朝蘆葦蕩潛去,豈料九頭蛇嗅覺靈敏,認準方向,急速追來。湖面快船追隨九頭蛇行跡,如飛而至。
凱恩甫入蘆葦蕩,驚動飛鳥無數,行跡頓時暴露,蘆葦叢中吹針、蘆箭如雨而至,凱恩不敢怠慢,急忙展開天堂之盾遮護。
行蹤暴露無遺,九頭蛇尾隨而至,蘆葦叢中滑雪般飛速滑行,行動快過凱恩的草上飛。凱恩不得已施展飛行術,高飛擺脫。九頭蛇九頭齊舉,劇毒水彈襲來。
數枚水彈空中爆裂,頓時毒霧瀰漫。凱恩閃避不及,迅速朝湖面降落,急忙展開天堂之盾遮蔽,得黑暗披風之助,勉強擋住毒彈飛箭。數隻九頭蛇忙不迭地追了過來。
凱恩惱怒,掣劍在手,死亡之手突襲。九頭蛇甚為機警,急忙沉入湖中。
凱恩方喘口氣,九頭蛇水底襲來。凱恩飛縱閃避,九頭蛇毒彈如雨,糾纏不休。
凱恩正想施展飛行術,卻見天空黑壓壓大群血咒獅鷲遮住去路。凱恩深知血咒獅鷲空戰能力不俗,肉搏戰中能夠破除對手身上法術,如此飛行術很不安全,不由一籌莫展。
凱恩戰不能戰,避不能避,眼見大隊快船接近,只得夾縫中奪路而逃。
九頭蛇追擊正歡,凱恩正感勢單力孤,湖面一隻快船風一樣襲來,卻是一隻雙翼巨蚌。巨蚌背上雪兒手持龍叉,徑朝九頭蛇頸部刺入。九頭蛇不及入水,頓被大叉刺中,頓時鮮血淋漓。
九頭蛇九頭齊舞,來咬雪兒,巨蚌行動敏捷,飛速閃避,雪兒手起叉落,九頭蛇又被龍叉一記橫掃擊中。九頭蛇掙扎反擊,凱恩翻身殺來。九頭蛇情知不敵,拼命掙脫大叉,驚慌而逃。
凱恩長舒一口氣,躍上巨蚌,急忙離去。敵船失去九頭蛇先驅,不敢再追,急忙退卻。
四返回神龜島,凱恩驚魂稍定,得空給雪兒道謝,方知道原來有夜行人報急,雪兒才能及時召喚巨蚌助戰。虛驚一場,還連累雪兒半夜無眠,兩人索性煮茶壓驚。
次日,凱恩與雪兒同去鳳凰山,拜訪楊梓桐,告知蘆葦村與綿羊島上所見所聞。
凱恩道:「我覺得如不急於攻打綿羊島,不妨將阿畢斯被囚之事悄悄散布給光明之手教眾,阿畢斯必有一些親信,或者能引起他們內部紛爭,有所瓦解分化。」
楊梓桐道:「直接散布消息雖能擾亂人心,對方及時把人移走,或者滅口滅跡,作用有限。情報的作用往往需要醞釀發酵,我們得想點辦法,令光明之手對阿畢斯的下落產生好奇和懷疑,如此一旦水落石出,必定會大大打擊他們的信念。即便沒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從此疑竇叢生,一樣令其人心惶惶。阿畢斯一生磊落,不想自個死得不明不白。我們雖不能令他沉冤昭雪,也不能讓他的敵人佔便宜。」
凱恩點頭稱是,卻不知如何才能讓消息醞釀發酵,此時無話可說,便問起綿羊島洞窟中的祭壇。楊梓桐道:「我在獅鷲堡流浪時就曾聽說過綿羊島之事,據說早先那裡有個寺廟,就是南方常見的溼神廟,神廟年久失修,早已不在,沒想到地下還留下個祭壇。凱因海姆想必知道,因此用作囚牢。」
凱恩略有疑惑,道:「霍華德與凱因海姆不睦,遭囚禁或者意料之中,何故將阿畢斯囚禁在那種暗無天日之地?」
楊梓桐道:「成王敗寇,本來沒有退路。聽說阿畢斯原想歸隱,但他只要不死,總有許多追隨者,即便隨之隱居,對光明之手也有很大影響。凱因海姆所謀者大,當然不會如他所願。」
溼神廟在南方較為多見,凱恩卻不曾見過,不想多談光明之手的事,便調轉話題,問道:「溼神廟我沒聽說過,黑暗中我看了一眼祭壇,石雕上爬滿了蟲子,相當噁心,不知什麼供奉。」
楊梓桐道:「南方多溼生蟲蟻,往往為害農作物,甚至傳播疾病,習俗供奉溼神,以求免遭其害。」
溼神在南方方言中本有淫生汙穢之意,源於古老的生殖崇拜,如今已供奉者稀。凱恩所見石首,其實是一具石制陽具圖騰,楊梓桐知之不詳,也不堪啟齒。凱恩更是不明所以,此時無意多問,便道:「蘆葦村看似簡單,其實戰力不俗,蘆民隱藏其中,不僅機動性很高,吹針蘆箭各種暗器很難防範。部隊強行進攻傷亡必大。」
楊梓桐早已領教蘆葦蕩的厲害,此時笑道:「殿下可說是海陸空三棲,一旦遭遇圍攻,尚且受困。對普通人來說,蘆葦蕩堪稱天羅地網,註定有去無回。希望殿下不要輕易以身犯險,犯不著。蘆民本來以捕魚為生,人畜無害,豢養許多鴟梟水獺,原是輔助捕魚的工具,一旦用於水戰,普通水卒不是對手。而且蘆民擅於用蘆葦陣控制水道入口,將蘆葦蕩變成一座巨大活動迷宮,若不投入大量兵力,無法完全控制。現在已經知道綿羊島不過是個地牢,也就不必理會。不過直接圍攻獅鷲堡,九頭蛇是最大威脅,沒有對策之前我們也不可輕進。」
凱恩領教了九頭蛇的厲害,蘆葦沼澤之中行動奇速,不僅九頭擅攻,兼具一定遠程攻擊能力,綜合能力足稱沼澤之王,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