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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有專家說,青春期是教育發揮作用的黃金時段。
我們的習慣、性格、三觀的養成,甚至一國文化的形成,都可以通過這段時間的教育來達到最佳效果。
比如我經常在臉洗到一半時去刷牙,飯吃到一半時去煮咖啡,向領導匯報工作時兩三件事同時講。
這主要是初中語文課上,華羅庚老師的那篇說明文《統籌方法》,對我潛移默化的教育結果。
羅庚老師用泡茶做例子:
「想泡壺茶喝。當時的情況是:開水沒有;水壺要洗,茶壺茶杯要洗;火生了,茶葉也有了。怎麼辦?
辦法甲:洗好水壺,灌上涼水,放在火上;在等待水開的時間裡,洗茶壺、洗茶杯、拿茶葉;等水開了,泡茶喝。
辦法乙:先做好一些準備工作,洗水壺,洗茶壺茶杯,拿茶葉;一切就緒,灌水燒水;坐待水開了泡茶喝。
辦法丙:洗淨水壺,灌上涼水,放在火上,坐待水開;水開了之後,急急忙忙找茶葉,洗茶壺茶杯,泡茶喝。」
羅庚老師說,燒水燒到一半時,去做其他幾件事,才是最高效的方法;且此生產管理方法只能在社會主義制度下才能發揮作用。
這是高效項目管理的數學理論基礎。
而我卻從這篇文章中發現了做事做「一半兒」之美:它不僅僅是節省時間這麼簡單- 我們同時從事兩件以上的活動時,腦細胞在不同領域間來回切換,經常有意想不到之效果。
尤其在讀書時,把兩到三本不太相關的書放在一起讀,是我所能發現的最為激發創造力的行為了。
我的母親大人稱之為「玻璃瓶子裝開水-只熱三分鐘」。
我表示嚴重抗議,這應該叫做「知識橫切法」。
老子老師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固有「一道」。知識和思想也都是相通的- 兩束光如果能在某個角度交匯,這交匯點便是一「道」。
這就是我「混搭讀書法」的理論基礎。
(二)
「文明的暴徒們」和「驅鬼人」
《殺戮與文化(Carnage and Culture)》和《大空頭(The Big Short)》這兩本書,混搭程度適中,都屬於社會學科。
一本是研究文化如何將西方軍隊打造成地球上最致命、最有殺戮效率軍事力量的大部頭;一本是講幾個離經叛道、智力超群的小人物做空美國金融體系的財富傳奇。
一本的作者是軍事歷史學鴻儒,古典文化界權威學者;一本是暢銷書作家,專欄作家,前債券交易員。
一本時間跨度上千年,從希波戰爭一直打到越戰;一本掠過次貸危機硝煙四起,再塵埃落定的三五年。
我混搭閱讀之後,淺薄地理解了一下:這兩本書,都涉及到一個「原始驅動」的問題。
比如《殺戮與文化》開篇描寫希波戰爭中,希臘和波斯兩方軍士在戰場上賣命的原因:
波斯的軍隊,野蠻部落雜牌軍且不提,就算是皇家部隊,也得被後面將軍的鞭子抽著,才會前進追擊;一旦希臘步兵奮起反抗,便馬上如鳥獸散,基本上是「烏合之眾」。
他們上國戰場賣命,完全不是出於本心,同自己的原始欲望無關。原因只有一個,屈于波斯王之淫威:如有不從,便將其分屍,並將碎屍釘在軍隊前進道路的兩邊,夾道警示。
這是典型的「少數服從多數」、一個皇帝,萬民為之賣命的文化氛圍:命不是自己的,取別人的命也不是為了自己;一切皆不由己,一切皆非本性。
而希臘一方,卻完全不同:
整個軍隊的構成,是一幅「哲學家、修辭學家、和謀殺犯並肩作戰」的奇景。
戰士之間關係平等,主動求戰意識突出,思維靈活願意適應新的戰術。
激發希臘士兵內心小宇宙的根本原因是「城邦體系」這一法寶- 上戰場並非為誰賣命,而是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殺戮- 這是最自然的原始動力。
這天差地別的兩個驅動力,能激發出什麼樣的勝負結果,不必再囉嗦。
人人皆為自己的原始本性,能夠激發毀滅性的威力。
(三)
千年之後,在金融戰場上,人不再只是一件殺戮武器,或者金字塔上的一塊磚。
但是能產生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同等威力的,依然是相同的驅動力。
只要此驅動一直存在,無論是何種受力對象,都會在它的作用下一直膨脹下去。不管是打一場仗,做一筆交易,還是製造一個怪物,或者挖一個道德的黑洞。
《大空頭》開篇Michael Lewis老師的大段牢騷,就旗幟鮮明地亮出了這個觀點。
他八十年代在Soloman Brothers做交易員時目睹的債市亂象,本以為如果不寫在紙上,刻在石頭上,十年之後,人們一定不會相信發生過如此荒唐的事情。
然而之後20年的時間裡,金融業界大小混亂層出不窮:越來越離譜的巨額獎金、一個接一個的rogue trader、Drexel Burnham垃圾債的發明到淪陷、所羅門兄弟債市醜聞、網際網路泡沫破裂、又吹起、一直吹得如今Unicorn漫天飛舞。
二十年前一個叫做Howie的交易員,一口氣損失掉兩億五千萬美元;二十年後,Morgan Stanley裡另一個叫做Howie的交易員,一口氣損失掉九十億美元,然後被嚴嚴實實地捂在圈子裡,外界聞所未聞。
金融業界一次次遠離本質,金融界精英形象一點點淪陷。但是令人拍案驚奇的是:我大金融業界,我大銀行業界,任由表皮在光天化日下開裂,內裡卻越來越胖,越脹越腫。從腫脹中伸出一隻大手,驅趕年輕人們,沒日沒夜地做著根本看不到任何明顯社會效用的活兒。
這威力無窮的驅動力,同希波戰爭中,激發希臘人屢創以少勝多的奇蹟,使希臘文明得以保存並發揚光大,並成為日後西方文明的基礎的力量,是一樣的:
人人皆為自利。
(一)
我們在談論戰爭時,如果只提勝負,卻故意迴避血腥的殺戮,那就是犯罪。
就像只講手撕鬼子有多痛快,而完全不去想將鬼子分屍的過程有多恐怖。
儘管過程不可迴避,但戰爭的唯一真理依然是:結果只有「勝」或「敗」。
沒有人能掩蓋戰場上的結果,為死人辯護,或是把悲慘的失敗裝點成偉大的勝利。
戰爭的終極目的在於殺戮,這是永遠無法迴避的現實。
這也是對人類心理承受能力的終極考驗:在完全清楚將要面對何種恐怖的情況下,依然要上殺戮場去求結果;無論在戰場上經歷多少血腥,手撕多少鬼子,做出多少犧牲,成敗依然只看結果- 非生即死。
所以打仗這項工作,只能在超理性的激勵制度下,才可能實現。
在《殺戮與文化》中,從薩拉米斯海戰,到高加米拉戰役,再到勒班陀戰役;我們會看到很多精彩的戰時激勵制度:
比如平等民主:士兵們召開集會,通過討論和辯論來決定戰術、武器、和要不要改進現有組織制度。
又比如將領的「自蓋」:自傲、自滿、特權、個人英雄主義等情緒,只要越越過心中準則線一毫米,立刻自蓋之;甚至還要為自己的開銷提供詳細帳目清單,來贏得將士們的信任。
還有勇敢:並非匹夫之勇,而是在戰場上嚴守崗位,同戰友共同進退,一致行動。
這些激勵制度的目的,是激發出「忠誠」、「信任」、「認同」等情緒的巨大小宇宙。
這是生死戰場上絕不可少的護身符。
(二)
然而在金融戰場上,「忠誠」和「信任」經常會變成負擔。
在金融業界,激勵機制變得越來越微妙詭異,完全不是非黑即白的標準,「自蓋」類行為越來越稀有。
《大空頭》中的主角之一:德意志銀行債券交易員、帶著一位中國數學天才赤手空拳地啟動了整個CDS市場、被指次貸危機始作俑者的Greg Lippman老師,在書中有一段精彩發言:
管理層的唯一工作就是論功行賞,收活兒給錢。
他們把幹活的人按情緒分為四種:高興、滿意、不滿意、厭惡(Happy, Satisfied, Dissatisfied, Disgusted);
他們心中有精細如髮絲般的準則線,以這四種情緒為標準,來「蓋」自己的兵:
一不能碰觸「高興」這條線,如果你高興,他們就不高興;
二不能碰觸「厭惡」這條線,如果你辭了,就沒人幹活了;
所以「管理」這項技術活兒的高深之處在於,如何把你的情緒控制在「滿意」和「不滿意」之間。
在這四種情緒中,完全沒有「信任」和「忠誠」。
Greg Lippman老師總結說:我沒有忠誠,我只是屁股坐在這裡而已。
他也的確以身作則,身在德意志銀行陣營,卻做著同自己的戰友完全相反的交易。
他的世紀大交易- 用CDS來做空美國房市,本來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載入史冊的一場戰役;雖然成功說服AIG來做炮灰,但是由於開戰過早,手上捏了大把CDS,在次貸崩盤那一刻到來之前,還得每年付做空的保費。
坐在他隔壁的戰友,此時卻在如火如荼地賣次級債券,押注在美國房市這輪紅日永不落。在同一輛戰車上,卻南轅北轍。
而最終上了他的戰車,買了他的CDS,幫他贏得做空整個美國金融市場戰役的殺戮夥伴,本書另一主角- 對衝基金經理Steve Eisman老師,一開始就很明白地表示,他對Lippman老師有百分之零的信任。
他的交易員以更直白的語言,描述了這種零信任:你先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幹掉我,我就去跟你幹(I'll do it, but only after you explain to me how you are going to fuck me)。
敵方我方界限模糊得一塌糊塗,「忠誠」和「信任」拿去論斤賣。
大家只對一個理念保持驚人一致:沒人會跟錢做對。
(一)
三十多年前,有一間叫做所羅門兄弟的投行。
行裡有一間債券交易室,交易室裡有一個叫做Lewie Ranieri的胖子,發明了一個模型。
這個資產證券化模型,即將被同改變人類戰爭史的偉大發明-火藥,相提並論。
以它為基礎而開創的房貸抵押證券MBS市場,即將被譽為「75年中最偉大的創新」。
此項創新,釋放了銀行風險資本,增加了房貸市場的流動性,幫助美國人民降低了購房成本。
此項創新,通過打包證券化,將單個償債風險揉進一個大麵團,再烤成餅,切成層,出口全世界,滿足各種投資者的風險胃口。
此項創新,讓所羅門兄弟,銀行,借款人,投資人,都皆大歡喜。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然後,這項發明被迅速推廣,改進,升級,變異。
先是證券化開始升級:越來越奇怪的東西- 信用卡帳單、飛機租賃合同、車貸、大學學費、健身中心會員費...任何能產生現金流的東西,都能拿來證券化一把。
緊接著CDO登場,殺傷力晉級。
為了增加房貸抵押證券這把步槍的殺傷力,金融鬼才們在彈頭構造上進行了大尺度改進- 按照風險的殺傷力大小,將其分成若干層,然後把風險最高的底層抽出來再分層;就這樣層中有層,無中生有,資產抵押證券這把小步槍,就被升級為CDO這架Bazooka火箭筒。
然後合成型CDO(Synthetic CDO)、CDO二次方、CDO三次方、Bespoke CDO紛紛登場,創新升級無止境。
就這樣層中有層,槓桿之上再槓桿,一直將步槍變異成擊垮整個美國金融體系的核武器。
從金融步槍到核武器,首尾呼應,恰好出現在Michael Lewis老師的兩本代表作中:一本是開山之作《說謊者的撲克牌(Liar's Poker)》,一本就是《大空頭》。
兩本書的時間相隔僅二十年。
如果比較升級大規模殺傷武器的能力,真是不得不崇洋媚外。
自從火藥被我天朝上國發明出來,之後的火繩、燧發、擊發火帽、無煙火藥、線膛、連發槍、機槍、AK-47...這一系列改進大多是歐洲人做的。
雖然沒有發明專利,也沒有壟斷使用權,但大部分製造、分發、努力提高其致死性研究的行為,都是洋鬼子們做出的。
不論在哪個戰場,西方世界對創新有永無止境的改進欲望。雖然結果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二)
這個觀點在《殺戮與文化》中得到了更直接的論證,直接到令人髮指:
如果金三胖、伊朗、剛果和緬甸向中國或印度購買武器,那一定是因為我們的性價比極高,又保留西方理念設計,還能提供技術轉移支持罷了。
如果越南和墨西哥的本土軍隊能戰勝歐洲人,那一定是因為其武器和軍隊設置,完全是從西方學來的。
所以一件武器在哪裡被發明出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哪裡得到推廣、批量生產、持續改進、並真槍實炮地用在戰場上殺戮。
比如火藥是我中華上國發明的,但是我上國一沒有發展出包容的文化環境,二沒有醞釀出讓大多數人分享新發明的制度,三沒有讓富有探索精神的人對其持續改進、大面積推廣的保證。
再比如從孫子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到伊斯蘭世界的《古蘭經》,我東方軍事思想之深邃無與倫比- 從戰略到戰術,博大精深,無所不包。
問題也就出在「無所不包」- 東方軍事理論往往被嵌入宗教、政治或哲學內容,中間搭配以安拉、儒家思想和陰陽易經,還穿插討論冷與熱、多與少的哲學。結果就是在實際的殺戮中不夠實用。
而從希臘人開始,西方人卻能夠做到在遠離宗教幹涉、保持政治自由的前提下傳播創新;利用資本的力量,在實際應用中迅速改進、提升殺傷力。
希臘重裝步兵、羅馬軍團步兵、中世紀騎士、拜佔庭艦隊、文藝復興步兵、火繩槍手的破壞力通常比其東方對手強大得多;而就算讓奧斯曼人、印第安人、和中國人繳獲所有西方先進兵器來加強裝備,也不能保證技術上達到平等-因為西方武器設計與生產是分分鐘都在進化和衍生的。
這就是為什麼西方軍隊在製造殺傷力的同時,能繼續改進和升級殺傷力。
不管是戰爭中的殺戮,還是金融中的貪婪,都像害蟲的抗藥性- 越大規模使用殺蟲劑,它就越強。
抗性的形成雖有區域性,但這是全球現象,且近來有加快之趨勢。
(完)
本文選自:肖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