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人人面前都是麥克風,人人都是新聞記者」的網絡時代,
看似「人人都有一個觀點」,其實「聒噪的說者千篇一律」,
看似「人人都在關注事實」,其實「安靜的聽者萬裡挑一」。
你會是哪一位?你離事實有多遠?你離覺者有多遠?
《十二怒漢》,這部世界電影史上的奇蹟之作,一個場景,十二位陪審員,用言語決定一個嫌疑人的生死。
它不僅至今仍舊位居世界影史TOP10,而且被眾多國家翻拍。在日本,它是《12個溫柔善良的日本人》,在俄國,它是《十二》,所有翻拍之作都是從11:1至0:12的大反轉,可所有翻拍之作都無一例外成為經典。
在中國,這部翻拍的電影名叫《十二公民》, 12個政法大學學生的父母構成一個陪審團,而這12位普通公民面對的案件,就是電影開頭講的「富二代手刃親父案」。
如今,《十二公民》被公認為最佳的「二次創作」,是最成功本土化的電影。
在中國沒有「陪審員」制度?
恰恰因為沒有,恰恰因為不是真的判決,電影裡這12位公民才肆無忌憚地說出了我們每一個人都常常會說出的話,讓我們每一個觀眾都如此清晰地看見網絡時代那個「聒噪的自己」!
這只能是場模擬?
恰恰因為模擬,恰恰因為不用負責,當最後演變成一場現實發生的、意欲「弄死對方」的爭執時,我們每一個觀影者才能在睡夢中醒悟:「言無刀鋒,卻能殺人」!
你的「言」暴露了一顆怎樣的「心」?
/ 你從不會「聽」,因為內心早有一個結論 /
一個富二代小子,經常與貧窮的生父吵架,在一個晚上,他們再次大吵,而那天夜裡,這個父親死了。
一個女目擊證人說透過地鐵車廂看見富二代親手殺了生父;
一個樓下老頭說聽見富二代喊要殺了生父,緊接著有人倒地,隨後看見了富二代跑下樓去;
現場還有一把水果刀,與富二代車裡不見的水果刀一致......
這麼多人證、物證,所有人都說富二代「有罪」,這時,你有結論了嗎?
如果你也是12名陪審員之一,如果你也是因為孩子在上政法大學臨時被湊成12陪審團,你會投這個富二代「有罪」,還是「無罪」?
電影裡的11位陪審員都投了「有罪」,他們中有:保險推銷員、急診科醫生、房地產商、計程車司機、蹲過牢現出獄的黑道、學校小賣部攤主、保安、老北京居民......
可是他們偏偏遇到了8號陪審員,這個8號陪審員投了個「無罪」(陪審團必須所有人得出一個結論,才通過),而理由僅僅是:「世上沒有百分之百的事,如果有,那也是四捨五入的。」
8號陪審員
這一下子,11個人炸了,來看看大家的「言」:
10號老北京居民:看看看看,中國人就是不抱團!
3號計程車司機:從電視到網絡,所有人都說這個富二代「有罪」,這還不夠嗎?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你憑啥一個人在這裡說「無罪」?
7號小賣部攤主:我們今天在這裡就是演戲,你還當真了啊?投完了12比0,大家全部回去,不省事嗎?
10號、3號、7號陪審員的發言
哪一個會是你?
當一個反對意見突然迸出來時,我們的第一反應會是什麼?
是要陣勢壓倒那個「異者」——這跟事實真相有關係嗎?
是要言語攻擊那個「叛逆」——這跟事實真相有關係嗎?
沒有關係,可我們絕大多數人就是這樣不自知的說了,做了。
也許你會說,這不奇怪,因為那個「異者」沒有證據,他只是要標榜不一樣,這樣的人必須被壓倒。
可是,真的有證據時,已經有結論的我們會「聽」嗎?
電影含蓄卻一針見血地表達出了「安靜的聽者萬裡挑一」。
當9號陪審員第一次倒向「無罪」時,他說了一大段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判的遭遇,這時,其他的人怎麼「聽」的?
唉聲嘆氣(因為耽誤時間)。
低頭回憶的9號陪審員和唉聲嘆氣的大家
當8號陪審員認真的分析女證人的證詞,說明一列車廂經過一個定點需要的時間,與老頭證詞之間可能存在衝突時,近在咫尺的7號陪審員怎麼「聽」的?
摳指甲。
分析案情的8號陪審員和低頭摳指甲的7號陪審員
當蹲過牢的5號陪審員用自己的親身經驗證明了這樣的水果刀劃不出「向下向內」的刀口;當8號陪審員用事實證明了樓下的老頭不可能在15秒內看見逃跑的嫌疑犯時,當證據都那麼顯而易見時,有結論的大家怎麼「聽」的?
12號陪審員:證人的證詞怎麼可能有假?懷疑證詞有意義嗎?
3號陪審員:我就是能「向下向內」,我就是能這麼使刀,你們說,怎麼著吧?
10號陪審員:一個公交車上,上面全是大學生和教授,只有一個外地人,車上丟一錢包,你告訴我你先看誰?別說你會看大學生!
我們的「結論」就是這麼頑固,頑固到事實就在眼前,我們也「聽」不進去;
我們的「腦補」就是這麼厲害,厲害到可以想像來龍去脈,再用想像替代事實;
於是,我們總是遭遇「反轉的新聞」,可事實會反轉嗎?不會,不斷被「反轉」的,不過是我們那顆不能自主的「心」。
/ 你只會「說」,因為內心只有一個自己 /
「聽」容易,還是「說」容易?
似乎聽更容易,更被動,更無需思考,不是嗎?
可是恰恰在今天這樣一個「人人能做新聞發言人」的時代,「說」變得肆無忌憚,而真正懂「傾聽之道」的人,絕無僅有。
因為,相較於「說」,「聽」才需要我們去除那個充滿結論的「我」,而這,才是最難的。
來看看這12個陪審員是怎麼輕而易舉地去「說」,去判另一個人「有罪」的。
10號陪審員:這富二代是哪兒人?河南人!你們說咱北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亂的?不就是從這幫河南農民進了京以後亂的嗎?
10號陪審員
這10號陪審員是誰?是老北京住民。
他的心裡一直惦念著的,是自從北京城來了一大幫外地人,而外地人的子民搶佔了名額後,他自己的孩子上不了大學,只能當民工。
再來看3號陪審員:現在的孩子可不能用我們小時候的標準去衡量他們,一點規矩沒有,打他都沒用,心裡頭冷極了,現在的孩子會好好說話嗎?十五六歲就會吡噔大人!
3號陪審員
這3號陪審員是誰?是計程車司機。
他自己的兒子在十五歲那年跟他吵了一架,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六年過去了,因為這件事,他與老婆離了婚,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一個養了十五年的孩子,心怎麼會這麼冷。
再來看7號陪審員:這富二代為什麼殺了生父還敢跑回家?這還不好解釋?他家裡有錢啊,殺了人,錢照樣能擺平啊,這叫「有錢能使鬼推磨」。
7號陪審員
這7號陪審員又是誰?是學校小賣部攤主。
他本不需要來參加這樣一個「陪審團」,可是學校的李老師因為湊不夠12個人,便讓他來湊人數,而李老師的愛人是誰?是管學校小賣部的人,是管著7號有沒有資格賣東西的人。有權,就能任意讓7號來去;有錢,就能任意讓7號放著小賣部不管,來當推磨的「陪審員」。
我們每個人的「說」,是「說」還是在「傾訴」苦衷?
我們每個人的「說」,是「說」還是在「證明」自我?
影片中每一步從「有罪」到「無罪」的推進,都讓我們看到了「說」者背後那個小小的「我」。
而最能引發對「說者」思考的,便是在證人老頭的證詞被戳穿的那一刻:
3號陪審員:「那老頭為什麼要撒謊?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9號陪審員:「重視!他為了重視!你們注意看他的衣服了沒有?胳肢窩底下都開線了,他第一次被人採訪上電視,他穿著件破衣服,他一直夾著胳膊生怕被人看出來。你注意看他的腿了嗎?瘸的。他知道有人拿著攝像機在拍他,他為了這個走路努力顯得不那麼瘸,他說話緊張是因為他這輩子第一次被人重視到要上電視,沒人關心你,沒人重視你,沒人聽你說話,連小孩都不願意聽你說話,活了七十四歲,第一次有人拿著攝像機拍你說話,拍你穿著破衣服的老頭,還把你的名字印在報紙上,把你說的話印在報紙上,他不能一句話不說就坐回到輪椅裡,他得說,他得站起來,哪怕是錯的!」
9號陪審員
而同樣的,再來反觀9號陪審員為什麼能夠說出這段話?看看他的裝扮就能知道,因為他也是一個「爺爺」輩的人,他也是一個受過社會歧視的人,他也是一個生活在社會邊緣沒有話語權的人。
這便是「說者」。
生活中,我們每句臺詞的背後,都包含一個「我」。
這樣的「我」需要傾訴,需要證明,需要刷存在感。
為了這可憐的存在感,為了這個不存在的「我」,我們說謊,我們爭執,我們甚至拔刀相向……
而這一切,從來不是為了事實!
3號陪審員叫囂弄死8號陪審員
著名漫畫《死神》裡有這麼一段話:
「這個世界在最初並沒有真實,也沒有謊言,只有儼然存在的事實。
可是,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事物,只會將對自己有利的『事實』誤認為真實而活,因為不這麼做,也沒有其他生存的理由了。
但實際上,對於佔據了大半個世界的無力存在來說,不適合用來肯定 自己的『事實』,才是所有的真實。」
「聒噪的說者千篇一律」,正是說者背後的「我」千篇一律。
親愛的,我們離事實有多遠?可能就是一個「我」的距離。
/ 你的「覺」,不過是睡覺 /
《十二公民》有一個特別有啟發意義的結局。
頑固堅持「有罪」的三個陪審員:3號、7號和10號,最後他們是怎麼願意改投「無罪」的?
是因為事實、證據嗎?
不是!
恰恰是因為當他們說出了心裡的苦,當他們說出了壓抑心裡多年的話後,他們改投了「無罪」。
那「無罪」是投給富二代的嗎?
不,是投給他們自己的。
3號陪審員在最後僅剩下他一人堅持「有罪」時,說出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我就搞不懂,為什麼只有我一個覺得他有罪,為什麼你們都覺不出他有罪呢?」
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是靠著「我覺得」,來下判斷的;我們絕大多數人也是靠著「我覺得「,來活著的。
世界對於我們來說,就是一個「我覺得」,到於真相?遠沒有那個「我」重要。
可這個「我覺得」的「覺」,到底是「覺知」的「覺(jué)」,還是「睡覺」的「覺(jiào)」呢?
一個「覺」字,可以是「睡覺」的「覺」(jiao)。
一個「覺」字,也可以是「上面從「學」,下面從「見」,學會看見自己,學會看見真相,成為「覺知」的「覺(jue)」。
世界在你我的眼裡,只是一場永遠沉醉在「小我」裡的睡夢,還是一場值得你我不斷去「覺知」的睡夢?
這,取決於我們自己。
影片的最後揭露了8號陪審員的身份,但作為一個觀影者,此時知道他的身份已經不再重要,他的這段話在這個「人人都是新聞發言人」的時代,有著巨大價值,值得任何一個人(無論他的身份是什麼)去「覺知」:
「我不知道真相是什麼,真的,我真不知道,也沒人知道,可能是我們錯了,但是我們有合理的懷疑,這在我們的社會裡,是有巨大價值的一種保護措施。」
聒噪的時代,
需要一顆寧靜的心,去聆聽「真實」;
浮華的時代,
需要一顆覺知的心,去察覺「偽飾」;
在放下「結論」的那一刻,
你才更懂得「傾聽之道」,
在放下「自我」的那一刻,
你才更接近「事實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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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說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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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素說,原江蘇衛視製片人、導演;禪說電影創始人,《幸福就像如來掌》《高維智慧看電影》系列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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