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寫《帝凰》的序，似乎還是七年前。一晃七年。七年前寫序時的心情似乎還在，似乎還記得那夜月光浮沉，夜雲如絮，窗前一抹靜靜的白，電腦的光亮得安詳。
彼時還是矯情的年紀，自認為已歷滄桑，一筆文字向華美而去，向深沉而行，娓娓絮絮，都是心情。
還記得當年父親看過帝凰的序，說過一句：此等文字，我不能。
當時沾沾自喜，以為才華震住了能寫一手好文的老爹，很多年後，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七年之後，那樣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文字，我也不能了。
因為七年之後，當年曾以為的刻骨銘心的疼痛和黑暗，在如今更為複雜凌厲而又溫暖深沉的人生裡，似乎已經顯得過於荏弱單薄。
年少時的美是時光粉飾過的，年少時的痛是青春篡改過的。
記憶是世間最虛妄的東西，是山巔的浮雪，花下的露，白日的喧囂初初亮起，便化去無聲。
七年之後我是另外一個人，在浮世行走，肩負更多的責任，習慣了紛擾和陷阱，淡化了苦痛與曾經，寫過的所有文字都留下了痕跡，唯獨忘卻了當年的心情。
為什麼要寫被所有人愛及被所有人背棄的秦長歌？
為什麼要將堅執誠摯如雪如玉的非歡永墮深海？
為什麼要令熾烈如火純淨如剛的蕭玦做出最決絕最不可思議的背叛？
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分離，那麼多的無奈，到得最後給出一個似乎溫暖的結局，留給讀者心深處的卻依舊是一片孤冷蒼涼？
一個重生復仇的故事，走的是套路，套住人心永恆空缺與惆悵處。
這些問題在第一個序裡似乎已經有了答案，但是很多年之後，我告訴我自己，這個故事本身就不是暗黑的。
它的真正名字，叫做希望。
希望行至窮處見雲起，希望走到絕路可逢生，希望蒼天之上有神明，希望厚土之下無冤骨，希望我所在乎的那些人，遭遇這世間再多冷漠背叛戕害無奈，再回頭還能愛，與被愛。
因為我知道我已不可以。
七年前暗夜之色般的帝凰，是當時的心情寫照，然而如今終於明白，能用文字抒發出來的，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悲哀。
多年之後回歸平靜，起伏不休的波瀾也不能塗染屬於自己的心幕，因為濃至深處為無色，只為不讓世人看清。
所以希望還能有別人，那些我所在乎的人，享有世間最純粹的愛與歡喜。
也許每個寫作者，內心都是苦痛的，因為那些情根深種的文字，在觸動和擊中讀者之前，必須先擊中自己。
像射出一支呼嘯的箭，先被細弦割傷。
《帝凰》擊中我的是背叛，《扶搖》擊中我的是放棄，《凰權》擊中我的是割裂，而整個天定風流系列，無論是歡脫還是沉重，都不能擺脫深藏在字裡行間的無奈和別離。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人間諸苦。
況味至深。
一眨眼，停筆已近三年。
以至於一開始都忘記了序應該怎麼寫。或者序本身也沒有一定之規，不過是在恰當的時候，尋著恰當的時機，和恰當的人，說幾句也許不那麼恰當的話。
比如為何停筆，比如為何還不撿起筆。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步入了新階段，需要時間適應和改變。然而內心深處，知道並不完全是這樣的。
如果說開始寫作是新鮮，後來是為了證明自己，再後來是為了不負讀者，再再後來……
我跋涉過暗藏荊棘的鮮花叢，看見不遠處崖岸覆滿霜雪，抵達那裡似乎只需要剎那，然而在此之前，我需要拋卻愛憎，抹滅個性，學會妥協，服從規則。
學會接受所有我不喜歡的一切。
於是倦意便湧來。
像遠遠看見一地的落葉，便提前觸及了秋霜的涼，便縱那葉紅似火，也不過是眼前一抹不潔的血。
簡單地說，便是累了。
明明是最乾淨純粹的事，卻要在最複雜冷酷的環境中掙扎，世人只看見一步步走向高處的風光榮盛，不能見垂落的劍尖灼痕殷殷。
不如懷抱嬌兒，看庭前花開花落，一瓣一葉生衰復始，都是屬於天時與自然的枯榮。
最後，還是要回到帝凰，這是屬於她的時刻，我唯一的一個懸疑深黑的故事，她從我一向致力營造的宏大光明背景中冉冉走出，格格不入而又血肉相契。
解開染滿血和煙的外袍，內裡依舊玲瓏潔白。深海裡捧出的明珠，不夠圓潤完美，卻倒映一段最應銘記的時光。
也許以後我還會有更好的故事，也許不會有。我還在寫作，卻又每一刻都希望脫離寫作，如歌者想唱響為世界聆聽的音符，我想要擁有真正寫滿心聲的文字，為更廣闊的人群看見，就像秦長歌，重來一回，依舊是她，卻已超越原先的她。
又或者安靜地接受一切變遷，留在原地，懷擁我曾經感動過一群人的故事，終於可以超脫地看一眼對岸——
這時節葳蕤盛大，滿目繁華，熱鬧至浮誇。
何地可留一處，見楊柳春枝，秋江月明，一曲長歌迤邐雲深，催開滿庭花。
天下歸元
2018.5.19
圖片來自新浪微博用戶@古風的那些事兒
作者簡介：
天下歸元，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網絡作家協會副主席，第七屆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代表，瀟湘書院金牌作者，其作品深受讀者喜愛。
其代表作《扶搖皇后》被中國作家協會首次網文研究會選為五部作品之一，以其改變的電視劇《扶搖》由楊冪主演，而另一部作品《凰權》所改變的電視劇《凰權 弈天下》則由陳坤、倪妮主演。
已出版作品：《凰權》《帝凰》《扶搖皇后》《燕傾天下》《女帝本色》。
——新書資訊——
熱播劇《扶搖》作者天下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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