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盡瘁 死而後已——悼念尊敬的單培根老師
如明燈一盞,照亮了閩南佛學院,為閩南佛學院師生排難解惑的單培根老師,流盡最後一滴心血,於九五年七月十三日下午撒手塵裹。
我們可敬的老師因病使本來贏弱的形體更加不堪,當他自知行將就木的色身再也不能為其所用時,便懷著——顆宏願未酬的心情,回首凝視了自己周圍的親眷與學生後,才安祥地閉上了辛勤勞累的雙眼,默默地表演出一場無常法門。
此時,種種的惆悵、悲慟、愴然籠罩了大家的心房,個個以無比肅穆之情面對恩師的遺體莫不以佛號相呼應……
瞬間,那念佛聲綿綿不絕地自單老師身邊嫋嫋騰上廣闊晴朗的高空,陪著一輪清淨圓明的太陽一起向西飄行!
當晚,閩南佛學院院長妙湛老和尚不顧辛勞,與侍者手捧蠟燭、檀香、供果等親身來到上客堂早老師遺容前,久久地深情顧視,仔細端詳。他說:「單老師的一生是為佛教奉獻的一生,身體非常虛弱,他的兒女不讓他出來講課,他堅持要出來講課。他是為了培養佛教後一代。我們非常尊敬他,應當為他念佛,為他打往生普佛!」
老一輩為教興隆所付出的苦心是有共感共鳴的……
二天二夜,本院師生與常住僧眾,深情激昂的念佛聲連連不斷地迴蕩在上客堂的上空。
十五日九點,約數百名送葬的僧尼與在家信眾雲集於上客堂大廳上供,維那師父鳴磬舉腔,大眾悲感交激地虔誠念誦,接著原教務長圓智法師對棺說法。之後,同聲齊念「南無阿彌陀佛」。就在這佛號聲中,靈柩車緩緩駛出了南普陀寺上客堂。一字長行的汽車隊,一路上,車一輛輛的車窗裡皆發出莊嚴激昂的念佛聲,傳向四面八方……
單老師享年七十九歲,浙江嘉興人,一生行醫為業,慧根夙植。年輕時偶於書店發現《佛教與科學》一書,心覺詫異,迷信怎可與科學連在一起呢?為探其究竟,便購一冊看看。哪知此書竟然改變了他對佛教原有的觀念。從此,他不斷地研讀佛經,且把自己所發現的異見與心得體會寫成文章,寄給當時教界內頗負盛名的高僧大德指導,其中使他受益最大,影響最深的有印光大師及範古農居士。
當親友們覺察出他對佛法有從好奇急轉為熱愛時,皆紛紛勸阻。可他本著尋求真理的理念,非但絲毫不為所動,且更加勤奮鑽研。即使在法難臨頭時,也擋不了他渴求佛法的意志。為此,他曾嘗受過不少的苦難。
一般,一位生活在不同傳統文化習慣中的有情,無不接受固有的傳統觀念,但單老師卻超然提出自己特有的擇法觀點。他說:「人要尋求真理,就不能被傳統觀念束縛,亦不可迷信權威」。所以他一向本著追求真理的方針,追求!再追求!
八五年,閩南佛學院復院培植僧才,院長妙老四處訪賢求才,在上海顧興根老師的介紹下,單老師來到閩南佛學院擔任男女正科二班的主要佛學課程。
剛開始,單老師就講授「唯識學」與「因明學」,還在星期日為部分學生加講《肇論》《金剛經》等。
八八年,第一屆學生畢業之前,他老人家根據自己數十年經典研究的經驗,深感佛法浩如煙海,博大精深,學生僅用四年時間研習,是不足以自利利人的。故為應屆畢業生得以繼續深造的機會,他向妙老提出另闢「師資培訓班」的建議,在妙老的欣然同意下,單老師開始為「師資培訓班」增講《解深密經》、《瑜伽師地論》等。
九三年元日,正逢閩南佛學院第三屆學生畢業之際,單老師所辦的「師資培訓班」,又被妙老易名為「研究班」,亦舉行了「閩南佛學院研究班開學典禮」,院長為單老師等三位導師頒發了聘書。至此,單老師才放下了「正科」班的授課,一心指導「研究班」的學員修學。因此,更於講《瑜伽師地論》的基礎上增講一門《菩提道次第廣論》。
是年十一月份,在一次講課時,突然徵詢大家意見,希望能將後天的課提前一日講,理由只是「我們要提早結束這門課程」。次日早上當大眾到齊後,老師用了兩個多小時便圓滿地講完了《廣論》止觀剩餘部分。下午他老就去醫院看病。當醫生診斷他的病情時,非常吃驚,即刻囑咐住院治療。
翌日,我們前往醫院探視,見老師挺身坐在床邊,雙腿垂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兩隻腳腫脹得象個棒槌一樣,我們就勸請老師上床把腳放入被中,免得受凍,老師見我們為此著急,才將真情吐出:
原來,他老患肝腹水已達危險期,根本就不能躺在床上。前幾天,在南普陀寺(閩南佛學院)為大家講課時,就已不能倒床休息了。但他為讓學生安心上課,竟然絕口不提自己的病情。若逢人問起時,總說:「身體還可以」。當那天突然提出要提前上完課意見,原來是因病勢日趣加重,走路睡覺都成了問題,恐怕課程講不完,故瞞著大家帶病搶時間加速度地先把課程設法講完,然後再處理餘事。
當時,我們激動得淚水無法遏抑。他老人家為了我們的學習,竟然不顧自身安危,還要加班加點為大家授課,這太讓我們感激和愧疚了……
這種為法忘軀與病魔頑強爭鬥的勇敢氣魄,著實令人感佩!
尊師為續佛陀慧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種無我精神,猶感人天護法,故在本院師生的求佛加被下,在醫師與家眷的細心診治與照料下,他老的身體居然神奇地復原了。
春節前夕,師由兒女陪同回嘉興休養,年後返閩,經醫院複查,果真病已痊癒。老師高興地說:「可以上課了。今年開講《阿毗達摩雜集論》。每周還是講三次六小時。」我們聽後,為老師的身體虛弱擔心,就勸他每周少講一次,但老師卻說:「暫定如此,不行再說。」於是,我們又愉快地進入了正常的學習歷程!
單老師經歷這次大病之後,在佛法的見地上又是更上一層樓。凡於身外的名聞利養,人我是非等,幾乎是超然厭絕。故在上課時,本不喜歡文字遊戲的老師,更是字字句句都是從行持受用上著眼。
他說:「因果是真實的,生死是可怕的,今生若不了道,更待何時了!我今生的目標,原希望修證到不退轉的見道位,可無善知識印證也很困難,因此,唯有努力耕耘,莫問收穫了。我相信只要集聚了因德,萬一無常到來時而生死還未了,也有此因可以等流下去;若能常行法施,來生縱有隔胎之迷,也會有人來開導,這種等流因等流果乃是必然的道理。」他老人家不但如此侃侃而講,且在舉止間流露出一種自信的微笑。
數年來,他老人家在弘教育人的事業上,確實用了滴水穿石的恆心來塑造真正佛子的心靈。他夜以繼日,爭分奪秒地趕時間,提綱挈領地引導學生,使之懂得如何去深入經教之途徑。雖然他通曉諸宗,卻再三強調我們要掌握「唯識」與「中觀」兩大體系的重要性,他說:「這兩大系在我們學修上如車兩輪,不得偏廢。如果慧力不足的人,空門莫能趣,就從有門入。若能空有不二,那才最好。」
平時,他老為了向大眾更好地施捨正法,每日除了教課、解答疑難外,還抽空寫作,即把自己在修學過程中所發現的高深卓見敘述出來,以供後學們參考(現有多篇遺稿尚未發表)。
老師雖年過花甲,還是馬不停蹄地努力工作,其至要原因,是他發現了今日佛教,已有許多非法而相似於正法的毒素參雜其中,多數初入佛門者,往往難辯正邪而誤入歧途,這是非常可愍的悲劇。因此,他老欲醒世人眼目,自己不顧一切地精心投資,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將畢生所學的佛法傾囊相授,終日不倦不怠地擔負起授業解惑的重大使命。他老非但不曾給自己放過寒暑假,平時亦沒有自己的星期日。每當學院師生休假時,正是他:老弘法工作的大好時機。大眾莫不深受這種敬業精神所感動,當年於閩南佛學院擔任過教務長的上夢下參老法師就讚嘆說:「您雖身未出家,心卻像個出家人的樣子。」
今年初,他老還規定研究生每人寫一篇畢業論文,作為年底結業的成績,並擬定了來年要施行的新研究方式,以提升大家辨別事理的深淺、邪正、曲直的洞察力及修養人格的增上力,遺憾的是,這些竟成了單老師未能實現的心願。
今年六月份,同學們關切地問:「今年暑假您老休息嗎?」他說:「若大家不外出,我們就照舊上課,待《雜集論》講完,接著講《入中論》與《釋量論》。」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就在七月二號下午,我們研究生準時前往上課,卻發現他臥倒在床嘔吐不止。當時,大家都震驚不已,可他老卻說:「不要緊,一點小病,嘔吐完就好了。」同學們多次懇請他趕緊上醫院,他卻輕輕地說:「不必了」。
五天以後,尊師自知患了幽門梗塞病,因無法進食,還要不停地嘔吐。當病情步步加重時,我們大家一起再次懇切地,祈請尊師住院診治,方才入院。當醫院要為他進行抽血化驗時,竟然全身五、六處皆抽不出一滴血來。這怎能不教人心酸難受呢!
一代偉大的老師,真象蠟燭一樣,只為照亮別人而奉獻出自己!
尊師在育人上是有教無類的,他的學生不論是男女僧俗,一視同仁。如廈門市有一姓陳女士,熱心學習佛法,但因工作時間是三班制,常與單老師的課時衝突,經常請假,迫使她無法如意聞法,很是可惜。慈悲的老師見此情景,就慷慨地答應為她復講所缺課時。這樣,師生司風雨無阻地配合了四年多。陳女士在單老師的諄諄教導下,佛法素養步步登高。原每周六小時的課程,已不能滿足,陳女士的求知慾了,此時,她更請老師為她加講《瑜伽菩薩戒》,老師竟然也允其所請,即為這位女士每周更講一次《瑜伽菩薩戒》。
又如一些任教法師,常常提出許多比較艱深的問題。老師都是不厭其煩地一一解釋,從不因自己勞倦而推辭或怠慢過。
記得當年我們尚讀「正科」時,曾在午飯後和兩位同學前往請示《成唯識論》中的幾個問題。孰料在老師講解時,又有新的問題不斷地產生,於是,我們和老師一起邊問邊答。環環深入,大家都陶醉在重重的法喜之中,不知不覺竟一下子超過了五個小時。直至老師口乾,我們急忙拿水請師用時,外面已來人催請老師用晚膳了。這時,我們幾位才抱著深深的歉意,辭謝了老師與那間簡樸的鬥室。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這在大家的眼中,已是司空見慣了。
尊師對法恭謹,這是閩南佛學院師生有目共睹的,如老師的所有佛學書籍即使天天捧在手中研習,也是整潔得連任何一個符號或汙點都找不到。且對書中的法義亦是點點滴滴皆一絲不苟。如解答別人問題時,從不因問題多或難度大而敷衍了事過。即使是一個字,一個標點,只要你的問題涉及到的地方,他老都會一一認真地向你解說。有時遇到當下不能講清問題,也一定謙虛地表示「另找時間再答覆你吧」。等他頭緒理好後,便會主動地找你解答曾經所提的問題。有時,他老發現一年前自己所講過的問題經過數日的思維與實踐,或相關資料的啟示,領悟列舊的闡釋有不妥時,就會立即向大家推翻以前的說法或加以補充說明其中之不足。
他老人家一向言無戲言,行無不法,做什麼都有頭有尾地把全部的身心投入進去。故他在傳授佛法的教義時,特別強調學生們:「最好能在躬親實踐中深領佛法的妙處」。
他亦強調說:「一個人是否學佛,不能只聽他講得怎麼樣,還要看他的行為如何?因佛法唯有通過親身體會,才能明白其中的真諦,才能實在地享受法益。否則,只談文字,以名遍計名,終究會自誤誤人的。」還說:「學佛要為解脫而學,為成佛而學,不貪圖名利,若只求外表的出奇,不務內在的升華,則永遠是佛法的門外漢。」為了啟發大家的道心,在課堂上經常把經論中的法義結合周圍的客觀人事具體地彰顯其中的內含。所以每次授課時,使人常常感覺到兩小時如閃電般的流逝而去。我們每次從萬石蓮寺徒步下山至南普陀寺聽課時,外人以為我們很辛苦,殊不知我們內心有多麼歡喜!
語無盡止,時卻有限,區區小文亦難盡述老師的種種恩澤!驀然回首,卻徒添傷感!一位教人不厭、誨人不倦的偉大老師,如今已油乾燈息地離開我們去了,我們的內心,莫不悲切哀痛,涕泣如雨。然而,恩師雖已遠去,但美德與典範永垂不朽!今天,我們緬懷尊師清明崇高的操守,深植於我們每個人的心中,且銘記恩師生前的種種教誨,教己及人,使尊師那為教為法,一絲不苟、嘔心瀝血的園丁精神及苦心勞意,永遠閃耀在閩南佛學院師生們的學佛徵途上,激勵大家在任何魔境現前時,都能咬緊牙關,奮勇向前!
尊敬的老師:您育人宏願與弘法目標已樹立在每個學員心中,大家亦明白您為何在圓寂時回首之用意了……我們一定沿著您的道路,面對平等的「無常法」精進努力!決不辜負您老的期望,請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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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閩南佛學,1995年第二期。原文請點擊左下方的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