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受權轉載自「地道風物」(ID:didaofengwu)
丨春之味丨
▲ 九層塔炒薄殼。廣東人都吃過的一種野菜,潮菜中又名「金不換」,是廣東人都追求的提味料。
春天美味的野菜遠不止一種
今天我們一起
咬出「春」的滋味
每個中國人的童年裡,都有野菜的清香
我至今還記得《家有兒女》電視劇裡有一集:爺爺為了讓孩子們憶苦思甜,要求孩子們吃野菜。本以為可以讓孩子們受受教育,結果負責做飯的姥姥用野菜和火腿細細切絲,調上雞蛋,下鍋烙成香噴噴的高配版野菜餅,夏雨、夏雪和夏冰雹小朋友紛紛表示野菜太好吃了。
不知道當時陪(jian)著(du)我看電視的家長心裡怎麼想,反正我是被這野菜餅饞到不行。
▲ 春天來了,你有這把芹菜野嗎?圖/視覺中國
野菜離我們這一代年輕人的生活很遠嗎?至少在我家沒有。
雲貴那邊有吃「素青菜」的飲食習慣。這「素青菜」不是指素炒青菜,而是直接將新鮮的綠色菜葉洗淨後放進清水裡,不加鹽不加油,就這樣煮成「最素」的一鍋湯。「青菜」也是對綠色蔬菜的總稱,秋天可以是素煮青瓜,冬天可以是素煮白菜,而春天,多是煮一鍋野菜。至3、4月份開春,雲貴就已經很溫暖了,一碗清香帶著微苦的素菜,連湯水下肚,實在是清爽怡人。
▲ 2019年,雲南昆明市場上售賣的香椿、金雀花、核桃花等新鮮野菜。圖/視覺中國
自我小時候,每到開春時,媽媽都會帶我去菜市場買枸杞芽來煮「素青菜」。我小時極喜歡逛菜場,當然,殺雞賣肉的葷鋪不去,就只圍著賣菜的攤位打轉兒,每一種蔬菜都要細細辨認一番,像逛植物園一樣。
攤販會將剛採的野菜一小把一小把地捆好,整齊碼在籃子裡,帶著水珠、鮮嫩逼人。其中最常見的就是枸杞芽。
▲ 枸杞芽。圖/視覺中國
挑兩把帶回家去,在嫰芽兒的基礎上還要再「摘」一遍,只選最前端的部分,細細地切碎了,調兩個土雞蛋,加一點鹽和胡椒,趁油熱的時候下鍋,攤出一個金黃香嫩的雞蛋野菜餅來。口味重些的,還會加些切碎的蔥絲和青椒。
野菜的神奇之處就在此了,明明就是最簡單的蛋餅做法,但一口咬下,那股獨有的鮮甜清香,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向你撲來了。
▲ 麥香、蛋香、油脂香之中,透出野菜的清香,這種滋味總是很難讓人拒絕。圖為槐花餅。圖/視覺中國
野菜也是有故事的同學
要說煎雞蛋好吃的野菜,除了枸杞芽,還有一種金色的小花,叫金雀花。不知是不是花裡所含的那一點兒蛋白質於高溫中發生了美拉德反應,明明是素的花,吃起來卻帶著肉味,但植物本身的清香回甜又得以保留,口感香脆又清爽。
▲ 金雀花。圖/視覺中國
有一種野菜,雖然常見,但很少會出現在菜場裡,那就是蒲公英。
開春之際會有不少人去城郊挖蒲公英——小孩子們忙著「吹雪」,大人們自然是鏟子上下揮舞,再帶出點泥土——柴米油鹽和浪漫童趣並存在同一個畫面裡。不過說實話,蒲公英作為野菜是真不好吃,苦味太重了點,但架不住很多大人迷信它傳說中「清熱解毒」的功效。
▲ 蒲公英在一些地方也被叫做婆婆丁。圖為涼拌蒲公英和小根蒜。圖/圖蟲·創意
同樣被視作「藥食合一」的還有折耳根,也就是魚腥草。開春時節的魚腥草堪稱「肥美」了,一根根白嫩嫰、脆生生的,掐斷時都能發出清脆的聲音。拿醬醋、辣椒,加上蒜泥、香菜等涼拌一碗,在吃不慣的人眼裡可謂是集「黑暗料理」之大成,但落在愛吃的人手中,那可是春日下飯解膩的不二之選。
▲ 涼拌折耳根。圖/視覺中國
還有一味野菜特別有趣,叫雞矢藤,也被稱為「雞屎藤」。我兒時原先還被這個名字所糊弄,萬萬不肯碰這菜一口,誰知逃不過「真香」定律,只嘗過一口雞屎藤粑粑後,我就徹底被這種野菜折服了。
雞屎藤本身毫無異味,反而清香非常,所謂雞屎藤粑粑,就是用雞蛋、蔥花、雞屎藤碎一起炒糯米飯,然後在炒好的糯米飯外包一張煎得脆脆的薄薄的餅皮。炒糯米飯用的是豬油,可就是豬油和蔥花的濃香都遮蓋不了雞屎藤本身的清香,反倒像是雞屎藤用自身的風味架住了油香與蔥香,使之變成自己的附庸。我的家鄉靠近廣西,廣西也是非常愛吃雞屎藤。
▲ 不止廣西、貴州,海南的雞屎藤粑仔也是名聲在外。圖/視覺中國
走出故鄉與童年後,我也時常會在別的地方發現野菜的蹤影,比如書裡。一個合格吃貨總是要能在上課開小差時做到:「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在白紙黑字間尋找食物」。《詩經》就是我在課文裡發現的,相對好吃的一本。
《詩經》裡描寫的植物非常多,涵蓋了糧食、瓜果和野菜多個類別。像是「採薇採薇」,在吃貨眼中就得翻譯成「採豌豆苗呀,採豌豆苗,又細又嫩的豌豆苗可真好吃呀」。
▲ 浙江嘉興西塘的薺菜包圓。圖/視覺中國
而《詩經》裡自然也提到了最著名的野菜——薺菜,誇它「其甘如薺」。《武康縣誌》也說:「薺菜野生,無栽種之法。煮食之,氣味亦香。」
薺菜,南北皆吃。江南人愛吃薺菜餛飩,我的山東朋友每到開春也會嚷嚷著「想念家裡的薺菜餃子」。 除了餛飩餃子,薺菜還可以用來做春卷,拌香乾春筍嫩豆腐,雖是野菜,但也可以是上得宴席的大菜。不過吃薺菜要趁早,開花後就老啦。
▲ 薺菜鮮肉餛飩。圖/圖蟲·創意
除了薺菜,《詩經》裡也提到了一種聽上去特別美的菜,「萱草」。
《說文》曰:萱,忘憂草也。不少古書都記載萱草可以「令人忘憂」,聽上去極美,但其實就是黃花菜。黃花菜在貴州地方志裡被記載可以用來治療「瘴氣」。治病有沒有效不清楚,但拿來煮湯的味道卻十分不錯。
▲ 黃花菜在中國人的吃法中大多會曬乾後食用。鮮黃花菜雖然也可以食用,但是處理不當容易導致中毒,不建議大家自己輕易嘗試。圖/視覺中國
除了在詩經裡可以找到野菜,提到野菜,民間總會有許多傳說的,有皇帝吃過的,有吃了長生的,好像沒有足夠多的故事,就不足以體現的野菜的神秘感。
但其實野菜的身世來歷往往與名人逸事無關,與靈丹妙藥也無關,與之綁定在一起的,是人們不折不扣的饑荒記憶。
▲ 榆錢兒。現在人們選擇吃榆錢兒多是為了嘗鮮,可在過去,吃榆錢兒是人們在饑荒時期救命的不得已選擇。圖/視覺中國
像是榆錢兒也好,馬蘭頭也好,其實大部分我們現在常見的野草都是出現在《救荒本草》裡的植物。到近一點的時期,因為貧困,野菜也一直沒有脫離過人們的餐桌。1960-70年代,野菜還曾成為能夠出口創匯的重要物資。
▲ 炸花椒芽。現在吃野菜也不像以前只是為了果腹,人們早已開始利用各種烹飪方式將之做得更加可口。圖/視覺中國
70年代後,全國上下還曾掀起一股「憶苦思甜」的風潮,野菜變得更加炙手可熱,當時出版了大量關於野菜的書籍,也陸續有一大批經營野菜的企業建立又倒閉。所以如果你的長輩特別痴迷野菜,也不用感到奇怪,實在是因為「野菜」身上有太過明顯的時代印記,曾被人為賦予了太多超脫「食物」本身之外的意義。
從南到北,春天怎能不吃野菜?
要說野菜作為食物最大的意義是什麼?那當然是「好吃」呀。
當然,這份好吃一點兒也不抽象,細數南北各地愛吃的各色野菜,都是特別「具體」的家常味道,填滿了當地的風土與人情。
▲ 馬齒莧。圖/匯圖網
像是東北人愛吃的馬齒莧,就可以拿來做野菜盒子。將馬齒莧、豆腐清炒,再拌上切碎的粉條,加點姜蒜,餡兒就調好了了。再將一個個面劑子薄薄地擀開,包上餡兒,下油鍋慢煎,就成了。
▲ 藜蒿炒臘肉。圖/《舌尖上的中國Ⅱ》
而江西人愛吃藜蒿炒臘肉。江西人嗜辣,而且是那種特別直截了當的幹辣。但是江西人用辣椒的霸道在藜蒿面前收斂了,像是不忍心用外力去破壞這點朦朧的春意,一碗成功的藜蒿炒臘肉,調味一定要相對清淡,最終保留住野菜本身的清新,才能讓人在吃完之後,感覺自己仿佛留住了一縷春風。
▲ 蕨菜炒臘肉。圖/匯圖網
同樣常與臘肉搭配的,還有蕨菜。比起藜蒿的嬌嫩,蕨菜就顯得「耐折騰」多了。因為本身的風味較重,蕨菜頗能適應重口的調味,一盤又鹹又辣的蕨菜炒臘肉,倒可以成為下飯神器。不過近幾年對食用蕨菜的安全程度爭議頗大,蕨菜炒臘肉再下飯,也還是不要多吃。
▲ 香乾馬蘭頭,典型的江浙涼菜。圖/視覺中國
吃野菜怎能不提南京人。
作為吃野菜大賽的種子選手,南京人吃野菜的花樣可就更多了。除了薺菜、水芹菜、香椿頭這些常見的以外,還有馬蘭頭和苜蓿頭。南京人吃野菜,就講究簡單新鮮,將微微發紅的馬蘭頭切碎,和香乾蝦米一起,放上香油一拌,就是春日份的「小確幸」。
▲ 水芹菜炒香乾。圖/圖蟲·創意
苜蓿頭,其實就是我們常說的「三葉草」,被上海人稱作「草頭」,也是南京人春季「八頭」之一,南京人和上海人都愛吃。苜蓿生吃的時候葉片很酸,而南京人喜歡在清炒苜蓿頭時加入白酒,說來也是奇怪,經高溫加熱以及白酒的激發後,苜蓿不再有生吃時那股酸澀的「草味」,反倒能表現出鮮甜的一面來。
▲ 草頭圈子。圖/匯圖網
除了南京和上海,江浙其他地方也有自己愛吃的野菜,像是溫州,就喜歡吃棉菜,也就是鼠麴草。
在廣東,客家人會在用糯米攪打的米糰裡加入搗碎的棉菜碎及汁液,做成軟糯的棉菜粑粑。若是將糯米糰裡的棉菜換成艾蒿,同樣的做法就能做成青團了。(戳這裡!是時候讓你見識下,青團到底多好吃!)
艾蒿其實就是我們端午常用來薰香的艾草,氣味清新,通常被認為有治病的功效。除了做成青團,艾草葉子還可以曬乾了用來泡茶、煲湯。
▲ 不管是青團、艾草粑粑,還是清明粿,都是用綠色草汁將糯米粉染色製成的。圖/圖蟲·創意
不僅是客家人,貴州黔東南侗族等少數民族也會用棉菜來做棉菜粑,棉菜粑有有餡兒的,也有無餡兒的,有葷餡也有糖餡。因為棉菜碎和棉菜汁液充分地鎖在了米糰裡,因此吃棉菜粑時,野菜獨有的植物氣息保留得極好,別有一番清香。而在愛煲湯的廣東,廣東人則通常用棉菜來煮湯。
▲ 棉菜,也就是鼠麴草。圖/視覺中國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野菜「九層塔」,也深受廣東人喜愛。九層塔在潮州菜裡常見於各類海鮮,潮州人管它叫「金不換」。金不換有「味」、「辛」、「香」的作用,能夠起到襯託海鮮,增香、提香的效果。「你說它辣,它不辣,只是味辛。潮州菜在保持原汁原味、新鮮味道的基礎上,加佐料,給海鮮襯託出來。特別是有一些貝殼類,比如海瓜子、花甲,加上這個金不換進去,能夠把香味襯託出來,給澀味淹沒掉。」
▲ 九層塔(金不換)
到了華北,就不得不提麵條菜了,麵條菜通常長在麥田裡,以前人們把它當做雜草,一般是拔除拿去餵牲口,但後來也成為人類口糧的一份子。華北地區吃麵條菜一般是裹上麵粉上鍋清蒸,做成粉蒸麵條菜,蒸好以後,蘸上蒜汁吃。
▲ 蒸麵條菜。圖/匯圖網
此外還有曲曲菜,一些古書上會認為曲曲菜是苦菜的俗名,但它倆其實不是一個菜,只是都屬於菊科,也算近親了。曲曲菜學名苣蕒菜,味道也是偏苦的,所以被統稱為「苦菜」好像也沒什麼不對,按照以前人們給野菜取名字的隨意性,每個地方其實都有自己獨有的「苦菜」。
▲ 涼拌曲曲菜。圖/匯圖網
所謂吃野菜,其實就是吃各地最新鮮、最家常、最貼近本土的小菜。這在物流發達的今天會顯得格外有趣,因為當菜市場都趨同之後,吃本地的野菜這一點小小的新意,頓時就顯得稀有了。
▲ 蘆蒿鱔魚。圖/視覺中國
就是在踏春之際,隨意於路邊河畔摘一小把嫩芽兒帶回,簡單處理,便能嘗到最本真的春天味道。這就是,於平凡生活間,得以增添一點兒別樣的情趣了。
吃了,才能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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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 張娜. (2015). 黑龍江省野生蔬菜資源及其綜合評價 (Master's thesis,內蒙古師範大學).
【2】 李曼曼.(2018). 《詩經》中的食物及烹飪研究(吉林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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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地道風物
文:圖圖
編輯: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