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近代小說的發展與普及,有部分功勞可能歸於影視劇的改編,因為這讓許多人更直觀地認識到了文學的魅力。雖然D·H勞倫斯曾經說「三百年內無人能讀懂我的作品」,但他創作於1926年的長篇小說《戀愛中的女人》,在時隔43年後就被英國怪才名導肯·羅素(Ken Russel)濃縮成了一部2小時時長的電影。
肯·羅素一生拍攝過多部影片,而《戀愛中的女人》最為出名,也為他贏得了第43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提名。在電影改編過程中,導演肯·羅素抽取了文學作品裡的精華,進行再次的藝術加工,將原著宏篇敘事所蘊含的意義細緻入微地展現在每一個電影場景,每一次人物對話,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中。
英國老牌演員格蘭達·傑克遜(飾 古德龍),也在該片中塑造了一個具有強烈自我意識的獨立女性形象,並憑此獲得了第43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的獎項。
《戀愛中的女人》這部電影,具有濃鬱的英式戲劇風格,鮮活化的視覺語言,獨特的內容形式。通過本片你能看到,戀愛中的女人在理智與情感之外,還隱藏著更深層的秘密。在那看不見的風景裡,醞釀著的是,兩性之間幹戈不停的互相較勁。
女人的一面是美妙,另一面是窒息
到了結婚年齡的單身女人是否得選擇婚姻?這似乎是女人必不可少的經歷。影片一開頭,便拋出了這個橫亙在古今中外所有女人心中的問題。其實適齡女性是否選擇婚姻的問題,早在1920年代便已開始。那是一戰剛結束不久的英國,因戰爭死亡帶來的創傷失落,瀰漫在小鎮的大街小巷,顯現在了人們煤炭黑灰的淡漠的臉上。從兩姐妹厄休拉和古德龍的對話中,可以一窺其中微妙的差異。
在姐姐厄休拉看來,婚姻倒像是人生旅途的終點。婚後會為了丈夫、小孩、家庭,將個人的體驗與道德倫理捆綁到一起,餘生也會被困守在某個單一的社會空間裡。愛情的甜蜜與女性對婚禮的憧憬,卻有著令人嚮往與奮不顧身的魔力。如若遇到一個有趣的靈魂,厄休拉覺得自己是可以跨出這一步,做出犧牲的。而學校督察員魯伯特的出現,既化解了厄休拉的隱憂,也為她帶來了愛的萌芽與延展。
雖然魯伯特曾經愛過氣質優雅的貴族赫爾厄邁尼,但他發現赫爾厄邁尼卻是被自我意識框架住的軀殼,像機器一般地活著,無法愛得生動、自然。魯伯特最終選擇了只是中產階層的教師厄休拉。他拋棄了社會意識的框架,選擇了愛情,不為其他,只為一種純粹而活。
魯伯特和厄休拉是氣味相投,磁場吻合的,二人對自然的生命充滿了熱愛。厄休拉暗自喜歡著這個不拘一格,還有些不正經的魯伯特,像母親對孩子一樣為他們的新花樣感到驚喜。她會跟這個有些厭世悲觀的哲理男,在嘴皮子上較勁兒。雖曾多次拆穿魯伯特的謊言和虛偽,但卻屢屢戳中他的心。魯伯特自願被她降服,因為他在厄休拉那裡看到了自己心中的上帝。他願意帶著厄休拉去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兩人在一起就都可以。
然而當兩個人生活成了一個人時,魯伯特又將感到孤獨,他需要赤裸相對的力量與自己角鬥,使自己的精神世界更健全。他深信最完美的兩性關係,是除了擁有厄休拉,還能有一位坦率真誠的男性朋友。這兄弟般的情感聯繫,與自己和厄休拉之間,是一樣的「簡單、明了、和諧」。更重要的是,這或許可以彌補婚姻的負面。但善妒忌的厄休拉,既不允許魯伯特有另一個女人,也不希望其他男人分散了他們兩人間的平衡。為了愛,厄休拉可以獻出靈魂,但自己必須是他的唯一。
活在愛中的女人,對自己心愛的人,是會牢牢地抓住不放。最歇斯底裡的,會像礦場主傑拉德的妹妹一樣,臨到死亡,也要緊抱住新婚不久的丈夫,一起下沉水底,一起走到生命的終結。站在水庫旁的厄休拉,目睹著這一對的死亡,心生恐懼,害怕魯伯特所說的「一個人離開」。她需要彼此在愛的死亡裡重生,燃起新的生命希望。但對於魯伯特來說,這卻成了令他窒息的關鍵,他需要一個類似於「避難所」的空間來釋放自己的內心。
男人的一面是激情,另一面卻面臨著危險
與姐姐嚮往「永恆的愛」不一樣的是,妹妹古德龍期望的是「一切都處在萌芽中」的生機。她的內心有一股神秘而又兇猛的力量。雖然激情與危險讓她歡喜崇拜,但男人卻又屬於對立陣營,她像驅趕牛群一樣,挑戰著追求者的心理防線。她讓英俊有為的傑拉德困惑不已。
古德龍認為傑拉德需要走出那個糟糕的家庭,走出他再也無法改進的礦場。他應該去嘗試更多的新的可能,而不是為了修正自己曾經走錯的第一步,周旋在家族、礦場和放蕩女人之間。古德龍挑戰著傑拉德的底線,在失衡的鋼絲上跳舞,掙扎得如同她要突破自己繪畫雕塑的藝術瓶頸一樣。
他們都是天生的情人。但一個強悍如野馬,一個懦弱如家貓。焦慮的傑拉德,依賴工作和女人來拯救他的生活,而古德龍已經厭倦了脆弱不堪的傑拉德。在她看來,自我生命的完成,比婚姻更重要。
為了各自的宿命,一個做不了妻子,選擇了目的明確且隨意的下一站;另一個成為不了丈夫,選擇了淹沒在雪的迷茫僵冷中。她徵服了激情,闖出了危險的圍城;他臣服於愛,深陷在自我的枷鎖中。他們以不同的形式,在對立中詮釋了生命意義的統一。她「殺」了他,才釋放出了另一個嶄新的自己。
一部值得反覆觀摩的文學電影
這部戲劇式電影,有著大量的文學話本對白,而緊密的劇情更增添了其獨特的吸引力及隱藏在電影之下的蘊意。為此,導演以大量視覺影像的優勢,彌補了語言張力帶給觀者的壓力,更巧妙地將人物間的對抗心理與具體的畫面、劇情等相聯繫。
細數全片最強有力的一段,應該是兩位男主赤裸摔跤的場景。雖然對話少得可憐,但從肢體動作可以看出傑拉德是僵硬的,他魁梧健壯的身材卻不敵瘦弱靈活的魯伯特。從摔跤前後兩人的位置變化來看,這種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親密較勁,是坦率、自由、平等的。這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無法做到的關於力量競技,是生命力極限的直視與較量。
這一行為增進了兩位男主心靈上的距離。為更深入地展示兩者的內心,一段鏡子前的對話場景,將二人隱藏的內心的觀念矛盾展現了出來,將他們的情感進行剝離,也預示了傑拉德即將面臨得情感絕境。
魯伯特曾經對傑拉德說:「你其實可以選擇愛我。」而一直跟機器和女人較勁的傑拉德,卻無法理解魯伯特的這種兄弟之愛。
人類如何才能建立起那種超越愛情的同盟,如同星星和星星之間的羈絆?這是勞倫斯筆下的魯伯特在鏡頭前,所留給我們的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每翻看一次這部電影,你將又會增加些新的感悟,面臨新的答案。
有的經典,可以跨越時間,經久不衰,像莎士比亞的悲喜劇,裡面有我們永遠探討不完的問題,追究不盡的人性疑問。而D·H勞倫斯作品中討論最多的則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這在當下依然值得品味。通過觀摩肯·羅素運用畫面將自己的理解詮釋出來,我們能從中依稀看到些自己的影子。而在文字與影像之外,則是新的思考和啟示,供你我共同探索,找尋那份只屬於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