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3日凌晨2點,表哥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年僅49歲!
行醫一輩子,救死扶傷無數,最後卻沒能救得了自己,倒在自家廁所,腦溢血!
表哥走的那天早上,遠近鄉鄰,上至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小兒,皆來相送,多達千人!一直晴朗的天空突降小雨,好像老天爺也在為他哭泣!
表哥原名劉述進,1965年4月出生,是大姨母的長子。母親去世時我還不到一歲,大姨母每次見到我,都淚流滿面,說看到我就像看到了他的妹妹--我的母親,臨走前總要塞給我幾十塊錢,兒時的我,每次也總要在她懷裡哭上一回。22歲時,表哥衛校畢業後,接了大姨父的班,成了村裡唯一的赤腳醫生。 他中等身材,微胖,多肉的臉上長滿了絡腮鬍子,不苟言笑,一雙暴突眼,眼珠略帶黃色,說話時,雙目圓瞪,似乎可以看穿你的內心世界,讓人不寒而慄。手裡總是拿著那又長又粗的大針頭,還不時向空中射出一點白色的液體,一針下去,哇的一聲,小孩就哭了。有時旁邊等著打針的小孩也被嚇哭了,結果哭聲一片,此起彼伏,聲震屋瓦,直到表哥便拿出糖果點心,小孩才慢慢破涕為笑。有的小孩老遠見到表哥,撒腿就跑,被大人們抓回來後,嚎啕大哭,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拼命掙扎,無奈手腳被大人們死死按住,動彈不得,打完針後,小孩已哭得聲嘶力竭,慢慢睡著了·····打針幾乎是每個小孩的噩夢,有的小孩甚至聽到表哥的名字都會嚇得大哭,因此,只要哪家小孩哭鬧不停,大人們就說:」再哭,再哭,把你送到劉醫生那兒打一針」,話音剛落,哭聲戛然而止,這一招屢試不爽! 小時候的我尤怕表哥,一則因為他樣子兇,二則因為我體弱多病,是表哥家的常客,且我特別怕打針,每次打針都像「煉獄」一般。 「哥,我多吃點藥,不打針好不好?」我低頭怯怯地問道。 不行,你燒到38度5了,打針好得快」,表哥一臉嚴肅. 我緊緊地抓住奶奶的手,只感到屁股上一涼.儘管我知道這是在抹酒精,但這股涼意片刻襲遍全身,臀部肌肉開始抽搐,我甚至可以想像,那又長又粗的針頭已插進我的皮肉,殷紅的鮮血汩汩直流,於是腰部背部肌肉也開始抽搐······ 「哥,你輕點」我把奶奶的手抓得更緊了,手心裡儘是汗水。就在這時,我感到好像被螞蟻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哎呦」,我忍不住尖叫一聲,緊接著,一股冰涼的液體進入我的臀部肌肉,一種脹痛感隨即傳遍全身,臀部、背部乃至全身肌肉再次猛烈抽搐····· 「哥,好...了...沒...有,能...不...能...快...點?」我早已疼得淚眼汪汪。於是,我只好我咬緊牙關,緊握雙拳,氣沉丹田,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於臀部,奶奶則緊緊地抱住了我,柔聲道:「寶寶不疼,寶寶不疼」·····良久,脹痛終於停止,抽搐逐漸消失,「煉獄」終於結束。 「好了,打完了,就沒見過這麼怕打針的」,表哥長嘆一聲,似乎如釋重負。我如遇大赦,撒腿便跑,不料被表哥一把按住,「再坐一會兒,現在走路會很痛的。」我只有乖乖地坐著,再忍受一陣煎熬······ 上小學後,學校就在表哥診所旁邊,每次上學以及回家,我寧願繞遠路,也不願從表哥家經過,偶爾在路上碰到他,也是低頭喊了一聲哥,便飛也似地逃了。六年級後,我去了鎮裡讀書,身體漸漸好轉,「煉獄」的次數漸漸少了。表哥娶了漂亮的表嫂,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他們的診所也改成了「衛生室」。周末回家經過他家時時,我總發現,衛生室門口的宣傳欄上寫滿了漂亮的粉筆字,有時是「衛生常識」,有時是「疫苗接種通知」,那字和我小學五年級的語文老師楊老師的非常像,筆鋒瀟灑,遒勁有力,當時我就在納悶:楊老師怎麼會在這裡寫字呢?後來一問才知道,那字是表哥寫的,他和楊老師是同班同學,上學時兩人成績名列前茅,不相上下,一股對表哥的敬意,油然而生。
初中畢業時,伯父母已年近六十,哥哥又在復讀,他們就希望我考中專,早點出來工作,減輕家庭負擔。一中和二中的老師卻來做家訪,勸我讀高中,說讀中專太浪費了。伯父母開始不同意,後來聽說是表哥不斷的開導他們,說以我的智商完全可以考個好大學。表哥甚至說,如果今後讀大學缺錢,他可以資助我,伯父母才答應讓我讀高中。猶記得讀高中的第一天,伯父帶來一個漂亮的鋁桶,一塊淺黃色的毛巾,還有200塊錢,說是表哥送我的,心中不由一陣溫暖。
高一暑假,突然發現表哥家門口多了一張桌球臺,遠近鄰居都來「切磋武藝」,人多時打四點,人少時打11點,每次表哥一上去就基本沒下來過,簡直是「英雄寂寞,獨孤求敗」。打到高興時竟開懷大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貌似也不是那麼可怕,甚至還有一點小帥。有一次,從小酷愛桌球的我,再也忍不住痒痒的手,鼓起勇氣跟表哥打了幾局,竟然僥倖贏了一局,從那以後,表哥見我一來,就叫到:「來,國國,打桌球去。」於是我們倆經常一打就是幾個小時,表哥直呼過癮,說:「終於碰到個對手了!跟那些人打一點勁都沒有!」
打完球以後,表哥又留下我吃飯,開始時我很拘束,如坐針氈,不敢夾菜。表哥就給我夾了一條魚,說道:「嘗嘗這魚,我親手做的,門前河裡網的,一會兒吃完飯後,帶上博倫(表哥兒子),我們去河裡網魚。」夾著那黃而不焦、油光發亮的魚,放在鼻前,一陣香氣撲面而來,輕輕一咬,鮮嫩脆甜,每一個味蕾細胞都酣暢淋漓,比我後來所有飯店裡吃到的魚都好吃!真想不到,表哥粗獷的外表下,竟隱藏著這麼一雙巧手!飯畢,我們來到小河裡,暖暖的太陽,微微的風,涼涼的河水,奇形怪狀的鵝卵石,一群群魚兒歡快地在水中穿梭,不一會兒就網了好幾斤,有白條,有鯽魚,有紅色鯉魚,還有五彩斑斕的鯿魚······,末了,博倫說有點熱,我們還一起在深水處裡痛快地洗了個澡,別看表哥胖,鳧水技術可好了,只見他雙手舉著衣服,雙腳踩水,如履平地,一會兒就到了對岸,看得我們目瞪口呆。
自那以後,我一有空,就去表哥家玩 .
高三第一學期,我被查出有雙腎多發性結石,且伴有腎盂腎炎,表哥心急如焚,翻出所有的醫書,徹夜查資料,尋找最佳治療方案,又從縣城裡給我買來很多碎石藥「消石素」,並建議我去大醫院檢查,囑咐我一定要多喝水,多運動。高考時我因病沒有考好,表哥建議伯父母再給我復讀一年,並願意出一半學費,但因為哥哥復讀了三年沒有考上,伯父母怕我重蹈其覆轍,終未同意。大學時,我依照表哥的囑咐,多喝水,多運動,排出了四五顆結石。那幾年,表哥經過民主選舉,做了村長,帶領鄉親們修好了公路,維修了渠道,在家門前的河道上,建了一座水泥橋。換屆選舉時,鄉親們一致推舉他連任,但因為表嫂剛生下第二個孩子慶寧,忙不過來,表哥不得不推掉。到現在,偶爾談起表哥時,鄉親們還在感嘆:作為醫生,他醫術高明,服務態度又好,經常騎車接送病人;當村長時,他廉潔奉公,一心為鄉親們辦實事,可惜年紀輕輕就走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大學畢業後,我回到了母校蘇河中學任教。2003年5月,打籃球時我不慎摔傷了右腿,起初以為沒什麼大事,後來才知道髕骨輕微撕裂。周末回家,一瘸一拐地走到半路上時,突然發覺腿疼得厲害,站都站不穩。遂打電話給表哥,不到三分鐘,表哥就派人騎著三輪車來接我。到表哥家門前時,腳痛得不能著地,表哥只好把我背到床上。過了一會兒,我內急,欲小解,表哥馬上拿來尿壺,可我在床上又不方便,表哥便又抱起我,待我在他懷裡小解完畢後,才發現表哥已經累得滿頭大汗、直喘粗氣。那一刻,我心潮起伏,熱淚盈眶:父親在我兩歲多時便去世了,是否抱過我根本記不清;伯父大我40多歲,記憶中他總是早出晚歸,見面的時候都很少,更不用說抱我了。身上還殘存著表哥的體溫,表哥的懷抱好暖好暖-都說長兄如父,傳說中的父親的懷抱,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2004年9月,我調到縣裡的實驗學校,兩年後,我患了重病,手術費至少得十萬,家人七拼八湊,才湊了3萬元,正在我一籌莫展、快要放棄時,表哥帶著二哥、表姐來了,他們每人給了我一千元後,表哥斬釘截鐵地說:「錢,我們一定會想辦法,你只需安心養病就好了」,看著表哥堅定的目光,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接下來的日子裡,表哥騎著摩託車,每天早出晚歸,跑一兩百裡,到村裡、鎮裡、學區、縣裡去籌款,幾天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在表哥、親朋好友以及社會媒體的幫助下,我籌夠了錢,四個多月後,成功進行了手術。到現在,我能活蹦亂跳地站在這裡,且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業,這一切,都得感謝表哥。
2014年7月3日晚9點,聽到表哥去世的消息後,我徹夜未眠,我不相信、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直到趕到家時,才發現,我的表哥,他真的已經靜靜地躺在棺木裡了。二哥坐在棺木旁,啞著嗓子說:「哥,國國回來看你了」,這時,我突然發現,表哥眼角似乎溢出了一滴淚水,難道表哥一直在等我回來嗎?20歲的博倫和11歲的慶寧跪在棺木前,紅腫著眼睛,無聲地哭泣!所有的親人都到齊了,他們個個淚流滿面,連鄉鄰們也個個滿臉戚容!三哥說,大姨母和表嫂已兩天滴米未進了,表嫂幾欲輕生,被眾人攔住了。來到房裡,形容枯槁的大姨母見到我,一下就癱在我懷裡,哽咽道:「國國,這些年來,你二哥和三哥一直在外地工作,我和你姨父身體都不好,你大哥他嶽父嶽母身體也不好,他既要照看藥店,照顧妻小,又要服侍我們四個老人,還建了兩棟大房子,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我的兒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你走了,讓我怎麼活啊!讓他們娘兒仨怎麼活啊! 」
淚水,迷糊了我的雙眼,心,一陣陣地絞痛,上天,你為何如此不公?·
「哥,我一定會盡一切努力,和二哥三哥一起,照顧好姨父姨母,照顧好嫂子、博倫、慶寧,哥,你安息吧!」臨行前,我在表哥墳前暗暗許諾。
五年多來,我無數次夢見表哥,夢中,我們一起打桌球,一起網魚,一起遊泳·····表哥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真實。
我知道,在大家心中,表哥一直從未走遠 。
2019年10月27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