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光小分隊的平遙國際影展的旅程結束了,第四屆平遙國際影展也閉幕了,可也沒想到這是弧光小分隊參加的最後一屆有賈樟柯的平遙影展。賈樟柯退出下一屆平遙影展的消息無疑是電影圈的遺憾。
在18日晚,平遙國際電影展創始人賈樟柯在接受媒體群訪時宣布,該影展自第五屆起不再由目前的這批人員來辦,將交給平遙政府。賈樟柯稱此後將在精神上支持這個影展,他本人表示願意以「觀眾」的身份儘量參與進來。
賈樟柯說:「電影展是一代一代人要往下辦的,它不是一個人,這個機制也不應該是離開一個人就不能再辦了,所以我覺得我們早離開,早培養新的團隊,讓新的團隊接手,讓平遙國際電影展擺脫賈樟柯的『陰影』,讓它獲得獨立的生命力這是非常急需的,所以我們選擇在它強壯的時候離開。」
「陰影」是一個貶義詞彙,賈樟柯用它來形容自己對平遙影展的影響與價值,卻並無幽默與調侃的意味。結合他的其他言辭,遺憾情緒難以掩飾。但在情感上,賈樟柯對平遙影展的維護,是顯而易見的。
就連著名女演員、賈樟柯導演的夫人趙濤也發文告別平遙國際電影展,「再見平遙影展!賈導再也不用為影展求人了,也終於可以睡覺了,我還挺開心的!」
對於中國電影和山西平遙來說,賈樟柯幾乎是把他們可以連接起來的唯一人選。所以賈樟柯之於平遙影展的價值,是無可取代的。
賈樟柯對平遙影展的親力親為,從第一屆就顯露無遺。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也說起今年的辛苦,「他努力地想維持影展的純粹,獨自扛了很多東西把它們攔在影展外圍。」
連續舉辦四年的平遙影展,在今年是賈樟柯團隊做的最後一屆電影展了。在宣布告別的時候,賈樟柯強調了在開幕時提到的今年影展的突破——實現了不依靠撥款,徹底公司化、市場化運作。
「我們今年實現了百分之百的市場化運營,沒有花政府一分錢,全部是社會的資本,從電影展在業內的公信度而言,我們已經把這個品牌打造好了。」
賈樟柯創辦平遙國際電影展的時候,就希望這裡是個「既有電影又有節」的地方,這四年來,平遙像一個中國電影的烏託邦。「汾陽小子」賈樟柯走遍全世界電影節,帶回無數獎項榮譽的同時,也帶回了最好的影展應該有的樣子。
2017年,平遙國際電影展舉辦第一屆,正如一切新手,平遙國際電影展還十分青澀,不夠成熟,離「完美」當然更有很遠的距離,但它勝在新銳;一個電影展要進步至完善,無疑需要一次次實驗和試錯,而平遙國際電影展勝在不畏犯錯,敢於邁出第一步。
第二屆平遙國際電影展希望能夠在當代背景下,重新思考電影的血統和出身。第三屆在平遙,大家和大家在一起,千裡相遇,只談電影。第四屆電影不是一座被冷落的孤城,因為它擁有影迷的熱情和對於重返影院的迫切渴望,同時擁有一往無前的電影工作者。
這個從「平遙元年」賈樟柯一手打造的電影烏託邦裡,餐廳叫「江湖兒女」,露天影院叫「站臺」,處處彰顯的賈樟柯元素讓這個地方註定籠罩賈樟柯的影子。
賈樟柯說,如果說有一種精神能夠傳遞的話,他希望未來新的平遙國際電影展團隊能夠繼續支持本土電影。「我們當然很驕傲能夠在平遙創辦這樣一個電影展,我也希望更年輕一代的策展者,組織者能夠接棒,辦得更好。」
賈樟柯的離開,不止是他一個人的離開,而是整個影展最無形也最核心的價值的離場,或許也可以這麼認為:沒有賈樟柯,就沒有平遙影展;離開了賈樟柯,平遙影展的「軀殼」或將遠大於其「內在」。
雖然要告別平遙電影展,但是賈樟柯在山西電影的投入並沒有結束。無論作為生意還是生意,山西都是他個人工作版圖的最重要部分。
在平遙國際電影展上,專門設立有一個單元叫「從山西出發」,展映的也是與山西有關的電影,而贊助商也是諸多山西本地企業,支持與山西有關的的電影創作。
而在各大國際影展上,《平靜》《又見奈良》《不止不休》《他與羅耶戴爾》這四部他參與監製的作品先後和部分觀眾見面,在保證導演自己作者性的同時,賈樟柯為電影注入了更多的可能性。
賈樟柯對電影新人的扶持,大家有目共睹,更有消息傳出,2021年,山西將成立山西電影學院,賈樟柯擔任院長。對此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作為一家電影學院,應該鼓勵多種發展路徑,提倡多元化,電影是一個豐富的生態,學生喜歡的電影在哪部分,哪種人身上有興趣有天賦都可以去發展。
導演賈樟柯曾說,自己從拍第一部電影開始就過著一種雙重的生活。「一方面,我的每一部電影都紮根山西大地,一直在講述山西的故事;另一方面,我又帶著這些作品,往來於世界各地各種各樣的電影節。」
描述賈樟柯是一件比較難的事情,因為他身上充滿了很多複雜甚至相悖的東西,他是一位標準的小鎮青年,但又是當下最國際化的中國導演,他在國外受盡追捧獲獎無數,但在國內,無論是影評人還是普通觀眾對他都是褒貶不一。
賈樟柯從來沒有拍過一部商業電影,但不同於許多地下導演的籍籍無名,從影幾十年來他的作品以及他本人一直都保持著很高的知名度。作品中的他是一個憤世嫉俗的藝術家,生活中的他卻讓人感覺長袖善舞交際甚廣,圈內圈外好友無數。
他的電影總有一種悲天憫人的知識分子氣息,但他本人卻充滿了強烈的江湖俠氣,連他自己都說「沒幹電影,我可能就要去混黑道了」。
從國際地位來看,賈樟柯是一位能和國際影壇發生對話的中國導演,從題材上來看,賈樟柯無疑是中國最痴迷於宏大敘事的導演了,每隔幾年,我們都能從他的電影中看到一個擠滿社會熱點的當代中國。
另外,賈樟柯熱衷於表現大時代中的小人物,描述他們的無所適從,醉生夢死。他的電影中,似乎總是在拍一群遊蕩者,他們的身上有一種渴望逃離,又總是被時代摁住的無力感,外表土洋而內心卑怯的割裂感,他們是當代社會巨變的親歷者,也是從未被賦予過話語權的失語者。
關於這群人,謝飛拍過《本命年》,張藝謀拍過《有話好好說》,米家山拍過《頑主》等等,但它們的背景都是在城市,且這些導演沒有一個像賈樟柯一樣,長久的系統的處理過這些失語者。
總的來說,對於國內影壇,賈樟柯是一個複雜、特殊,又不可多得的存在。在我們的電影市場不斷壯大,不斷在電影類型和工業水平看向好萊塢,看向國際的時候,賈樟柯另闢蹊徑走向真正的國際。
如果把1998年的《小武》算作處女作的話,賈樟柯的創作生涯正好二十二年,他在創作上有一個比較明顯的軌跡,那就是從小鎮到中國再到世界,視角不斷發散,舞臺越來越大,但人還是那群人,那群人還是同樣的不適。
只是相較而言,在《小武》《站臺》那些早期作品中總有一種灰濛濛的塵土氣,但到了後期,這種塵土氣似乎在慢慢消失,但這並不是創作力的衰弱,而恰恰是創造模式的轉化,說明賈樟柯已經從敘述自身經驗的小鎮青年,轉變成了一個能夠處理整個中國乃至更龐大世界的導演。
就像我們絕對不止一次地聽到過,近二十年是中國歷史上發展最快的一個階段,但科技、經濟的急速膨脹與亙古不變的人心之間的激烈碰撞,也讓人產生了不適感和扭曲感,造就了一個癲狂、荒誕又魔幻的當代中國。而賈樟柯,便是這一幕最敏銳的觀察者。
從小鎮青年到時代記者再到電影節創始人,這毫無疑問是創作力的擴張,因為有很多藝術導演,在激情澎湃地完成自己表達之後,便陷入了創作的瓶頸。
從國際認可度來說,賈樟柯顯然不屬於這一類,當然可能還有一些人持有不同意見,認為賈樟柯輸出了一個貧窮落後的中國,但電影的根本主題是片中的那群人,這群人無論怎樣的活著,只要真實便自有其萬鈞之力。
今年,他剛滿50歲,除了電影導演之外,他還有義務面對自己經營的影視公司。雖然要面對和承擔更商業化的運營,但在真正面對這個時代的時候,他還是那個汾陽小子,簡單,而又純粹。
這次在平遙觀影前經常出現一句廣告詞:「每個巧克力在變成巧克力之前都不是甜的」。希望每一份對電影的熱愛都能換回一份苦盡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