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跟兩個朋友聊天的時候,恰好翻到及時回歸待拯救轉述Mark Wigley的一段話:「建築師是一群自戀的群體,樂觀的陷入自己的世界做各種不找邊際的事情,同時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很重要並且可以改變世界。為了想做自己的世界,甚至願意不計時間不計收入的投入全身心,賠上健康和金錢都去做。 他們甚至不願意考慮退休,永遠樂呵呵的覺得下一個項目就是成功的作品。」我念給他們聽了之後,大家都覺得太有共鳴了(雖然我們仨都不是建築系的),然後即興展開了討論。
言爾:前一段時間看清華的評圖,董功老師說他們那一屆六十多個畢業生,到他們這個年紀還在做純設計的也就兩三個。所以說建築師大多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設計上,但並沒有走下去,而是轉向了其他方向,比如房地產、政府部門,或者做自己感興趣的其他事情。這其實還是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佳浩:對啊,所以我們需要想清楚我們接受的建築學教育帶給我們的是什麼東西。
言爾:有時不知道這是一個建築學教育的問題還是我們認知的問題,建築學教育帶給我們的是一個課程體系,是不是完全圍繞設計,以studio為核心來考慮建造的問題,這樣就需要考慮材料、建築物理方面的問題,但這樣對於其他方面的考量會不會不夠?
闕:其實我理解你的意思。當你工作之後就會發現建築是一個包含門類非常廣泛的專業,而本科和研究生的學習則關注在建築概念、理論方面的問題,沒有關注走入這個行當後可能會遇到的問題。
佳浩:但是我覺得有些人持的態度是,在學校不用想太實際的東西,等到工作之後就會自然接觸到。但是我覺得這樣的說法有些「流氓」吧。
言爾:我覺得這樣的說法蠻不負責任的,就是讓你樂呵樂呵地做一個理想主義者,不用考慮甲方的意志,不用考慮城市規劃的束縛,然後做一個很天馬行空的東西——但是我不知道這樣一種形式是不是真的合理。
闕:我覺得這樣的做法還是可以的,可以把畢業後的第一年和第二年作為一個「再學習」的過程,在這段時間學習怎麼和甲方溝通,怎麼處理一些額外的事情。這個東西肯定要有個學習的過程,無非是把它放在什麼時間段而已——是在念書的時候學呢,還是畢業之後頭一段時間學——是一個順序的問題。
佳浩:我覺得跟甲方溝通肯定要等到正式工作才能夠學到,但是對自己的定位還是要在接受教育期間完成。你得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被動地接受學校給你的教育。這樣的思考就是:一個建築師在未來的社會中將承擔什麼責任。
闕:沒錯,就是至少要知道自己面臨什麼問題,知道畢業以後可能遇到的問題,可以不用弄明白怎麼解決,但是不能出來以後說,啊,怎麼會有這種情況,從來沒想過。——那就很尷尬。
言爾:就像我們剛開始討論建築的物質性、社會性,我覺得應該把建築的社會性高於物質性來考慮,可能是基於時代的大背景。就像庫哈斯十幾年前就帶著他的學生在中國珠三角做都市研究(教學成果可見《Great Leap Forward》),他當時已經很敏銳地覺察到未來發展的主要市場,或者說最有生機的地方就在中國。我是傾向於把以後研究和工作的重點放在一個大的時代背景下,而不是僅僅基於物質性和材質進行考量,雖然我承認那些的確重要,但我還是覺得當前建築學的社會性意義要凌駕於其他的意義。所以如果我們把社會性放在這麼高的地位,那麼原來的一套「設計系統」就不再那麼地合理和有效的運用。如果把其他學科也納入建築學的考量範疇,我們就需要大量的閱讀,那麼學校在本科階段也應該開設諸如城市設計、城市規劃與原理等與之相關的課程。當時我看到臺灣大學都市研究的課程也是做一些與建築擦邊的東西,有很多都市性的研究。所以我覺得會不會引入更多這樣的課程會比較好。當然這只是一個題外話。
闕:我們本來只是想吐槽建築師是一群自戀的群體這件事,結果就跑偏了。
佳浩:我覺得所謂的「建築師的自戀」,更多的是講建築師想要抵達自己追求的一些東西,比如John Ruskin在《建築的七盞明燈》裡提到的建築的信仰,而並非完全服從於社會、服從於受眾。(闕:就是有一點理想主義的成分在裡面。)嗯,也不能說是理想主義吧。建築師是想做一些符合自己價值觀的東西,而社會性,比如我們提到的庫哈斯,他的價值觀就不是傳統工匠性質的(就像Peter Zumthor),而是符合於城市、大眾的價值觀。
言爾:感覺他們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其他人都不懂我,我做的最厲害」,但是碰到甲方的時候又會無節操地迎合。
闕:我覺得這是很多建築師目前都在做的事情,就是覺得甲方不懂設計,然後政府亂來,自己做的事情都是無節操的。從這個角度來講,建築師就是很自戀的——別人都是錯的,只有自己是對的、只有我懂。
佳浩:這讓我想起之前看到網上有一個念建築的人說,國民很低俗,因為在中國《泰囧》的票房比《悲慘世界》的票房高得多,他們都不懂電影,不懂欣賞高雅的藝術。我覺得一個連普普文化(Pop-culture)都不能理解的建築師根本就不了解這個社會,所以他做的設計誇張點說,其實是「反人類」的。很多事情要用一分為二的觀點來看,在什麼樣的語境中做設計其實是很重要的。
言爾:有一種說法是,建築師鄙視規劃師,規劃師又覺得建築師在亂搞。(闕:知乎上有個結構師也在黑建築師。)有的建築師做的東西非常天馬行空,不僅僅是搞參數化的,有的人做幾十米的梁出來,覺得結構師都能搞掂。
闕:黑建築師的也說,我其實是黑不靠譜的建築師。當然靠譜的有,不靠譜的也有。有的建築師黑甲方,那是因為甲方很多時候是從經濟性的角度來考慮的嘛。有的時候甲方的確不考慮設計,你也不能說建築師黑他黑得不對。有些建築師的確太理想了。
佳浩:所以我覺得未來可能會出現建築事務所的轉型,就像SHoP,就像Sandy之前介紹過,它其實會投資自己做的案子。(闕:我覺得馬清運其實有點想走這個路子的意思。)事務所考慮到這一點的時候其實他已經開始往營銷和商業的角度開始做,我揣測他們這樣做的原因是他們覺得他們的案子能夠產生新的經濟價值。那麼你的設計如何產生一種經濟價值呢,就是你在做設計的時候考慮這個問題,然後通過優化某些結構,可能是產業結構或者空間結構,來實現新增價值。我覺得這是未來可能出現的新的趨勢之一。
言爾:這就好比說,最後不用給我設計費,把股權或者其他商業權益給我就好,讓我知道我同時作為業主在做設計,這樣我就會很靠譜地考慮到各個方面,以及未來的發展。
佳浩:對,其實我覺得這個還蠻重要。我們之前去扎哈的銀河Soho參觀的時候,那邊的負責人(扎哈的顧問Satoshi Ohashi)跟我們說,他們對幾個環狀體中間的景觀價值進行了評估,他們的景觀不再是單純的視覺、綠化作用,而蘊含了商業價值,那麼這個商業價值會在社會和都市中發揮什麼樣的作用是值得建築師考慮的。尤其是我們現在做的東西越來越mega,跟社會的聯繫也越開越緊密,而不僅僅是美術館、教堂這類更傾向於工匠氣質或者純粹美學的東西。
闕:題外話,你當時去銀河Soho感覺怎麼樣?
佳浩:感覺也還可以,但畢竟這個東西體量太大,細部很難控制,玻璃有1-2%是碎掉的(後來想了想有些誇張了,但的確不少),但由於是鋼化玻璃,雖然碎了但是沒有破還是沒太大影響。
Galaxy Soho
闕:我去看的時候雖然已經造完很久了,但還是沒有什麼商家。Soho的東西一直都是商業做得特別爛,但是我不知道它哪來的勇氣不停地做。我之前看到網上有段子說Soho是中國創業者的一個巨大的福音,因為三裡屯這種旁邊都20多一坪的地方,它的東西才5塊錢一坪,這樣大家都可以在好的地段租到便宜的房子。
佳浩:對啊,所以我覺得這些東西將來應該納入建築師的考量範疇。
闕:應該就是,也不用等到將來了,現在就應該考慮到。
佳浩:但是你看,現在很少有學校能夠提供這樣的資源和教育,起碼國內是沒有的,在美國哥大和哈佛應該會有,不過也是學生主動修商學院的課,或者老師帶設計課的時候會有這樣的課題。(有時候是一種另類的「扯」,我見過GSAPP Advanced Studio有學生設計了一個會隨著股票價格變化面積的辦公樓)但是別的地方據我所知還真的蠻少。
闕:但是我覺得Soho做的這些失敗的案例也是有原因的,比如它的層高就留了3米都不到,國內別的商場,比如大悅城的空間就很敞亮。Soho做商業犯的一樣的錯誤,但是都不停地這樣做。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考慮這個問題的。(言爾:會不會是甲方意志?)對啊,我更傾向是覺得甲方的問題,因為這很明顯是很低級的錯誤。但是商業不應該這麼做,這麼做根本起不來。你看Soho做的幾個案子,都便宜的要死,而且都沒什麼人氣。(言爾:不過一說到Soho我就想到MAD的朝陽公園,那才是一群自戀的群體。)就是很明顯瘋狂地在做營銷啊。什麼樣的建築項目能讓你在所有的平臺都能看到有關它的資訊。
Chaoyang Park Plaza
言爾:我一開始是覺得他們在展覽上做的小模型還不錯,但是一旦真的把小體量的東西放到這麼大的時候,我是覺得……(闕:最後的結果肯定跟效果圖差很多啊)而且它不是說有山脊麼,山脊上的管道會進行室內外的交流。可能我看的不仔細,但在北京這樣的一個大環境下你隨便弄個冰糖葫蘆串作為建築也okay啦,但你不能說這是錢學森口中的「山水城市」,把山水弄進來其實是很扯淡的。我覺得有些角度看的確很像山,有些角度很可能最後的結果跟看人民日報大樓的效果是比較相似的,會給人們無限的聯想,特別是這麼一個大尺度又靠近市中心的東西。
佳浩:我覺得我們可以先把它的形態放到一個次要的位置,因為我們如果說到CCTV或者人民日報大樓,它是作為一種…(言爾:國家意志?)icoinc或者地標性的東西,同時有符號學的因素在裡面。但是我比較關注的還是它能不能產生一種新的價值。
言爾:我是覺得會不會因為我們並不是本地人,所以我們遠遠地看,跟他們在坊間調侃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闕那邊是怎麼理解的,就是本地人會用怎樣的視角看它,是以純符號學的、把它當作國家意志的代表來進行嘲諷麼,還是開玩笑般的解讀?
闕:我老愛跟別人說的,建築這個東西,特別對於非專業人士來說,肯定有個人品味在裡面。像CCTV大樓,我就覺得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建築啊,但是一般人就會非常絕對地說這是一個很爛,很不和諧的東西。建築評論本來就應該很開放,每個人的想法可以差非常非常多,但是沒有一個標準答案。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但是每個人看法差太多了,不存在正確或錯誤的評判。
言爾:但是有的時候看到一些段子,比如「大褲衩下了一個蛋」就會覺得很費解。
闕:我覺得沒有什麼好費解的,因為很多這樣的評論都來源於我們這個行業之外的人,他純粹是以一個圖形的角度來看。也許我們在看別的行業的東西的時候也會有類似的評論。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他不會往「空間」這個詞上想這方面的東西,就「所見即所得」,我看到這個東西覺得它像什麼我就說什麼嘛。而且剛好是這麼大一個體量,我一眼看過去在我視覺上的分量是很大的,我不調侃它一下怎麼行呢。不會因為別人說CCTV大樓非常好用,空間怎麼合理,在這麼一個環境下有怎樣的社會性,而純粹從一個二維的角度,說白了就是它像什麼,尤其是一個國家意志這麼強的什麼東西,我不調侃兩句都不舒服。而真不是從一個專業角度、或是一個很理性的角度去看。
Concrete Slit House
佳浩:我覺得闕說的還是挺對的。我經常覺得對建築的看法和評論應該「去菁英化」,我覺得非專業者看待建築的觀點還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張雷的混凝土縫之宅,我們在雜誌上或者以建築學的眼光來看是一個非常棒的作品,但是附近的居民會覺得這個非常醜,接受不了,他們說這個像個棺材一樣。我覺得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不僅僅是建築師自娛自樂的東西,還要考慮到居民的看法。(言爾:就是說不能成為建築師的玩具。)也不是玩具,我是覺得非專業者的看法是非常重要的,至於建築師聽不聽,是另外一回事。
闕:其實我們不了解張雷有沒有聽周圍居民的意見,我覺得他應該知道居民會有這樣的意見,而他是把個人的喜好作為權衡。你說安藤做的第一個案子,住吉的長屋,你覺得會知道那個不好用嗎,肯定是知道的,但他想得到的是他的理念和空間想法而已。
佳浩:住吉的長屋裡居住者是能接受的,但是縫之宅在於附近受其影響的居民不能接受。
言爾:但是我不認可那這樣一個東西作為建築師宣言性的姿態,我覺得這是建築和規劃的區別吧。既然已經建出來了,並且被人使用,對周圍產生影響。那麼就相當於一個永恆的命題插入這個場所。如果說把這個東西放另一個地方,比如佛手湖,我就能過接受,因為對周圍基本沒有影響,但如果放在城市的住宅區,如果明知道會產生這樣的後果還故意這樣做,我覺得是無法接受的。
Content
佳浩:這個時候我們就能回來討論CCTV大樓,因為當時庫哈斯做完之後出了本書叫《Content》,裡面用很多色情圖片來作暗喻。2008年的時候他來清華大學做演講夏鑄九也在,跟我們說庫哈斯完全是來踢館的,非常具有諷刺,或者他覺得是一種戲虐性的調侃的意味(言爾:一種洋洋得意的感覺。)結果令夏老師大跌眼鏡的是,清華的學生聽完之後非但沒有任何憤怒或不安,反而舉手問問題,問的什麼問題呢,「庫哈斯先生,您的事務所今年還招實習生嗎?」
言爾:你的意思是說,庫哈斯在做這個之前就已經能預料到中國的群眾對他這個建築進行這樣另類的、非正式的解讀嗎?(佳浩:對,我覺得他是知道的,反而還故意這樣做了。)我沒看《Content》所以不太清楚,不過他當時的說法是希望重新規範一套電視臺的運作流程以及重組摩天大樓缺乏的景觀。
佳浩:當然會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話,但是這跟他內心的一點小小的把戲實際上不衝突。這兩者都存在。
闕:而且我認為他兩者都做到了。我之前看一些評論,他裡面的空間組織得非常好,同時他想得到的暗示也得到了。
佳浩:所以我覺得分析這個建築產生的社會影響是非常有趣的,甚至可以幫助我們認識到以後做的設計可能會對城市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言爾: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越是這樣大體量的建築,越能讓人有更多的解讀,特別是摩天大樓。(闕:因為新聞性比較強?畢竟這麼大的東西擺在這邊,肯定會得到更多的關注。)比如說張雷的混凝土縫之宅,對於他不滿的人也僅限於建築附近的居民,如果佳浩不說,我們也不會知道。越是大體量的東西,越會得到多方位的解讀。
佳浩:說了這麼多已經有點亂了。說回來我們的建築學教育,本科和碩士的教學是提供基本功和審美(不僅僅是視覺上)的訓練,另外一方面是我們在一個什麼樣的語境中思考也是很重要的。
闕:說回來建築師是不是一群自戀的群體,其實我周圍有些學建築的對建築的評論有些絕對化,會覺得自己從專業的角度出發對建築的評論的看法非常的正確。有人說CCTV大樓很醜、很爛,會跳出來說…(佳浩:你懂個屁。)對,真的是這樣的。
言爾:我覺得自戀並不一定是褒義詞或貶義詞,它是一個開放的詞彙,每個人能有不同的解讀。它可能會幫助我們看清楚自身的(作為建築師)的局限性。
佳浩:我很贊成你說的,如果把它理解為貶義的話,算是蒙蔽了建築師的雙眼,建築學或者建築師的意志使建築變得越來越不「純粹」,越來越脫離社會性而轉向一種建築學界權威認定的「菁英主義」的狀態。如果理解為褒義,我們會認為它非常有必要,因為如果沒有自戀,就很難有設計的熱情或發掘做設計的感覺。所以還是蠻重要的。
言爾:是的,如果沒有這個「自戀」,你可能連通宵的勇氣都沒有。
VIA:www.douban.com/note/350624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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