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韓樂 童行學院
寫在前面:
第一次,文章裡全是「我」。
全文共2084字,閱讀時間7分鐘
前一段日子,我給孩子穿衣服少了,把孩子凍壞了,孩子開始感冒咳嗽。我想,如果孩子奶奶在北京,肯定不會讓娃凍著的。娃不愛吃飯,我告訴孩子說,如果奶奶在,你肯定會香飯的。
寒假快到了,我比孩子還要著急,想要回內蒙農村。哪怕孩子爸告訴我千萬遍,農村冬天什麼都沒有,天寒地凍,根本出不了門,今年甚至很可能出不了京。
我還是想回內蒙農村,在那裡孩子可以追著豬追著雞跑;還可以燒火,沒有燒完的柴火,從爐子中取出來就是木炭條,孩子可以直接在地上作畫。最主要的是,在那裡有孩子的爺爺奶奶。
在農村,菜不多,即便是一袋莜麵,一些土豆白菜,奶奶也能變出很多花樣,讓她孫子吃得肚子鼓鼓。
吃完飯,我們還可以歪在炕上,聽孩子奶奶給我們講以前的老事。老事一定會以「吃」開頭,以「那時候的人真可憐」作為結尾。
我想帶著孩子回農村,還因為我的爺爺和奶奶。我和爺爺奶奶在一起,有過最美好的回憶,也有著非常愧疚的時刻。
我和爸媽在山西,爺爺奶奶在山東工作和生活。和很多父母一樣,我的父母也沒有時間看孩子。於是,在我快3歲的時候,我爸坐著火車把我送去了山東。在漫長的路途當中,我滿頭的卡子讓我爸手足無措,滿頭大汗。
對我爸來說,女孩的東西讓人頭疼;對奶奶來說,女娃的一切都讓她著迷。奶奶生了6個孩子,全是男孩。後來,她終於有了孫女,有一次她拿著晾曬在窗臺上的小鞋看得出神,「女娃的小鞋子原是這樣的呀。」
去山東之前的事,都是我爸告訴我的,我完全不記得。不過,跟爺爺奶奶在山東生活的那一年半年,我記得很清楚,畫面還特清晰。
在我的記憶中,奶奶會在屋裡放些香瓜來增香。後來我一直以為香瓜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增香,而不是吃。
我還記得,伴著傍晚的霞光,我走在高高的臺子上,爺爺扶著我的手。周圍是熱熱鬧鬧的人群,還有些人在製作蜂窩煤。
我記得有一次爺爺帶我去公園玩,一看到池塘裡的大白鵝,我腦子裡就浮現出了「紅掌撥清波」,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駱賓王那詩是我寫的。
夏天,聽到樓下賣冰棍的吆喝聲,爺爺會把錢放在我的竹編小花籃裡,用長長的繩子從窗戶吊下去,等賣冰棍的人收了錢,把冰棍放上,爺爺再把繩子拽上來。
爺爺愛喝酒,有鄰居給了我一些鵪鶉蛋,我不捨得吃,要留給爺爺當下酒菜。這讓爺爺非常驕傲。
爺爺、奶奶和我午睡的時候,會把腿豎起來靠在牆上,讓腿和身體呈90度。爺爺說這樣對腿好。
奶奶生氣的時候,爺爺不好意思直接給奶奶說好話,他會一邊給奶奶按摩,一邊笑著告訴我說,這叫做「和面」。
爺爺講起我在山東的事,總忘不了講這件:你惹奶奶生氣了,奶奶把你關進衛生間,要不是我把你從衛生間救出來,你現在還在衛生間關著呢。這件事,我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該上幼兒園了,奶奶把我送回了山西。我操著一口濃鬱的山東話,叫我媽「阿姨」,我媽一聽,眼淚直流,告訴我說「我是你媽」。
那天晚上,村裡有人辦喪事。聽到嗩吶聲的我開始跳舞。回到家後,我媽告訴我,奶奶回山東了。我一聽,跑出了家門,衝著黑暗的巷子,用山東腔哭喊著:「我要奶~,我要奶~,我不要阿姨」。我媽在門口緊抱著我。我看到她又在抹眼淚。
後來,我不知道自己怎樣適應了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忘記了爺爺奶奶。7年後,爺爺退休了,和奶奶一起回了老家。當時我11歲,不再是快樂的小孩,已成為木訥的少年。
我們彼此再見面的時候,相視無言。爺爺給我掏出禮物,我用土話叫了一聲「爺(音如「牙」)」。爺爺聽了之後,讓我叫他「爺爺」。那個時候的我,山東話怎麼說早就忘了,「爺爺」是再也叫不出口了。為了不讓爺爺失望,也不讓自己彆扭,我儘量避免稱呼爺爺,不用土話,也不用家鄉話。
奶奶回老家三年後,得了腦血栓,不僅半身不遂,還說不出來話來,只有爺爺知道奶奶在想什麼。每年我生日的時候,奶奶就會用含混的話命令爺爺給我準備禮物。
後來,我做了一個小舉動,讓我羞愧無比。
爺爺奶奶住在新蓋起來的南房,我們住在北房,茅房(廁所)在北房的後院。奶奶行動不方便,上茅房得扶著牆,顫顫巍巍地穿過整個院子,走到北房門口再轉彎,才能走到茅房。
有一次,奶奶上完茅房,聽到我們屋子裡有電視的聲音,就趴在窗戶上朝裡看。十多歲的我知道奶奶想要找我,就條件反射似地,噌地一下躲到了窗戶門板下面。奶奶在上面張望了半天,沒找到我之後,失望地回去了。這件事我只做過一次,就這一次,足以讓我終生難忘。
那個時候的我不想和奶奶聊天,我也聽不懂奶奶說的話。
那個時候的我,也已不再是會和爺爺奶奶親近的孩子。
爺爺的朋友很多,屋裡總會聚滿了人有說有笑,他們作詩的作詩,寫字的寫字。爺爺還會把自己寫的回憶錄拿給老友看。
爺爺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充實,我以為爺爺不會孤單。直到有一天,天還沒亮,我看見爺爺開著電視,抽著煙,低頭在想著什麼。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老人的寂寞。
後來,爺爺和我之間的唯一聯繫就是魚乾、魚罐頭。每每爺爺的好友從山東給爺爺寄過來魚乾,爺爺就會把魚乾放在爐子上烤好了給我吃。一些海味的菜家人吃不慣,爺爺就會拉上我說,咱們山東人一起吃。爺爺在山東生活了40多年。
現在我看到魚罐頭還是會想起爺爺。這也是我作為一個內陸人,卻那麼喜歡吃海鮮的原因。
再後來,我上大學了,和爺爺奶奶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就連奶奶爺爺去世的消息我還是事後很久才知道的,家人的理由是怕影響我。我考完試,聽到消息後,坐在公交車上眼淚流呀流,流呀流。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那麼想讓孩子和奶奶多聯繫,為什麼我總是在孩子面前不斷提起他的奶奶,原來我也是在治癒自己。我希望孩子和爺爺奶奶之間能有很多美好的記憶,我希望孩子長大後,還能夠膩歪著奶奶,和奶奶說說心裡話。
孩子奶奶過年後沒來北京,我們三個人在北京很冷清。疫情期間孩子在小區玩,他喜歡找別人的奶奶聊天,還會對這些奶奶說:「奶奶,我喜歡你。奶奶,你才是我的好朋友。」
我盼望著什麼時候能夠回到老家,那時候孩子又能和奶奶在一起了。
*內文及封面圖片均來自動畫電影《Bao zha》(奶奶的守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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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樂
兒童故事創作者
生活教育實踐者
童行學院
系統性通識教育
原標題:《為什麼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時光,是不可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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