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林夕90前後》 林夕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5月版
《毫無代價唱最幸福的歌》 林夕著 重慶出版社2011年7月版
對林夕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年秋天的填詞班──他戴灰帽、黑框眼鏡、極明顯的黑眼圈、穿運動褲、喝道地烏龍茶。因淡淡菸草味而越顯滄桑的只是他的背影,不漂亮但有靈氣的眼睛還是吸引眼球的。林夕授課時不忘慣性摸摸戴在手腕的佛珠。他偶爾對窗外夜色,或對非我族類空氣喃喃自語,沉迷林夕式──旁若無人的自得其樂。
那時林夕剛出版了幾本書:《曾經──林夕90前後》、《我所愛的香港》、《原來你非不快樂》,《就算天空再深》、《人情世故》、《十方一念》,《毫無代價唱最幸福的歌》和《知情識趣》還是後來的事。很難想像身患七年焦慮症的林夕會成為城市「快樂學」的聲音,因我記得林夕曾說:「我的童年,一滴快樂也沒有」;「我寫過最悲涼的詞是『原來我非不快樂』。我是快樂的,只是只有我一個人沒發現,浪費了太多,這種孤獨感很無辜。」
我也記得林若寧在《林夕字傳2》眉批:「從老爺身上學到最重要的東西是不要令自己太忙太上進。更上一層樓、三千尺大宅、維港大海景、名畫滿屋掛,死填爛填也填補不了半邊冰冷睡床的空曠。能醫不自醫就是老爺這類人。」林夕那憂鬱的一張素臉,尖銳卻癢弱的氣質似乎更令人願意相信──太敏感的才子註定和快樂沒緣份。
但現在林夕卻說:「二十年來一直在找尋快樂,自然也碰上了哀傷,我沒有迴避也沒有如傳聞中的沉溺,只是讓它消化,抒情完畢,即使勾引過別人的眼淚,也勉強算是場功德。淚會累,明天便會不一樣。悲哀無用,但沒有經歷過解拆過,又如何了解快樂?」
再逛書店見《原來你非不快樂》已有四種版本(香港亮光文化平裝精裝版/國內平裝版/臺灣遠流出版精美版),香港版已是第十幾版,終於明白城市人,特別是香港人有多不快樂。林夕願意把他從自以為快樂到真正懂得快樂的成長褪變,化為蝴蝶這愈美麗愈可碰的實物,讓人摸得著也看得到,也算是一本港產的《道德經》了。
沉迷於和林夕談幾場──不只是談個電話、看場電影、走幾哩街的文字愛戀,解構林夕式的生活哲學。不得否認,這實在也是種旁若無人的自得其樂,如此這般的城市生活,聆聽快樂的聲音,很好。
(一)村上春樹式的快樂聲音
年輕林夕從不懂得超度悲傷,總是美化傷感,看看《曾經──林夕90前後》裡年輕林夕的快樂聲音──
「要趕忙對將逝的年輕傷逝,不然再遲些時間,連傷逝也不再美麗了。」(頁23)
「落報館發了數天的稿,報館內人丁單薄,冷清清,因念著,這是年廿九,還要頻撲,便有一種抗衡喜慶的快感。」(頁27)
「房門始終沒有貼上揮春,真好,這樣冷然。關上房門,欣然開始享受孤獨。這才是丁卯年最興奮的一刻。」(頁30)
「於是這個新年過得很快樂,因為我發覺還懂得不快樂;不再難過,因為我還會為旁人一點兒疏忽而難過;不再流淚,因為我還有流淚的念頭。」(頁30)
憂鬱的情緒,讓年輕林夕與身外物脫軌,不快樂佔據他的心,無心外界變化,這是年輕林夕自我存在的證據。快樂的虛幻,是一種年輕人消極的存在,以慣性節奏顯出欠缺感,與吸毒帶來的快感無異。因這點不實在的快樂,所以中年林夕說:「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會反省自己是不是美化了傷感。」
亦舒說:「好覺得自己快樂時,其實都有危險;一個真正快樂的人,是不會很自覺自己快樂的,快樂的境界,是何等難求?」但城市的年輕人的快樂不必向人解釋,都是反叛和孤傲的代名詞。不必好奇,年輕林夕因外物而起的快樂,與你我一樣明知不長久的危險但仍熱愛,年輕人看著總會覺得比中年林夕的字裡行間更有血有肉,更摸得著他從不偽裝悲傷和快樂的輕狂歲月。
「於是可以保證,即使將來提不起勁,筆仍然要執下去,便非常竊竊自喜。我又喜歡填,填完之後偶然受命改一兩句,或者全首從頭再來。有時略加辨護,有時全力迅速修改,以顯示實力,以訓練耐力。我又喜歡人。動手動腳,講是講非,會面告別淺笑喝茶睡覺說話問候分手安慰笑容近況和寄望,都非常有意義。」(頁18)
「我最喜歡培育心中的偶象。由欣賞而至著迷,原先定必用力走著指定的步伐;爭取接觸。到入了局,著了迷時,已渾忘了步伐。」(頁42)
「而我喜歡雨天的理由比較簡單──一個人悶在家中太久,慢慢便不安分起來,想著到處遊玩的好處。幸而下雨,雨在街上潑,卻潑不進屋內。人靠在一塊玻璃窗旁,便會覺得很幸福。」(頁49)
「節日是一個牌照。尤其聖誕新年之類普天同慶的大節。人人都領了牌,可以而且必須有一定程度的歡樂。一切遠離的都誘人,即使不快舊事,也無關痛癢地悽美,但美不可方。」(頁105)
林夕說:「但係快樂過,到失去時,就會懷念,唔識點樣更加快樂。」如今已年屆中年的林夕分享「快樂學」時,是否暗地裡仍會懷念年輕時代連解釋也不必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