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碩士破迷信詐騙案 郭瑞昌:從技術宅男到「勞模偵探」

2020年即將過去，哪些人深深藏在城市記憶裡？相信，風裡來、雨裡去，守護平安的案偵民警就是其中的一群人。

「你真不像辦案的，太溫和。」採訪中，記者忍不住問出口。坐在採訪位的「勞模偵探」郭瑞昌，顯然十分的「非典型」。

「案偵民警都是犀利、果決，甚至氣場『逼』人？」，郭瑞昌笑了起來：「我是學數學的，我辦案子講的是嚴謹和證據！」

對話中，郭瑞昌講述了一起正在辦理的詐騙案，受騙者多，涉案金額達千萬元。採訪並沒有想像的激動振奮，每一個問題，36歲的郭瑞昌都按部就班、不疾不徐，甚至聲音的分貝數都保持在一個沒有波動的範圍，冷靜中顯得有些「過於」溫和。

郭瑞昌在研究受害者口供

郭瑞昌真的是個辦案溫吞的慢性子？很明顯，不是。作為派出所案偵組長，9年的案偵民警經歷中，他幾乎每年破案數都超過30件，相當於月均破獲2起以上的案件。這個數據有多牛？它是平均數的3倍，他所參與辦理的案件佔所在的華新街派出所年破案數的近一半。所以，這個狀若溫和的民警，是個地地道道的「全掛子」和「勞模偵探」。

嗅覺敏銳，一舉破獲迷信詐騙案

案偵民警是幹什麼的？似乎說郭瑞昌的故事，必須先把這事說清。案偵民警並不是一個警種，在派出所，他們是刑偵、禁毒、經偵等一系列警察的合體，負責偵辦的案件包羅萬象，打架鬥毆、偷竊搶奪，甚至雞毛蒜皮的糾紛傷人他們要辦，詐騙、經濟犯罪他們也需要介入其中。或許他們很難有破獲重大罪案的高光時刻，但卻是百姓身邊的正兒八經的「名偵探」。

郭瑞昌與同事探討案情

2010年大學畢業後，郭瑞昌就在華新街派出所做了9年案偵民警。問及經驗，郭瑞昌說，基層的案件，或許就在家長裡短的細微之處。

2019年9月，華新街派出所接到一位婦女的報警。婦女有些語無倫次，解釋半天，民警才大概聽懂她的意思。

原來，婦女花了5萬多元的高價買了三個「能量號」（手機號碼），據說能提升全家的運勢，但這樣的天價她卻沒辦法向家裡人交代。於是，在丈夫「退不到錢就離婚」的最後通牒下，她只好找賣家退錢，卻被一口拒絕。

婦女「一地雞毛」式的「購號」經歷，卻讓郭瑞昌嗅到了違法犯罪的味道！報案的王女士曾多次找買家討還欠款，但屢次被拒。報警後，對方的態度卻發生了180度的轉變，見民警上門調解，立即同意無條件退款。

「賣家顯得十分心虛，加上『能量號碼』本身就是無稽之談，這讓我們立刻警覺起來。」郭瑞昌說，當時他判斷，這極有可能是一起詐騙案！

郭瑞昌立即將案情上報，並得到了江北區公安分局的高度重視，隨即抽調警力進行偵查。從2019年9月7日接到報警僅4天後，9月11日，警方對該詐騙團夥實施了抓捕，一舉抓獲主要犯罪嫌疑人李某某、黃某某、高某三人。

根據嫌疑人供述，郭瑞昌和同事很快便摸清了3人的詐騙套路。人生中難免遇到逆境或不順心的事情，詐騙者們便宣稱，自己可以通過「數字能量」的方式，改變人生和命運，而這種能量，可以通過手機號碼或是其他的物件進行傳遞。

但實際上，他們所銷售的手機號根本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靚號，而是最普通不過的號碼，但價格，卻可以高達14900元一個。犯罪嫌疑人還煞有介事地偽造了一份「生命密碼分析師」的證書，證明自己的大師「資質」。

除了手機號，他們還銷售金字塔、文昌塔飾品，火山石吊墜等，一個飾品就敢要價數千元。而實際上，這些都是電商平臺幾十上百元成本進的貨。

「以為這樣的騙局很小兒科吧？上當的人卻相當可觀。」郭瑞昌說，犯罪嫌疑人主要通過人傳人介紹的方式實施詐騙。僅僅是微信群就有4-5個，人數達1500多人。他們還發動下線當他們的推銷員，每售賣一個所謂的「商品」，給予高額提成。這也導致在之後長達1年的時間裡，郭瑞昌和同事們一直在順著線索，搜索、抓捕所謂的銷售員。

更令人費解的是，很多人被騙後，都不願相信自己被騙，甚至不想報警，這也導致詐騙集團能在持續地行騙招搖。本案中，若非報警人的丈夫強硬態度，或許報案的婦女，依然會沉浸騙術，選擇繼續相信「大師」。

「基層的案件，飽含了生活中的人情世故，發現案件、破獲案件都要理解、熟悉其中緣由。」郭瑞昌說。

厚積薄發，菜鳥成長為「刑偵勞模」

能破案的郭瑞昌曾經是一名「菜鳥」，拿他自己的話說，是很菜的那種。

郭瑞昌是北方人，畢業於成都電子科技大學應用數學學院，本科學的是信息與計算科學，碩士研究生學的是計算數學專業。2011年，他來到重慶，通過社招入警，就在華新街派出所擔任案偵民警。

「學數學的我，原本可以說是個技術宅，怎麼也和破案不沾邊。」郭瑞昌回憶，自己被分配跟著師傅侯明軍學習破案，剛開始完全摸不著頭腦。甚至因為對重慶方言不熟悉，最開始連群眾報案都聽不太明白。

業務上的法律條文、案件的構成要件、裁量的基準什麼的更是需要從頭學起。「那時候更多的是感到無從下手的挫敗感和急需『充電』的急迫感」。但正是因為這種挫敗感，逼迫他把所有能涉及到的案子全部找出來查閱、學習。刑法、治安相關法律，合同糾紛、侵權糾紛的相關法律條文他都要求自己全部背誦下來。

郭瑞昌在翻閱以往案卷資料

而正如本文開頭所說，溫和的性格也讓他的辦案比別人更吃力。「有一次審訊，犯罪嫌疑人很囂張，聲音比我還大。」郭瑞昌回憶，當時一位同事都看不下去了，感覺他的審訊風格太軟。當時的郭瑞昌自己也有些懊惱，但他始終認為，審訊講的是證據和技巧，在有力的證據面前，任何嫌疑人，都是「紙老虎」。

郭瑞昌詢問犯罪嫌疑人案件經過

「小郭是塊料子！」師傅侯明軍卻一直很支持、肯定郭瑞昌。他認為，小郭辦案肯動腦子，肯花力氣，觀察仔細，直覺敏銳，加上肯學習，快速地補足自己的短板，所以一定能成為一名好案偵。至於脾氣溫和，這是優點。「誰說辦案就要扯著嗓門，青筋直冒的？」

「開始『上道』，應該是2012年的一起搶劫案。」郭瑞昌說，2012年3月轄區連續發生搶劫案，群眾關注度高，破案壓力巨大。郭瑞昌和同事們接到報警後加班加點進行調查。

當年4月2日，在一處網吧附近的監控中，他們發現了嫌疑人重要體貌特徵——其中一人是光頭。但是，這並不足以鎖定嫌疑人。郭瑞昌深入分析嫌疑人心理，猜想其作案後行動軌跡和可能出現區域，將這些場所作為重點排查區域。

郭瑞昌在視頻監控室研究犯罪嫌疑人行動軌跡

於是，辦案民警隨即進行了大量的走訪摸排。4月4日，警方在江北區一家網吧發現了體貌特徵與嫌疑人極為相似的「光頭」，隨即進行了突審，最終確定該男子就是警方要找的嫌疑人。

搶劫團夥其他人在哪？這幾起案件是否都是他們所為？帶著這些問題，郭瑞昌和同事們2天3夜不眠不休，進行突擊審訊和抓捕，順藤摸瓜連續抓獲7名嫌疑人，鎖定證據，一舉破獲近期發生的多起搶劫案，大獲全勝。

對郭瑞昌來說，這不僅僅是破案。一年多時間的積累在高強度的辦案過程中厚積薄發。「好像開竅了、長大了，更像一個警察了。」郭瑞昌這樣描述。

人性執法，最大心願是「天下無賊」

周一到周五，一個星期7天至少有6天是工作日，一年幾十件案件，每個案子都要記得關鍵節點。這是一個郭瑞昌辦案常見的工作日程，也是他保持高破案數、破案率的關鍵秘訣。但談及成功偵破的案件，郭瑞昌卻並沒有太多的喜悅。

他說，基層民警接觸的大多數並不是窮兇極惡的兇徒。很多時候，他們犯事的原因甚至是因為家長裡短、柴米油鹽。雖然這不能成為違法犯罪的理由，但作為執法者，他卻更希望看到「天下無賊」。

2016年初，一對夫婦在乘坐輕軌時抓到一名男性聾啞扒手後報案。抓獲該扒手後，為進一步搜集並固定證據，郭瑞昌和同事一起趕至其住處，又發現另一名聾啞女子。該女子聲稱，自己是是男友一起去扒竊，她還為其做掩護，在看到男友被抓後方才離開。

但回過頭審訊嫌疑人時，「男朋友」卻完全推翻了女子的供詞。隨後民警多次訊問該女子，她均堅稱與男友扒手一起扒竊。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兩人的供詞會自相矛盾？女子是不是在說謊？為什麼要說謊？本著不冤枉一人的信念，帶著疑問，郭瑞昌開始反過來找尋女子不在場的證據。

女子供稱，她在男友扒竊時做掩護，郭瑞昌便調出輕軌站離開通道的監控，讓其指認其在監控中的影像，該女子看了一陣子後指認監控中的一名女性是自己。但郭瑞昌經過反覆查看不同監控進行比對，卻發現，她指稱是「自己」的影像在有個鏡頭中卻疑似戴有耳機。

一個聾啞人戴耳機做什麼？為了找到真相，郭瑞昌跑遍了案發地周圍很多個輕軌站，調取了多個鏡頭。發現男性扒手從出發到被抓，只有一個人，女子並沒有犯案的時間和空間。面對客觀證據，女子終於說出實情。

她說，男友對她照顧有加，雙方已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她想陪男友一起坐牢。

「聽完我有些唏噓。」郭瑞昌從法律角度批評教育了這名女子，但隨即幫她聯繫了朋友，還幫忙給她介紹了工作。「好好工作，照顧好自己，等著他出來吧！」

另一次是，去年8月。郭瑞昌接到群眾報警，一男子持菜刀坐在建新南路馬路中間，意欲自殘。接警後郭瑞昌和同事迅速趕到現場。彼時，由於處於主幹道，車流量極大，又恰逢下班的高峰期，情況十分危急。

郭瑞昌配合快速反應小組，很快將男子控制下來。詢問後得知，該男子因刑滿釋放，沒有工作和收入，便心灰意冷。飲酒後，一時想不開，便跑到馬路中間，想揮刀自殘。

男子隨後被依法行政拘留。但郭瑞昌和同事們在辦案後，卻考慮到該男子沒有工作和經濟來源，主動向分局匯報了情況。經多方努力，最終為該男子成功申請了救助金。拘留期滿後，該男子專程到派出所來感謝郭瑞昌。「雖然被拘留了，但我真的非常感謝！我不得再去做犯法的事了，你放心！」男子的話，讓郭瑞昌十分欣慰。

「郭老師，這個情況你來看一看！」

採訪的過程數次被被打斷，郭瑞昌只能抱歉地笑笑，然後起身處理手中的案件。如今的他早已出師，不再是當初的菜鳥。作為華新街派出所案件偵辦的負責人之一，他已經帶了好幾個徒弟，如今幾個徒弟也逐漸成長為所裡辦案的好手。

「把他們帶出來了，我也輕鬆一點。」郭瑞昌說，不知道當年師傅侯明軍，是不是也這樣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