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蕓薹花開,明朗純淨。在那將近十一月的某個天還未明的清早,我第一次從黑暗中睜開了雙眼,可是那個季節裡沒有你的盛開。母親固執地把不屬於那個時節的你,變成了一個如你般明亮而又平凡的名字,送給了十月,送給了我。十七歲的我,感激母親賜予我的名字,以及我那一頭自然的捲髮,它們都是我生命中的珍貴禮物。
蕓薹花開十七度,在這個三月我仿佛感受到了陽光從沒有過的熱度。面朝太陽,心卻可以微笑著流淚。此時此刻的我,以人的身份享受著一切,倘若現在的我腳下生根,化為了一株蕓薹花,我會更加幸福嗎?荒誕的思想發了酵似的,那隻甲蟲我從未忘卻過。十七年了,「一個有靈魂的人」我漸漸明了。
「媽媽,我不想成為一隻甲蟲!」
「為什麼啊,寶寶?」
「我喜歡吃新鮮的蔬菜,但是甲蟲吃的是已經腐爛了的,好可怕啊,媽媽!」
那些可以奶聲奶氣講話的歲月早已不復存在,但卡夫卡的《變形記》一直都在。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哥哥,一個好職員,一切在格裡高爾成為甲蟲後,卻都變了。我對於別人重要嗎?我付出真愛了,那別人呢?……彷徨中,人是那麼的脆弱易碎。
一隻甲蟲,人群中的異類,但他的家人從未懷疑過——它就是格裡高爾,可惜他的肉體化為甲蟲的軀殼後,家人無法再愛他了。曾經所有的努力與美好,只能化為絲絲縷縷的絕望,陪伴自已左右,然後按自已最愛的人的願望,在被黑暗充斥的荒原上慢慢停止呼吸。
在那些早起趕火車的日子裡,他一定幻想過未來種種的美好,一定會在那陽光燦爛的午後微笑。格裡高爾,一如既往,變為甲蟲前與變為甲蟲後,仿佛變形的不是他,而是這個世界。
是的,變形的是這個世界。那些異常正被正常化,那些正常的事情倒顯得呆板、古怪。我唏噓不已,蕓薹花依舊,燦爛如陽光。卡夫卡,這個希伯來名字,你說是穴鳥,我便很是樂意化為一朵蕓薹花。我多麼希望我能盛開在你匆匆掠過天際之時。
三月的花海中,朵朵花開,散發著質樸純正的氣息,我願如你。格裡高爾的世界,現今不難尋覓。多少人被世俗洗腦,皺紋一定要拿掉,皮膚一定要白皙,腰一定要纖細……越來越多的人追求著「麗質天生」般的美麗,愛情、婚姻也隨之變質,「因為你美,所以我選擇你。」粉飾上去的東西,終究會被風吹散於虛空之中。每當我們選擇埋葬一段感情時,就像格裡高爾的家人對格裡高爾的態度——「你不值得愛了」。
曾經在母親的筆記本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愛不是一種感覺,而是意志的決定。似懂非懂的我,早已把它銘記在心。在那段叛逆的歲月裡,我甚是厭倦自己一頭難以打理的捲髮,我是多麼想像別人一樣有一頭筆直亮澤的秀髮,但是現實一次次拒絕了我的念想。後來,再後來,如今我已經習慣了別人叫我「小捲毛」,我也慢慢嘗試著喜歡它。我想小小的年紀,大大的世界,太多事我無力追及,也無力改變。三月到了,花總會綻放。那只在絕望中死去的甲蟲渴望的是有靈魂的人,而不是外在無止境的追逐。我不曾知道他至死是如何去呵護他那熱衷穿漂亮衣服的妹妹葛蕾特的?是的,他的家人並非生下來就冷漠、無情。是的,若單愛那值得愛的,還叫愛嗎?
一次,我去一家新開的水果店買水果,人很多,我只買了一盒草莓,我給錢,她找我錢,我離開。回家時,我才發覺起她少給了我二十塊錢。於是,把一句「以後再也不去那家店買了」甩向了母親。母親有點嚴肅,她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為什麼不先數一下呢?與你也不是無益。」一句話,便把我自私的本質暴露無遺,人想到的總是自己,而不是自己行為的缺失與屬於自己的那份過失。我,我們與格裡高爾的家人不差幾分。
繁華中的荒涼,鮑爾吉•原野筆下「煮米聞香」的情形在這裡難覓,到處可見的是私慾的無限度膨脹,高,更高,其實很多人給出的意義只不過是欺騙自己罷了。格裡高爾,那隻甲蟲,也許死在一種陰影裡,一種物對人的統治的陰影裡。日光之下,我渴望物質,但漸漸發現,這些並不能使我滿足。飢餓時,我總幻想著食物,一旦肚腹被填滿,食物變得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反而是過飽狀態下的疲倦,一次又一次自己所望的東西得到,不過幾日,又被新一輪的失望與新希望所折磨。
我們總想得到更多,當格裡高爾的家人清理掉那隻甲蟲時,還辯解著說:「為了生存迫不得已,我們總得活下去。」望著一片片花開的土地,我不得不認為這是美麗的,但也不得不承認花下的陰影,不是說,我只看見了花開,就可以否認花下陰影的存在。有你在,就還不是完全黑暗。短短的三十九年光陰,你走完時,一定來不及看看那在你絕望背後所閃爍著的光芒。你如你的名字,但有些含義被讀不懂的你所湮沒。很多人不理解你的絕望,說你太過敏感,我不完全認同。你的出生,你的成長,我知其一星,但我想孤獨的你像格裡高爾一樣守望著愛。
有太多的事我不得盡知,格裡高爾至死那一刻,在絕望的陰影裡守望著真善美。我與蕓薹花開的那一刻,認識美——美的背後不是謊言,而是良善。
人生,路漫漫,那隻甲蟲我不會忘記。我願我能像他一樣守望一方自己愛著的地方,不論變遷與否。蕓薹花開,花落時,我呵護著一顆小小的、向善的心,平凡而又溫暖,如這春天一般。你如穴鳥,我是蕓薹,你未曾知曉過大地上努力綻放的我,你看著的是前方,我抬頭仰望的是你留在天空飛過的痕跡,那是我從沒觸及的地方,沒有泥土與束縛。
作者:高三(3)班 施佳芸
格裡高爾永遠和甲蟲相聯,「我」永遠和蕓薹相系。甲蟲身形略顯醜陋,蕓薹明朗純淨,外表雖有不同,但格裡高爾和「我」都有著自己的守望——良善。在物慾橫流、心為形役的時代中,做一個有靈魂的人何其難?儘管真情難守,但格裡高爾、「我」以及文中若隱若現的「媽媽」,他們都在堅守,堅守這份平凡而又溫暖的愛。文章夾敘夾議,將抽象而富有哲理意味的主題融匯其中,顯示出作者深刻的見解。同時,文中所流露出的豐富的人生體驗和細膩的思想感情,生動地展示了當代中學生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但文章稍顯冗長,部分段落跳躍性強,結構安排尚待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