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知名導演被控性侵,為何重判?

2020-12-25 騰訊網

檢方求刑是3年4個月,最終法院一審以「強制性交罪」判了4年,屬於從重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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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zhangziyan@foxmail.com

鈕承澤性侵案,今天一審判宣判,「強制性交罪」成立,四年徒刑。

臺灣知名導演鈕承澤,綽號「豆子」「豆導」。作為演員出演過《風櫃來的人》《黑金》《小畢的故事》等知名電影。

作為導演,他的作品裡有知名電影《艋舺》《軍中樂園》《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電視劇《吐司男之吻》《我在墾丁天氣晴》。

總之,在過去,鈕承澤的公眾形象是:又能導又能演,又能文藝又能流行,可在獨立電影片裡演男主,可在黑幫片裡演流氓,可在通俗電視劇裡搞怪。是特立獨行的「才子」 一位。

(△這兩張照片都是他,下圖出自《春光燦爛豬八戒》)

2018年12月,這位知名「導演」、「才子」,鈕承澤被控性侵。

根據臺灣媒體報導,性侵過程大致如下。

當時鈕承澤正在拍攝電影《跑馬》,以身心不佳為由取消劇組會議,但是卻用手機約了一個女性劇組工作人員小美(化名)與另一女性到他家聊天,另一女性離開後,女性劇組工作人員與鈕承澤單獨相處,鈕承澤開始在沙發上猥褻該女性,暴力除下女性衣服。鈕承澤不舉,用手指性侵了該女性。女性驚恐到發抖哭著求他停止,鈕承澤才讓她回家。

據稱,事後鈕承澤試圖道歉,但該女性太害怕,連夜從劇組辭職。她第一時間也在友人陪同下去婦幼警察隊驗傷,驗傷單顯示她有多處撕裂傷,臺灣媒體也登出了該女性手臂上多處瘀青照片。

當事女性的友人這樣對臺灣媒體回覆:「新聞上寫的都是真的,我們大家聽小美(化名)說這件事的時候全都哭了。」

該友人也透露,事後鈕承澤製作公司工作人員打電話來,希望當事女性「不要提告」,並表示:「鈕承澤非常懊悔,充滿悔意,希望你們儘快決定。」但當事女性深受傷害,遭到性侵整個過程明顯是「非自願」。

友人稱,第一時間去驗傷後,「證據非常多」。但在提告後,當事女性也擔心這會因此影響自己未來工作機會,因而希望能得到公正處理。

鈕承澤方面第一時間選擇的是躲避。

報案後,警方無法第一時間聯絡到鈕承澤本人,只能把傳喚通知書張貼在他豪宅的大門上。

(視頻截圖via@Ettody新聞雲)

沉默22小時後,鈕承澤在社交網站發聲,稱自己壓力太大無法入睡,但不會逃避。

第二天鈕承澤現身警察局,完成調查問話後對媒體表示:「我會盡全力配合調查,希望會是場公正審判,但有場公審正在進行,已經判處我死刑,鈕承澤已死。」意思就是公眾已經對他進行了輿論審判,自己聲譽掃地。(不是,導致你聲譽掃地的始作俑者是誰啊?是那個女性嗎?是公眾嗎?)

當天鈕承澤心情極差,臺灣媒體報導他踹了垃圾桶,推了女記者肩膀,攝影記者跌倒。

鈕承澤對警方承認當晚發生了親密關係,自己和性侵指控方的關係是「正朝著交往方向進行」,認為對方也明白他有追求的意思,之所以有親密舉動,是因為鈕承澤認為「彼此是男女朋友」,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提告性侵。

鈕承澤對媒體說,這是「認知上的差距」。

而報案女性拿出聊天記錄,以證明兩個人根本沒講幾句話。她明確反抗了卻遭性侵。

鈕承澤稱,自己喝醉了不記得當晚發生什麼,但報案女性拿出的聊天記錄分明顯示事發後鈕承澤明明知道發生了什麼,試圖跟她溝通、打電話。

因此檢方認為鈕承澤沒有神志不清,以「強制性交罪」起訴。

跑題,事發時鈕承澤那部正在拍的《跑馬》,男主角為任賢齊,他之前為演戲增重200斤,鈕承澤性侵案導致電影停擺,他也瘦下來了。

後來任賢齊決定買下電影版權繼續拍完,有些戲份還要重拍,這就意味著他還要再增肥回去,醫生都覺得他這樣會付出健康代價。

因為性侵案的爆發,鈕承澤的過往行為也被重新拿出來審視。鈕承澤一直有「潛規則」的傳聞,當導演時曾被傳借著講吻戲的名義親了女演員。

2007年,鈕承澤自編自導自演《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被傳曾強迫臺灣女演員柯奐如全裸拍床戲。

(△柯奐如、張鈞甯、鈕承澤)

柯奐如在鈕承澤被控性侵後,在社交網絡上回憶起當年拍攝時的情況,用「對方」指代鈕承澤。

柯奐如文中寫道,「對方」只戴了安全套、自己貼了胸貼就去拍親密戲份,回憶起來覺得身體接觸太多,「覺得自己好髒」。在拍攝時,她感覺到很不舒服,但「對方」是導演和男主角,女演員不能喊停。「對方」曾經道歉過,過一陣子他又建議來個「如何拍床戲的座談會」,令柯奐如「感到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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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奐如和鈕承澤拍了5個小時讓她如此難受的戲份,到電影上只有10秒,柯奐如對此的疑問是:「若影片其實是可以以這樣的形式呈現,那當初真的有必要付出如此多來完成嗎……?那對我的心理來說,是二次傷害……」

但很諷刺的是,《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是鈕承澤的高分代表作。

更多臺灣媒體報導還顯示,鈕承澤疑似性侵不止一次。

某周刊報導鈕承澤用手指性侵不是第一次,曾用「拿東西」為理由哄騙一女性回家,因為不舉,用手指侵犯對方,該女性尋求幫助後,鈕承澤在夜店擺桌致歉:「不好意思,我喝多了,不記得。」

還有一位女性在電視新聞中以剪影方式出鏡回憶,曾被鈕承澤搭訕帶回家,喝酒後鈕承澤開始有未經過她允許的親密動作。

鈕承澤的劇組作風也引發關注。

《軍中樂園》工作人員匿名接受媒體採訪,說鈕承澤在劇組工作,要給他安排「小天使」,即年輕貌美身材好的女性工作人員,在鈕承澤身邊伺候,隨時倒酒服侍,這樣才能安撫住鈕承澤,讓拍攝順利進行。

「性」是鈕承澤創作的重要靈感,《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裡面有很多性和焦慮的情節,《愛》中鈕承澤扮演的成功男士坐擁漂亮女友卻不舉,非常尷尬。

但是,用創作來自嘲可以;借著藝術的名義侵犯別人,不可以。

鈕承澤也並非是變成了知名導演後才有這樣的作風。看康熙的觀眾都記得「國光幫」(國光藝校的同學們)上康熙時,鈕承澤自曝在國光藝校時要跟孫鵬進行「接吻比賽」,課間有女生經過就帶女生去廁所接吻,看誰成功率高。

鈕承澤跟小S示範如何說服學妹接吻,說一句話之後就撲上去,雖然是綜藝效果,小S也立刻尖叫,說學妹應該呼他們巴掌。

蔡康永問鈕承澤,女生答應你是因為是你是鈕承澤嗎。他回答:「可能懾於我們的淫威吧。」小S因此留下一句預言般的評語:「你們根本是強暴犯!」

跟鈕承澤進行接吻比賽的孫鵬,也說過他們曾把女老師灌醉,打開她的裙子,「大家在那邊研究」。

孫鵬和狄鶯結婚後生下兒子孫安佐,超強控制的育兒方式一度引發爭議(狄鶯),這個孩子留學美國後被搜出有1600發子彈,還聲稱要校園槍擊,因此在美被捕。孫安佐被捕後,除了從狄鶯身上找原因之外,網友們認為在學校就灌醉女老師、強吻學妹的孫鵬也有責任。

但也就是國光幫上的那幾康熙,收視率好,熱議又多,2005年才誕生了另一檔知名臺綜《國光幫幫忙》。

在十幾年前,全社會都對於校園霸凌、侮辱侵犯女性是沒有察覺的,一切都可以用「頑皮男孩的青春期」來解釋,甚至那些情節成為大家的笑料和談資。

鈕承澤雖然長得一臉痞相,但始終驕傲於自己出身名門,他的「鈕」是「鈕祜祿」,他說自己的祖上是曾跟慈禧並列兩宮太后的慈安。

鈕承澤外婆的爸爸孔繁錦是陝甘督辦,人稱「隴南王」,是馮玉祥的拜把兄弟。他的外公是國民黨將軍張載宇。

鈕承澤是眷村後代,但他所生長的嘉禾新村,不是一般的眷村,他外公有獨棟四百坪(相當於1200平方米)的房子,鈕承澤從小就和外公、舅舅住在一起,在私立的貴族小學讀書。外公因為寵他還經常帶他去蔣介石官邸上大號。

鈕承澤性格叛逆,小時候不喜讀書,成績倒數。但他外公飽讀詩書,罵人前都要用「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開場。

這樣的一個所謂「名門之後」,青春期叛逆的表現是跟同學「接吻比賽」,以不停強吻女同學為樂。名門的「貴族薰陶」,好像也不過如此了。

今天,鈕承澤性侵案一審判他「強制性交罪」罪名成立,4年徒刑。

這個案子裡,有幾個細節是我印象特別深的。

1.婦幼警察隊。

當事女性選擇選擇報案,去的是「婦幼警察隊」。我查了一下,臺灣的「婦幼警察隊」,最早是女子警察隊,之後為了更好辦理婦幼相關案件,更名為「婦幼警察隊」。

2.儘快報案驗傷。

當事女性在被侵犯後,第一時間報案驗傷,找到了若干證據。

綜合多個報導信息,除了上文所說的手臂淤青,當事人身體上有多處撕裂傷,大腿內側有淤青,報案女性的上身驗出了鈕承澤的DNA。

3.本性侵案中,鈕承澤是用手指侵犯。

想像一下網絡上的某些奇特物種會怎麼評價:「這怎麼了?都沒×上,女的都沒吃虧啊?」

請注意,性侵是暴力犯罪的一種,在「強姦文化」的敘述中,總是描繪「性」,好像受害者得到的就是一次「違背意願的性」。

但性侵即意味著暴力。鈕承澤性侵案中,僅僅是女性手臂上的累累淤青已經足見其暴力和傷害,這還只是她受到的傷害中的一小部分。

4.是自願嗎?

鈕承澤辯稱自己和該女性「正朝男女朋友方向進行」,還說雙方的認知有差距。當事女性則否認這一點,用聊天記錄證明兩個人根本不熟,自己也不願意跟他發生關係。

又想像了一下網絡上的某些奇特物種會說:「哎呀沒天理啦正常追求約會都會被反咬一口,而且還沒×上。」

審判過程裡,庭辯焦點自然是「是否自願」,鈕承澤說「女方一開始沒有反抗」,讓他誤會女方同意。

而檢察官則指出:鈕承澤和被害人在職場有上下從屬關係,被害人為保工作才未激烈抗拒,鈕承澤不認罪還歸責於女方沒有拒絕,因此「不宜輕縱」。

檢察官還提出一個詞:「指標性」。因為鈕承澤把過錯推給被害人、不認罪,這就可能再犯,而另一方被害人作為弱勢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來揭發,很不容易。

5.賠償和判刑並行。

鈕承澤向報案女性支付了「七位數」的調解金。(供參考:一百萬新臺幣約合23.4萬人民幣。)

而在網絡上的某些奇特物種眼裡,受害者不能接受賠償,否則就是「仙人跳」「想要錢」實錘。大陸很多性侵案中報案女性不敢要一分一毫的賠償,怕被潑髒水。

這次指控鈕承澤性侵的女性,曾經拒絕過一次鈕承澤的賠償,就是因為害怕收下賠償就會被認為代表原諒。

現在,該女性作為受害人拿到了賠償,依然提出:鈕承澤從不認罪,「不認罪就是不認錯」,賠償只是為了輕判,她無法原諒。

希望部分網友也都能明白這一點:受害者接受賠償不等於下套、原諒、不再追究,接受賠償和要求懲罰性侵罪犯不矛盾。

6.鈕承澤在意什麼?

鈕承澤曾在社交網絡寫過一首詩:「目睹自己的死亡,行刑的隊伍排得老長,烈火燒著石塊落下,祈禱自己足夠堅強。這世界如此殘忍,任由恨意蔓延滋長。」

真是,「巧言令色鮮矣仁」。

一直到上個月最終答辯,始終在娛樂行業裡是強勢方、掌握話語權的鈕承澤,也沒有承認性侵,但他在意的是:媒體說他不好,親友不跟他聯絡,他要忍受寂寞,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你說自己遭遇性侵了,我可是因此失去了親友聯絡不得不開始忍受寂寞了啊!

7.從重發落。

鈕承澤是用手指性侵、拿出了賠償金、還始終堅稱女方是自願的。在網絡上的某些奇特物種眼裡,這就是清清白白的傻白甜好男兒。

而女方報警後,其友人就透露過她的擔心:鈕承澤是知名導演,她只是一個職場小人物,提告後怕影響自己前途,希望能有秉公辦理。

檢方求刑是3年4個月,最終法院一審以「強制性交罪」判了4年,屬於從重發落。

臺灣媒體報導的合議庭意見顯示:鈕承澤犯行給女性造成陰影,卻用「酒醉斷片」「戀愛的開始」狡辯,利用自己的地位在媒體散布消息,傳遞出「雙方有情」的內容,這樣造成了進一步傷害。鈕承澤試圖暗示「深夜獨自留下就是期待與他發生關係」,這是「欠缺性別平權意識,難有悔悟之心」。

鈕承澤的代表律師說,會繼續上訴。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羅翔在評論《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時提到一句話:所有關於性的暴力,都是全社會共同完成的。

而在鈕承澤被控性侵後站出來揭發「劇組小天使」制度的那位工作人員,這樣反省:「現在想起來也真的覺得蠻噁心的,為什麼會默許安排一個女生在他旁邊服侍……而沒有人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呢?我也是共犯結構之一,就是因為我們當時對這些行為默許、不吭聲,才造成今天又有受害者。」

那麼,對性暴力說不,也要由全社會一起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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