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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惹到他就在好萊塢混不下去」的金牌製作人，自己在好萊塢混不下去了。
文 ✎ 馬程
編輯 ✎ 張慧
「惹到他就在好萊塢混不下去了。」
艾米麗·納斯特曾向多位女明星這樣形容好萊塢金牌製片人哈維·溫斯坦在業內的地位，建議他們接受溫斯坦的潛規則。她是溫斯坦的私人助理。
如今，納斯特的這句話失效了。
10月12日，奧斯卡獎的評審委員會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緊急召開會議，討論溫斯坦事件，並對媒體表示，溫斯坦的行為「令人厭惡和不齒」。幾天前，有「英國奧斯卡」之稱的英國電影學院獎（BAFTA）則公開聲明，取消溫斯坦的會員資格。如果奧斯卡組委會做出相似決定，溫斯坦也將離開奧斯卡的舞臺。
事情緣於溫斯坦影業一名女員工不久前給公司高層群發郵件。她目睹和親歷了溫斯坦對女性的性侵犯後，揭發溫斯坦。
10月5日，《紐約時報》對此事的報導，揭開了好萊塢「清算」溫斯坦的序幕，在好萊塢引發了軒然大波。許多知名女星陸續對媒體坦露溫斯坦的侵犯企圖，其中包括國際知名影星安吉麗娜·朱莉和奧斯卡影后格溫妮絲·帕特羅。
▵安吉麗娜·朱莉、格溫妮絲·帕特羅
65歲的溫斯坦身材偏胖，絡腮鬍，雙下巴，頭髮鬍子都已花白，但這沒有妨礙他與當紅女星在各種頒獎典禮上親密合照。
從業20多年，這位「獨立電影教父」多次橫掃奧斯卡獎，名號在好萊塢響噹噹，坐擁過億家產。他參與製作和發行的電影，累計拿過300多項奧斯卡提名，最終捧回70多座小金人，其中包括分量頗重的5個最佳影片，6個最佳男配角，10個最佳女配角，4個影帝和6個影后。
《國王的演講》男主角科林·費斯、《莎翁情史》女主角格溫妮絲·帕特洛、《烏雲背後的幸福線》女主角詹妮弗·勞倫斯等人捧得的小金人，都有溫斯坦在背後的加持。業界流傳，「感謝他可能比感謝上帝還管用」。
但性侵女演員事件曝光後，溫斯坦被一步步掃落神壇。
▵1999年溫斯坦（左三）和帕特羅（左四）憑藉《莎翁情史》獲得奧斯卡獎
他不僅被親創的公司開除，不得參與公司任何項目，還面臨著多起訴訟。關於他的性醜聞鋪天蓋地，佔據各大報紙的頭條。妻子、時尚設計師喬治娜·查普曼宣布離婚。
在法律還未進行審判之前，溫斯坦已經孤立無援。
《紐約時報》的報導稱，在被自己的公司開除幾小時前，溫斯坦發郵件向行業協會求救，稱「迫切需要」行業的支持。他希望用「休長假和接受心理治療」，代替被開除的狼狽方式，給未來保留「第二次機會」。
溫斯坦的求救並未成功。
昔日盟友環球影業老闆羅恩·梅耶、探索通信執行長大衛·扎斯拉夫、夢工廠動畫CEO傑弗瑞·卡森伯格，隨後毫不留情地譴責了他。
溫斯坦一手捧紅的「大表姐」詹妮弗·勞倫斯、知名影星馬特·達蒙、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喬治·克魯尼、梅麗爾·斯特裡普等人，都對他做出負面評論。
溫斯坦曾經出資支持過的希拉蕊·柯林頓和前總統歐巴馬，也迫於輿論壓力，站到了對立面。而與他共同創業、關係微妙的親弟弟羅伯特·溫斯坦，更是被猜測為醜聞披露的幕後推手。
「他約我在比弗利山莊的酒店大堂討論劇本，但隨後又讓我到他房間裡，一進去就發現他赤裸著躺在床上，讓我幫他按摩，隨後還直接把我的手放在了他身上。我回絕了，他便誘惑我，宣稱可以給我更好的角色。」
58歲的美國演員羅姍娜·阿奎特向《紐約時報》回憶了當年的經歷。經歷短暫的尷尬後，阿奎特逃出房間。阿奎特按原計劃出演了《低俗小說》，但只得到一個小角色。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阿奎特試鏡時屢屢碰壁，她指責溫斯坦從中作梗。
▵羅姍娜·阿奎特
「我清楚得罪他的下場是什麼。但我實在做不到。」阿奎特感嘆。
溫斯坦利用角色和奧斯卡的名氣誘騙女星的戲碼，10多年後又發生在同一個酒店。同樣遭到的糾纏的，是《分歧者》主演艾什莉·賈德。為了逃離房間，她只能假裝鎮定說，「如果你想碰我，你得先讓我獲個奧斯卡才可以。」
《紐約客》雜誌採訪到13位女演員，講述他們與溫斯坦的不快經歷。其中3位被強姦或遭到不同程度的性侵，4位受騷擾，5位曾看到溫斯坦自慰或赤身裸體。
隨著事件持續發酵，越來越多的人公開了自己的遭遇，這些當事人名氣也越來越大。
布拉德·皮特的女友中，就有兩位受過溫斯坦騷擾。1998年《隨心所欲》上映時，安吉麗娜·朱莉在酒店房間內拒絕了溫斯坦的性要求。她表示，「那事件以後，我決定不再與溫斯坦共事，並對想要與他一起工作的其他人提出了善意的勸告。」
▵格溫妮絲·帕特洛
靠溫斯坦力捧才拿到奧斯特影后的格溫妮絲·帕特洛則透露，她22歲那年拍攝電影《艾瑪》時，被叫到溫斯坦的酒店房間，本以為見面是談電影，溫斯坦卻開始撫摸她並提出想去臥室做按摩。帕特洛落荒而逃，回家後向時任男友皮特訴苦，引得後者跑去與溫斯坦對質。
溫斯坦影業的女性製片人也透露了公司內部「潛規則「的內幕。幾位前員工告訴媒體，溫斯坦約見女演員時，經常事先要求女員工出面約談或負責試鏡，並且把演員接到酒店，以便讓演員打消顧慮。女演員進入房間後，他就會讓女員工離開。法國女星蕾雅·賽杜在英國《衛報》上撰文披露，她第一次和溫斯坦見面就受到騷擾，「他一晚上都在向我調情，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盯著一塊肉。」當時，溫斯坦的助理就在現場。進入房間後，助手就離開了，溫斯坦撲過來親她，賽杜花了很大力氣才推開「又肥又大」的溫斯坦。
名模卡拉·迪瓦伊也在instagram上聲稱曾受到溫斯坦糾纏，溫斯坦的助理非但沒向她伸出援手，還建議她服從，令她處於「非常無助和害怕」的境地。
▵卡拉·迪瓦伊
《紐約客》披露了紐約警方在一起投訴溫斯坦性騷擾案件中獲取的電話錄音，可以清晰聽到溫斯坦正在誘騙和威脅年輕女模特安布拉·古鐵雷斯，並承認此前曾觸摸對方胸部。
雖然證據確鑿，但古鐵雷斯最終選擇撤訴，她和溫斯坦團隊籤訂了保密協議，獲得可觀的賠償後，不再發聲。
《紐約時報》公布的幾位受害女明星中，女星羅絲·麥高恩在1997年聖丹斯電影節上受過溫斯坦性騷擾。但她很快和溫斯坦達成私下和解協議，獲得10萬美元賠償。截止目前，公開表示接受過溫斯坦賠償的女性至少8人，每人的賠償金在8萬~15萬美元不等。
▵羅絲·麥高恩與溫斯坦
溫斯坦肆無忌憚的行為背後，是一個設計巧妙的防護體系。被邀請赴會的女性大多很年輕，沒經驗也沒人脈，希望獲得出頭的機會，也會因此降低警惕性。部分人懼怕溫斯坦的報復而前途盡毀，被迫選擇接受，溫斯坦的團隊往往趁機略施小惠，給予女演員試鏡或者出鏡的機會，又或者威脅恐嚇，讓受害者退卻。
即使有人敢於抗爭，也會被老辣的律師噤聲。「他靠錢和關係可以擺平一切，即使拿到了證據，要起訴他，無非是雞蛋碰石頭。」參與調查的警官說。
「我似乎也參與了誘騙女星的陰謀，這讓我一直很不安。」一位女製片人說。
爆料的溫斯坦影業工作人員都不願意透露姓名。《紐約時報》稱，員工在入職溫斯坦影業時就籤訂了嚴格的協議，不準對外做出有損公司及高層個人聲譽的言論。
過去的30年中，儘管溫斯坦涉嫌猥褻、侵犯數十名女性，卻一直相安無事。
歷屆奧斯卡獎的獲獎感言裡，溫斯坦的名字總共被感謝34次。這從側面顯示了溫斯坦在好萊塢呼風喚雨的能力。
詹妮弗·勞倫斯憑藉《烏雲背後的幸福線》獲得第85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時，曾在臺上半開玩笑地說，「謝謝溫斯坦幫我打敗了其他候選者」，引來全場大笑。
1996年，《莎翁情史》擊敗《拯救大兵瑞恩》成為奧斯卡大贏家，被稱為奧斯卡史上最大冤案。媒體認為，這正是溫斯坦利用公關團隊和炒作手段操縱輿論的結果——他僱傭水軍大肆抹黑對手。
在給評委們的郵件裡，他極力誇讚梅麗爾·斯特裡普在《鐵娘子》中的表演，稱「29年之後，她值得再度獲得影后」。
▵《鐵娘子》劇照
在入圍電影質量、口碑都屬上乘的情況下，溫斯坦會利用強大的營銷戰略，吸引評委為影片投票。常用的公關方式，除了寄送電影DVD，還有送禮物、電話轟炸、舉辦內部放映招待會等。
溫斯坦的「奧斯卡營銷」戰略，很大程度上切合了白人為主的奧斯卡評審的心，這也是多年來好萊塢廣受詬病之處。溫斯坦影響奧斯卡評獎，一度被圈內視為「公開的秘密」。
但在2017年，展現黑人同性戀者生活的《月光男孩》奪得最佳影片。流年不利的除了溫斯坦，還有溫斯坦影業。2017年是溫斯坦團隊近十多年間表現最差的一年，出品影片僅有《雄獅》入選。美國多名影評人注意到，溫斯坦個人的影響力也在下滑，左右奧斯卡顯得力不從心。
溫斯坦影業的經營現狀也不容樂觀。在公司從承制為主積極轉型發行業務的關鍵時期，Netflix、亞馬遜、Hulu等網際網路企業紛紛入局，打了個溫斯坦影業個措手不及。公司已近7年沒有獲得奧斯卡重要獎項。2017年的原定"衝奧"作品《抹大拉的瑪麗亞》宣布延期上映，錯過頒獎季，而《電力之戰》上映後口碑崩盤。
《福布斯》報導，早在 2010年，溫斯坦影業就因為負債抵押了一半的電影版權。目前，資產管理公司和保險公司持有了溫斯坦200部電影版權。2015年，業內曾傳出ITV有意收購溫斯坦電視劇部門，但這項9.5億美元的併購並未成功。
性侵醜聞爆發後，溫斯坦影業再一次受重創，與Apple合作的貓王紀錄片已經撤回，更多項目面臨著尷尬的局面。
醜聞曝光後，曾對溫斯坦大加讚揚、並把大女兒送到溫斯坦影業實習的歐巴馬夫婦發表聲明，「任何以這種方式貶損女性的男人，無論財富及地位，都應被譴責、並為此擔責」。
10月10日下午，與溫斯坦關係更密切的希拉蕊，通過推特「表示震驚」，稱此事不可容忍。希拉蕊曾接受溫斯坦大量競選資助金，聲明中她對此諱莫如深。
▵希拉蕊通過推特發表聲明
同樣遮遮掩掩的還有好萊塢。
好萊塢業內對溫斯坦的行為一直有傳言，卻沒人站出來發表意見。諷刺的是，好萊塢左派勢力一直批評美國總統川普「不尊重女性」，處於好萊塢中心的溫斯坦卻被熟視無睹。
但出了好萊塢和美國，溫斯坦早些年已經惡名在外。
他是中國電影人的熟客，曾助推《無間道》等多部中國電影的國際發行。但他在中國電影圈同樣口碑不佳。馮小剛說他「就是一個騙子」，在購買中國電影北美發行權時，慣用伎倆是先大幅度抬高價位，逼走其他競標者，再公然撕毀承諾，壓低價格。
坎城電影節期間，法國演員艾瑪·德考尼斯被告知去找溫斯坦拿電影劇本，卻看到溫斯坦從浴室裡赤裸著走出來，站在她面前。
▵艾瑪·德考尼斯
「放鬆，這就像一部迪士尼愛情電影一樣。」溫斯坦告訴她。
德考尼斯嚇壞了，鼓起勇氣說「我恨迪士尼的電影」，摔門而去。
主演過《潛水鐘與蝴蝶》等影片的德考尼斯，在法國已經頗有名氣，她難以置信。「他甚至不隱藏或者暗示，也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從影星比爾·考斯比被控下藥強姦女演員，到福克斯CEO羅文·艾爾利性侵女主持人被辭退，再到2017年主持人比爾·奧萊利被控性侵多位女員工，美國影視圈近年屢屢籠罩在性侵醜聞之中。
美國民眾對性侵事件的容忍度，也越來越低。好萊塢的觀察者預計，溫斯坦事件將帶來揭發圈內有權勢者性騷擾的小高潮。
好萊塢業內的沉默最近慢慢被打破，溫斯坦在業界的老朋友紛紛表態。
克魯尼告訴「野獸日報」網站，溫斯坦被控的行徑如果屬實，是「無法被原諒的」。
▵喬治·克魯尼
「溫斯坦的不良習性人盡皆知，但很少有人想過，他的行為已構成騷擾。」 影星馬特·達蒙10月10日對媒體說。他曾與溫斯坦合作過五六部影片，一大早起來讀到報導，他感到反胃，「這樣的事不該發生」。
演員兼導演本·阿弗萊克同一天則發表聲明，對「一起工作的人在數十載裡利用職權恐嚇、性騷擾、操控多名女性，感到難過、氣憤」。
轉眼間，批評溫斯坦似乎成了歐美影視圈的「政治正確」，英國演員也紛紛發聲。在溫斯坦營銷下，憑藉《國王的演講》獲得奧斯卡影帝的科林·費恩斯告訴《衛報》，溫斯坦是「令人害怕的傢伙」，應該為「反抗他的女士們的勇氣鼓掌」。「卷福」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的新戲由溫斯坦影業出品，他在評論時沒提溫斯坦的名字，立場鮮明地站在了受害者一邊。
《好萊塢報導者》編輯馬修·貝羅尼認為，事到如今，溫斯坦在好萊塢「已經完蛋」，「他的整個職業生涯都依託他在這個行當裡建立的關係網，但今後不會有人願意和他合作了」。
溫斯坦似乎並不甘心就此罷休。他明裡向老朋友們發郵件，表達懺悔的決心，暗地裡卻召集團隊，聯繫相關女星，威脅他們撤回言論，並且不斷打壓誹謗參與報導的媒體。他找來歐巴馬的公關團隊為其出謀劃策，聘請知名律師同影業的董事會「死磕到底」。
但風向似乎真的變了，就連同樣因不尊重女性而爭議不斷的川普，也不失時機地給了溫斯坦迎頭一擊：「我認識他很多年了，他做出這種事情，我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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