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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最小說
「我之所以熱愛音樂,是因為音樂使最平淡無奇的場景突然間就充滿了意義。」——電影《再次出發》
香港勁歌金曲還在流行那年,我們不甘落後,自己標註學咬字學發音,唱著唱著,也學會了粵語歌裡的苦情。於是總有幾句歌詞,被唱成了自己的故事,一路往前走,一路哼著歌。
從前班裡女生的課桌上,總是擺著很多精緻的文具。例如用一張滿分考卷跟父母換來的水彩筆,生日時得到的筆記本,以及跟最好的朋友交換的文具盒,無論如何,好像那些年所擁有的禮物,必定都要跟學業有關。
課間的時候,廣播播完了眼保健操,會有大膽的高年級生向廣播站點一首當季的流行歌曲,說要當成禮物送給想要祝福的人聽。那一次我剛放下手裡的課本,頭頂上的喇叭傳來陳奕迅的《明年今日》,年久失修的音響帶點沙啞,淳重的嗓音唱著:「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誰捨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
恰逢我無意看見窗外的陽光漏進窗簾,走廊鋪滿光線,小小的縫隙裡,風和歌聲都飄了很遠,我遲鈍一秒,第一次發現,課業外的禮物居然肆意得那樣美好。
情歌的意義真心又隆重,變成禮物,直抒胸臆,充滿驚喜。
那時距離學校不遠就有一家音像店,裝潢講究,貨品齊全,還是卡帶剛過去的年代,CD貴得離譜。每次路過,都有不少學生駐足,聽店裡循環播放的歌,不消片刻就能跟著哼唱。後來我也成為在店門口聽歌的一員,裝作來來回回地路過,還被同桌撞見幾次。
當時年紀小,零花錢的用處最大尺度也僅限於一兩本課外書,用來買唱片,實在屬於不務正業,如果被老師和家長發現,後果肯定不堪設想。我生性膽小,同桌估計看出我的顧慮,有一次大搖大擺地叫住我:「進來。」
我還記得,那家店裡刷著米白油漆牆壁,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十分柔和,充滿魔力,一排排架子上擺著琳琅滿目的唱片,有好看的封面,精美的包裝以及昂貴的價格。同桌就在這時大手一揮,問我:「你喜歡哪張?」
我有些莫名地看著他,抬頭又低頭,反覆幾次,心裡緊張不已。他父母都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對他自然分外嚴格,但是他卻仰著頭,特別驕傲地說:「我考了三科全滿,這是我的生日禮物。」說完他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停留在最多人的那個貨架,兀自轉了一圈,最後選了架子上僅剩一張的《黑白灰》,是當年最熱賣的專輯。
他說把那張專輯送我,我問他,那你呢。他抹抹嘴,走到旁邊的刻錄店,照著唱片拷貝了一份,然後璀然一笑:「這樣就有了,雙份。」他把專輯遞給我,自己手裡卻拿著一張孤零零的複製的光碟。正值日光豐盛的午後,光碟背面忽然變出了彩虹,像他眼睛多彩又光芒。
那些歌詞時至今日依然能倒背如流。因我堅信每首歌背後都有一個故事,難過的和幸福的,或者能站在你面前依然不曾保留的,仿佛歌詞長著翅膀,路過泥濘,飛過山嶺,只為送給懂的人聽,僅靠這樣擁抱你,或者繼續下落不明。
於是對我來說,那是一份特殊又珍貴的禮物,因為一分為二,就像多了一人分享。
那張專輯被我反反覆覆地聽,旋律充斥在耳邊,歌詞在腦海循環往復,自習課的時候,哼出來,發現同桌默契地轉頭,隱秘地相視一笑,我唱的那句他一定也懂。所以才說這於我特別,憑著情竇初開的年紀,憑著一把直尺的距離,遇到廣播放著歌,心意可以不用收斂。
那年已臨近畢業,全班同學都在互相交換同學錄,只有我固執地抄著歌詞。
一本封面簡潔的筆記本,一絲不苟地也把那張專輯的歌詞都複製一遍,黑色墨水的鋼筆,在白色的紙上沙沙沙地響,旋轉又跳躍,像那一首曾經彼此都熟悉的旋律。遇到很多用心之處,我想著等到多年以後,白紙泛黃黑字暗淡,可是那麼那麼美好的初衷,一定會讓無論何時都作著分別的人,想要變得留戀。
我把那本歌詞本送給他,說配上他那張孤單的光碟,成為一套,當做紀念,永久保存。
他有些鄭重地接過,跟那日晌午一樣,笑得溫暖又歡騰。大概有些物件能承載一種很奇怪的默契吧,它彼此連通,當然也能藉此明白期望成為誰的一半。那同樣是我送出的最特別的禮物,好事成雙,想起會莫名地覺得悸動。
不過年少的事,有幸福甜蜜,更多的是羞怯,固執地認為長存的是缺憾而不是擁有,所以先兆再好,也依然是畢業分別,漸漸失去聯繫。不必強求,才能安安穩穩地走。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我有次整理書櫃,從陳舊的紙箱裡掉出那張專輯,我撿起來一看,失神了很久。
裡頭的封面早已泛黃,圖片上陳奕迅的笑臉變得斑駁,仔細一想,同桌的樣子竟然也模糊不清了,我很努力地回憶,卻被腦海裡複雜的人事抹去。幸好值得欣慰的是,人容易被取代改變,舊物卻還能放得更久,直到最平凡的故事變成絕版,成為絕唱,然後等待再一次被人珍惜地翻開。
大學畢業後我曾在電臺實習,在走廊最末端的音響室,擺放著一排鋪滿灰塵的貨架,狹小的房間潮溼又沉悶,裡面放置了無數被淘汰掉的唱片,有些是當年的熱賣,不過迅速地更新換代後,擺在最裡面,甚至沒有拆封,被人們輕而易舉地忘卻。
我一度想,我收到的那張專輯其實並沒有多大的辨識度,但是曾經的同桌不一樣,如果他再次找到那張複製的光碟和那本手抄的歌詞,這樣搞笑幼稚的組合,那麼他會不會和我一樣,在下一秒或者更久的時間裡努力地去回憶起誰?
那天下班我路過附近街道僅存的最後一家音像店,一閃一閃的快報廢的白熾燈晃得人頭暈眼花,音響也歷經了多年的樣子,沙啞又常被電流幹擾。但那時店裡傳出了陳奕迅和王菲的《因為愛情》,是那年很紅的電影主題曲。雖說愛情電影的內容千篇一律,但是陳奕迅和王菲的聲音卻讓人難以忘記。隔了那麼多年,那個熟悉聲線在唱:「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有時會突然忘了,我還在愛著你。」
脫俗的合唱,婉轉的詞義,讓我又想起來那張被拷成兩份的禮物。原來我們從卡帶經歷了CD到DVD,再到現在網絡手機和軟體可以隨手播放的音樂,而我最年輕的時光,最羞澀的故事,卻停留在了那張CD那樣古老的年代裡。
我還記得同年有部臺劇《薰衣草》非常流行,裡面有句臺詞,小時候的男主人公騎著自行車載著小時候的女主人公,風呼嘯過耳畔,他們穿過紫色薰衣草的花田,仿佛空氣都是和緩的花香,跟著輕快的配樂,小男主穿著藍色的襯衫,靦腆地對小女主說:「送給你,這是薰衣草。」
然後場景忽然一變,音像店的門口,搖頭晃腦的同桌咧嘴一笑,校服的白襯衣洗的非常潔白乾淨,也有在風中飄揚的花香,最後他璀璨一抬頭:「送給你,這是陳奕迅的CD。」
我們路過了那麼多地方,世間萬象,人海茫茫,有些事物真的要很用力回憶才能想起了,所以保存的禮物就像打開回憶的鑰匙,可以仔細珍藏也可以迅速遺忘,更多的是像現在,人事雖了,記憶尚在,深刻的是翻開時能給你直接的感動,跟第一次收到時一樣充滿驚喜。
那一年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但是那時,浮在腦海裡的歌詞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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