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很多年前，在天涯上看到一篇同題的帖子，受它啟發，一直想寫這一篇。今天終於抽空擼完。
眾所周知，金庸的小說裡，有很多地方都是「一語成讖」。往往是當事人隨口這麼一說，哪裡想到人生無常，後來居然還真應驗了，想起來讓人唏噓。
一、李莫愁說小程英：
「你這等（美貌）模樣，他日長大了，不是讓別人傷心，便是自己傷心。」
程英九歲那一年，李莫愁抓到了她，見她「膚色白嫩，容顏秀麗」，就隨口說了這麼一句話，還說不如今天打死了你，日後大家少些煩惱。
程英沒有死，後來這句話果然應驗了——為了楊過，她自己傷心了一生。
很多年後，三十多歲的她曾經念過一首詞：「問花花不語，為誰落？為誰開？算春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塵埃。」旁邊黃蓉聽了都不忍心，只能嘆息。
這個時候的程英，不知道有沒有想起過李莫愁說的那句話？
二、楊過說武敦儒
楊過舉著木棒，只是東閃西避，並不還手，說道：「『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不可續！』這首詩你們聽見過麼？」
這句話說過七天之後，楊過就被郭芙砍斷了手臂。真的是應驗了手足斷、不可續了。
順便說一句，楊過雖然風流自賞，但有時候並不大了解其它女孩子對自己的感情。斷臂之後，他心裡想的是這樣的：
「此刻他手撫床邊，想起自己已成殘廢，若再遇到這些多情少女，在她們眼中，自己勢必成為可笑可憐之人。」——《神鵰俠侶》第二十六回
他還真是小瞧人家了。其實程英、陸無雙她們從來沒有當他是可憐可笑之人。
三、郭襄說金輪法王
郭襄啐道：「呸！我學和尚的功夫有甚麼用？我又不想做尼姑。」
金輪法王想收郭襄做徒弟，說要把一身武功傾囊相授。郭襄就懟他說：我又不想做尼姑。
說這話的時候，她才十六歲，如花的容顏，世界對她來說還是一片明媚春光，還有很多未知。她當然堅信自己不可能去做尼姑。
二十四年後——
「郭女俠走遍天下，找不到楊大俠，在四十歲那年忽然大徹大悟，便出家為尼。」——《倚天屠龍記》第九回
誰想到一語成讖，冥冥中似乎已經註定。
看到郭襄這那句話，就會想起《紅樓夢》裡賈寶玉對林黛玉開玩笑說的：「你死了，我做和尚」。後來林黛玉真的死了，賈寶玉做和尚了。
當時只道是尋常。
四、洪七公說歐陽峰
「此人命不久矣」
洪七公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射鵰英雄傳》的結尾，歐陽峰發了瘋，狂呼亂叫，一邊逃一邊喊：「別追我，別追我！」
大家看見他落得這個下場，都很感嘆。洪七公嘆息了一句：「此人命不久矣。」
他以為歐陽峰很快就會死掉，說這話的時候，還充滿了遺憾和同情。可是誰知道，十多年後，在華山絕頂，歐陽峰和洪七公摟抱著一起死去！
「兩個白髮老頭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會，聲音越來越低，突然間笑聲頓歇，兩人一動也不動了。」——《神鵰俠侶》第十一回
真是人生如戲。當年，洪七公感嘆說歐陽峰命不久矣，滿滿同情，卻沒想到自己連一秒鐘都沒有比他多活。
五、袁紫衣說程靈素：
「你放心！終不能兩隻鳳凰都給了他!」
有一晚，程靈素問袁紫衣：是不是兩隻玉鳳乾脆都給了胡斐算了？
她本來沒有一語雙關的意思，但大家聽在耳朵裡，都理解成雙關了。袁紫衣咬牙說不會，絕不會的。
最後袁紫衣堅決地離開了，繼續去做尼姑，程靈素死了。兩隻鳳凰果然一隻也沒有給胡斐。
六、胡斐進北京
進城門時，胡斐向程靈素望了一眼，隱隱約約間似乎看到一滴淚珠落在地上的塵土之中。
胡斐心頭一震：「這次到北京來，可來對了嗎？」
在《飛狐外傳》的故事裡，胡斐和程靈素一起進北京城。胡斐忽然看到了程靈素的眼淚，有了不祥的預感。
幾章之後，他的預感應驗了。在北京城郊的藥王廟，程靈素為了救他，死在了這裡。北京這一站果然成了程靈素短暫人生的最後一站。
其實，程靈素自己又何嘗不是一語成讖。在遇到胡斐的第一天，她就說：
「藍花就算不給惡狼踏壞，過幾天也會自行萎謝。只不過遲早之間，那也算不了什麼。」
後來她果然像藍花一樣很快萎謝了。
七、包不同說自己
包不同道：「公子爺做晉文公，咱四兄弟便是狐毛、狐偃、介子推……」忽然想到介子推後來為晉文公放火燒死，此事大大不祥，便即一笑住口。
金庸故事裡一處著名的伏筆。包不同已經想到了「大大不祥」，及時住嘴，但最後還是一語成讖。
在《天龍八部》的最後，他果然成了介子推。他祝福和愛戴的晉文公——慕容復公子爺一劍殺死了他。
八、阿朱說喬峰
阿朱嫣然一笑，道：「這樣罷，我算是給你擄來的奴僕，你高興時向我笑笑，你不開心時便打我罵我，好不好呢？」喬峰微笑道：「我一拳打下來，只怕登時便將你打死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喬峰真的把阿朱錯打死了。
上天是有點不公平的。小龍女對楊過說過那麼多句：「我殺了你」，「我一劍殺了你」，最後還是能好好地在一起，連跳崖都死不了。可是喬峰和阿朱就開了這麼一句玩笑，就應驗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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