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13年8月，聽說北京有人在酒吧說脫口秀這件事的。很感興趣，想找機會去現場感受一下。
那之前看郝雨老師發過關於脫口秀的微博——唱《大學生自習室》的那個郝雨，就通過私信問他。他大概跟我講了講，說是在熱力貓酒吧，「安定門地鐵B口出，過馬路前行1000米，方家胡同裡頭」。
詳細指路後郝雨老師還問我演不演，我說我初來乍到還是以旁聽為主吧，而且當天表演不是不讓空降嗎？
那天是8月3日，我就是在那天，第一次在現場看到脫口秀表演——當時也沒人糾正這應該叫單口喜劇。
一
如今的方家胡同被「修整」得整齊劃一，早已不是當年充滿生氣的場景。當天很順利，順著胡同西口往裡走，很快就在路右側找到熱力貓。
空間不大，演出小舞臺前面的桌子全部撤去，留下椅子請觀眾就座。我平時很少去酒吧，沒想到其後一段時間為了脫口秀常常在酒吧流連。
跟微胖隨和的郝雨老師打了招呼。他是個有心人，只要到現場就隨身帶錄音筆，不是抄段子，是回去之後好好研究別人是怎麼說的，另外聽自己的表演錄音也容易修正毛病。不過當天他沒有演出，就坐在下面聽臺上的人說，時不時喊上兩句好兒。
那天上臺的絕大部分人我都不認識，有的表演有些意思，有的則寡淡無味，不過和聽相聲是兩種體驗。臺下觀眾對演員的演出都抱有好感，只要稍微好笑一些就積極響應——當然也不排除自己人帶頭叫好的因素。
當天對這個女生的表演印象很深。她人長得漂亮，自嘲起來卻很豁得出去自己，在當天贏得了不少笑聲和掌聲，也讓我初步感受到現場脫口秀的魅力。一個多月後我第一次上臺說脫口秀，她是當天的主持人。
就在看她演出前後的時間，我看到黃西老師在一旁候場。有些驚喜，沒想到第一次看脫口秀，就能遇到黃西的演出。2010年他在美國電視記者年會上15分鐘的表演，曾讓我感嘆原來華人也可以說好洋味兒脫口秀。
黃西老師上臺，穿得很隨便，紅邊灰色T恤。他的眼鏡片看上去很厚，手裡還拿著一張紙，後來知道是怕忘詞備用，可見那時候的演出還是比較隨便，連他這樣的的表演者帶紙條上臺觀眾也不覺違和。
那段時間我看過多場黃西老師的演出，具體哪個段子是我看到的第一場說的，有些記不大清。只記得那期間他說過幾個段子，比如他很驚訝北京的計程車裡顯示「空車」，還以為是無人駕駛；他說如果有一天因為車禍去世，希望撞上來的是裝滿水泥的攪拌車，這樣剛一去世立刻就可以被做成雕像。他還說過小時候的事情，在一次表演中說到父親拿剪刀給自己理髮，那一段非常可樂，在表演的最後他又重提這個段落，臺下笑聲更加強烈。後來才知道，這被脫口秀演員叫做call back。
與其他演員相比，黃西老師的表演更接近印象中的西式幽默，更符合脫口秀的文化，同時由於經驗豐富他也有一些技巧，得到的笑聲和掌聲確實是最多的。他好像很介意別人錄像這件事，好幾次都強調拍照隨便，但最好不要錄像。當時他已經開始在央視主持節目，大概是擔心部分言論流出破壞主持人形象。
二
在那之後，我接連好幾周都往熱力貓跑，看到不少人的表演，還好幾次見到黃西老師。當時組織演出的團隊叫北京脫口秀俱樂部，現在看上去感覺口氣很大，一個俱樂部就涵蓋整個北京地區，可當時的情況就是那樣，沒有多少脫口秀氣氛，從業者也非常少。
這是北京脫口秀俱樂部的負責人西江月。他特別擅長現場互動，好幾場的表演完全是由現場交流完成，表現出一定的即興喜劇能力。他身上的T恤印著「北脫」兩個字，就是北京脫口秀俱樂部的簡稱，他還在表演時解釋過北脫不是「脫北者」的意思。
這是Tony Chou，是除黃西之外表演最具洋範兒的演員。他當時還在央視財經頻道當出鏡記者，業餘時間表演中英文脫口秀。我看過他的演出都是中文表演，但還是能感覺出他對西方脫口秀狀態的靈活把握。
宋啟瑜。宋大師是山西人，普通話不太標準，他很多時候都用此抖包袱兒，比如說他和老外談判需要帶兩個翻譯，一個人把山西話翻譯成普通話，另一個把普通話翻譯成英語。宋大師後來在很多綜藝節目中出現過，包括《相聲有新人》，很多時候郭德綱出現在哪個節目中，他就出現在哪裡。
主持人支支。嬌小可愛的她大多數時間都是擔任主持，偶爾拋出幾個小梗。她認為表演脫口秀並非自己所長，不過後來也嘗試說過多次。她平時大部分時間是在做即興喜劇，從北京到上海，和很多同道夥伴玩兒得不亦樂乎。
除了經常見到的一些演員，那段時間在臺上也能看到偶爾客串的表演者。上面這位叫羅藹軒，她剛一上臺我就感覺眼熟，後來知道是那之前《非誠勿擾》節目的女嘉賓。她當天的表演給人留下的印象不深，就像大部分美女都不太容易放下姿態一樣。這些年沒有再注意到她的消息，看微博身份認證是學者和作家。
段子手柳三便。柳老師多年來在微博上寫過很多知名段子，很多還上了熱搜。他還非常擅長寫情話，讓人感覺到他搞笑之外的深情。後來他和幾個段子手加入影視公司成為喜劇編劇，近來改了微博名。
每場演完之後，大家還要一起合個影。
我還慕名跟黃西老師合了個影。當時他的自傳《黃瓜的黃 西瓜的西》我已經讀過，當天還請他在書上簽了名。
當年北京沒有那麼多脫口秀場地，演員們演完不著急往其他地方趕，都會站在臺下認真看其他人表演。所有表演結束之後，大家會走到酒吧後面的院子裡，跟黃西老師請教脫口秀創作和表演的經驗。大家圍成一大圈，互相說說當天表演的優缺點，黃西也會對每個人進行一些點評。
三
我最早一個月之內只看不演，但也常跟著大家到後院討論，還問過黃西老師問題。我記得他說過，還是應該更注重文本創作，表演方式上不宜太誇張。他不覺得漢語有多麼不適合表演脫口秀，也不覺得政治口和葷口的禁忌是多麼大的創作障礙。他當時保持著隨時在本子上記下靈感的習慣，始終認為好笑話最好還是要有事實基礎。
接觸脫口秀表演一個多月後的9月24日，我在藍溪酒吧第一次上臺說了說。現在回想演出水平非常差，而且我說的很多事都是以第三人稱段子的形式說出來。所有演出結束後，在場的西江月老師跟我說，你還是應該再找找脫口秀的狀態。
當天和我一起上臺的人倒可以說說。擔任主持人的是前文所說那個小姑娘，她不太清楚「捕頭」兩字的發音，兩次說到我都說成「鋪頭」。她在微博上目前也算個大V，經常就情感類問題發表言論。
宋啟瑜大師也參加了演出，另外兩個表演者我後來一直有聯繫。一位是令狐衝，他當過老師，開過書店，圖書閱讀量非常大，作為東北人口頭表達很好，當天恰好也是他第一次參加脫口秀表演，演出水平比我高出很多。後來令狐衝長期表演脫口秀，一邊在臺上表達，一邊做著律師工作，天南地北地跑。
當晚登臺表演的女生，後來開始變得有名。她叫劉媛媛，河北邯鄲人，當時在北大上研究生。她在臺上表演，她同學就坐在臺下幫她錄視頻。
我發現這個女生特別擅長自嘲甚至自黑，包括自己的嗓音，以及女生最在意的容貌。印象最深的段落是，她說有次給老家打電話，聊了半天被當成是自己的二哥。記得演完之後西江月還問她，是不是真的非常喜歡脫口秀，她說她更喜歡大自然。
後來在熱力貓的演出中，我也見過劉媛媛登臺。幾個月之後，劉媛媛登上安徽衛視《超級演說家》的舞臺，最終成為當季全國總冠軍，一段關於「寒門貴子」的演說打動了很多人。再後來她出書，辦公司，成為一個激勵年輕人進步的勵志小姐姐。
四
再後來，脫口秀演出的場地在北京越來越多，演員也變得多起來。不過我參加過幾場演出之後發現自己不是這塊材料，一上臺還非常容易緊張，還是乖乖以文字創作為主。
這是Tony Chou在南鑼鼓巷的69酒吧演出。這些年來他辭掉央視工作，一直在國內外演出雙語脫口秀，創辦脫口秀俱樂部，參加梁歡的《梁歡惡毒秀》節目，創辦自己的節目。
對於這兩年受關注度高的脫口秀節目，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脫口秀的出圈不值得驕傲，由於社會語境不同，國內的脫口秀節目一般都「快樂而無趣」。在Tony Chou看來，脫口秀就是應該表達，而不該完全是逗樂。
Tony Chou創辦的脫口秀俱樂部叫幽默小區，長期在脫口秀氣氛良好的三裡屯老書蟲書店舉辦。
這就是老書蟲的演出現場。臺上表演的女演員乍一看是李宇春，其實她藝名三弟，演出風格極具個性，冷冷的，酷酷的。後來她加入上海的笑果文化，也就是李誕他們的公司，現在做編劇等工作，《脫口秀大會》第三季她也參與了劇本創作。
可能是中國人最熟悉的老朋友，大山老師。大山老師從小接觸脫口秀，後來在中國成為相聲演員，再後來他又更多從事脫口秀表演，曾經舉辦過《大山侃大山》的脫口秀專場，有意把相聲手法運用起來。這同樣是在老書蟲。
黃西老師也多次參加老書蟲的演出，每次都能引發觀眾的濃厚興趣。照片觀眾席那個歪頭看表演的牛仔襯衣觀眾，藝名石老闆，也是一位脫口秀演員。
這位就是石老闆，正在69酒吧演出。他曾留學英國，原來從事金融行業，因為鍾愛脫口秀先是在業餘時間表演，後來開始做專職演員，再後來創辦了單立人喜劇，將京城很多優秀的表演者招致麾下。石老闆本來是他的藝名，後來真的成為老闆。
石老闆建立單立人團隊，有了最初的場地，2017年3月曾拉我去現場看過演出。當天台下的座位全部坐滿，我和同去的朋友被安排在側面座位坐下，儘管看到的演員只露側臉，精彩程度卻基本不打折。
五
其間有一大段時間沒有看過現場脫口秀，當天單立人那場演出讓我感到有些吃驚。好幾位演員的表演在那之前我都看到過，但這一次的演出水平有了非常大的提升，也說已經非常成熟。
這是周奇墨，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周老闆。在69酒吧我就看過他的演出，這時候他已經形成自己的表演風格，觀察式喜劇細緻入微，引人會心一笑。這是他在學習父親如何學習上網購物。
總是顯得有些不修邊幅的博博老師。他的表演很講態度和表達，有單口喜劇界的硬漢之稱。
又見石老闆。他的演出風格不太固定，有時候和風細雨，笑呵呵地說話看著毫無攻擊性，但有些時候狀態一上來就瘋狂表演，尤其動作幅度非常大，時不時還愛懟懟人。成立單立人喜劇多年，他還是更看重現場演出，注重演員精打細磨個人專場，一直沒有製作大型線上節目。
令狐衝成為單立人籤約演員之後，在2014年4月舉行個人專場，拉我這個和他同時出道馬上又掉隊的人過去聽。除助演之外，他自己在臺上連說一個多小時，讓人大笑還有所領悟。令狐在謝幕時認真地說，好的脫口秀並不是生編段子，而是發現這個世界的荒謬。
令狐衝專場當天的主持人，是周奇墨。他們都是單立人喜劇的籤約演員。
在單立人的場地，我也看過好幾次郝雨老師的表演。
儘管我只演過幾場而且不適合吃這碗飯，郝雨老師畢竟是最早帶我看到現場脫口秀的領路人。多年過去我只是脫口秀的觀眾，但郝雨老師已經辦過一些個人專場，擁有眾多的忠實粉絲。
個人專場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和脫口秀的概念一樣，這同樣來自西方。一個脫口秀演員，平時演出每次也就10到15分鐘左右，而且其中有些段子只是試試可能並不太可笑。經過見觀眾多次試驗，一年下來演員就積攢下一批經檢驗效果過硬的段子，再加上邏輯串聯和再創作，演員每年就可以推出一回個人專場。單立人旗下的演員，就沿襲了這樣的路徑。上海笑果的演員不同，建國、龐博他們更注重上節目而不是攢專場。
郝雨老師是一個寶藏中年人，將工作和生活中擰巴的事情記下來，再創作，變成舞臺上生動的表演，奉獻出來。
六
2013年我最早接觸脫口秀演員這個群體，那時候大家都不是職業脫口秀演員，平時白天都有自己的工作，晚上為了緩解壓力或者逗人一笑登臺說笑話。和大家稍微熟悉之後我曾經跟他們說，咱們來自各行各業的人應該都有不少故事，可惜沒有機會把它們仔細寫下來。有人說，那你有機會就寫寫吧。
一晃很多年過去，我終於浮光掠影地把一些故事記了下來。
如今疫情影響已經沒有那麼大，脫口秀表演的場地也已經逐漸放開，是時候再到現場聽聽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