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萊擁有一段安靜迷人的海岸線,1300 年前,阿曼航海家阿布·奧貝德的海上絲綢之路以此為起點展開,又過了700多年,鄭和下西洋也來到阿曼。
黃昏時分的塞拉萊港口
通過荷姆茲海峽進入紅海前,我們的郵輪停靠在了阿曼。停靠的港口塞拉萊(Salalah)是規模僅次於首都馬斯喀特的濱海城市,這裡有一段安靜迷人的海岸線。1300 年前,阿曼航海家阿布·奧貝德和同伴駕駛雙桅帆船,從塞拉萊出發,僅憑風力和日月星辰的導航,經過兩年近萬公裡的航行抵達中國廣州,開闢了阿拉伯和中國之間的海上絲綢之路。《一千零一夜》中的航海勇士辛巴達正是以阿布·奧貝德為原型。又過了700 多年,鄭和下西洋也到過阿曼。
船上的大部分中國人對阿曼毫無概念,一些聽說過的,大多是知道這裡有支足球隊,2012 倫敦奧運會亞洲區預選賽3比1 淘汰了中國。
這是塞拉萊最地道的餐廳,招牌菜是燉羊肉
我們的郵輪排水量8.5 萬噸,和現代的巨無霸郵輪比起來,算是小個子,但已經是鄭和寶船的8 倍多,更不要提阿布·奧貝德的雙桅帆船。從上海出發到現在才過去十幾天,大家已經開始抱怨枯燥的航行生活和單調的飲食。無法想像阿布·奧貝德與鄭和一行歷經過多少磨難。
舷窗外的景色從鬱鬱蔥蔥的南亞變成阿拉伯半島的荒漠,想到鄭和也曾親眼目睹過這一切,新鮮感已過的海上長途航行,突然又呈現出新的意義。
阿曼海邊陽光刺眼,簡直要把人曬化
佐法爾,阿曼的綠洲
來自海上的東南季風在每年夏秋季節如約光臨阿拉伯半島南部海岸,水汽將為這裡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BBC 紀錄片《狂野阿拉伯》的鏡頭中,幾乎在一夜之間,阿拉伯半島南岸變得綠樹成蔭、泉水流淌,野生動物多到叫不出名字;但在距離海岸不遠處,阿拉伯高原的出現令海拔迅速抬升至1000 米以上,水汽無法深入內陸,只能恩澤海岸附近一片狹長的區域,把阿拉伯半島的大部分留在可怖的熾熱中。
在塞拉萊市郊的山地,殘剩的綠意是季風留下的痕跡
塞拉萊所在的佐法爾省(Dhofar)正好位於季風區內,是阿曼氣候條件最好的地帶。只是我們抵達時季風已經離去數月,塞拉萊的景象仍然可以用荒漠城市來形容。
聽聞中國郵輪到港,塞拉萊的計程車司機幾乎傾城出動,把守在港口的大門口,等著送上門的肥差。走到港口的大門口,四下野望,儘是無涯的荒漠戈壁,沒有任何公共運輸的跡象,即使是走遍世界的老驢友,這次也不得不求助計程車,雖然明知道他們在要價上絕不會手下留情。
本地牧民驅趕著羊群
我往遠處走了走,找到一位沒有去門口主動拉客的司機,看上去像老實人。160 美元一口價,比門口拉客的司機報價低了10 美元。我看了看他那已經生鏽的豐田花冠,再看看已經談妥離開的船友們,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太多選擇。
司機叫穆罕默德,開出租前做過佳能相機的銷售。他知道我還在為160 美元心疼,為了讓我高興一點,便拿出做銷售時練就的本領,向我解釋為什麼阿曼物價高昂。他有四個老婆和四個孩子要養活,而根據伊斯蘭風俗,女人是不出來工作的。像我們這種郵輪一個月中只來幾次,他每月的薪水在1500 美元左右,剛剛夠家庭的開銷;而且阿曼大量的生活物資靠進口,價格自然下不來。
本地裁縫現場演示阿曼帽的繡制工藝
穆罕默德的英語很好,當地人大多會說英語。阿曼又是一個西方國家暗中操控中東政局的案例。19 世紀,英國人在世界上四處忙著殖民,阿曼地處海上航路的要衝,把守著連接紅海和印度洋的荷姆茲海峽,對依靠海洋管理廣大殖民地的英帝國來說非常重要。當時整個國家在賽義德家族的控制之下,親英的賽義德家族成員賽義德·本·蘇坦爾得到英國人的支持,從兄弟的手中奪取了皇位,從此賽義德家族和英國皇室一直保持親密的關係。
遊覽的第一站是大清真寺,雖然無法與富裕的阿布達比相比,塞拉萊清真寺仍是城中最奢侈宏偉的建築。從近40℃高溫的室外進入室內,好像進入了天國,並非被宗教氛圍所感染,而是整座清真寺開著充足的冷氣。耐心的工匠乘坐升降機至高空,一點一點維護穹頂上繁複的伊斯蘭紋樣。每日祈禱的時刻尚未來到,清真寺內異常靜寂。
女性遊客只要戴上頭巾,不身著短袖短褲,就可以參觀大清真寺;但僅僅在40 多年前,阿曼還是一個極為保守的穆斯林國家。
塞拉萊清真寺造型簡潔優雅
在保守與世俗之間搖擺
在賽義德·本·泰穆爾的統治下,阿曼轉向全面保守。這位君主生性多疑、專橫,對20 世紀的新玩意心懷畏懼。1960 年代,為了不讓國民受到現代思想的侵害,阿曼全國只有三所男生小學,共有學生900 餘名。他禁止人民穿西式皮靴或騎自行車,甚至禁止使用手電筒或戴墨鏡。據說他的汽車從來不用加油,每次出行讓奴隸推著走。
現在,泰穆爾的故事成為阿曼旅遊業者必備的導遊詞,用獵奇來吸引對此一無所知的遊客。司機接著把我帶向了第二站塞拉萊王宮,他稱,泰穆爾執政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而不是首都馬斯喀特。
清真寺宮門精緻的雕花
穆罕默德把車停在王宮前的花壇旁邊,指著面前高聳的城牆和躍出牆垣的宣禮塔說,就是這了,但不讓進,只能在外面看看。看到我狐疑的眼神,為了掩飾這經不起推敲的第二處「景點」,穆罕默德主動提出在王宮門前合影。他十分配合地摟住我的肩膀,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看上去就像中阿友誼的見證。
現任阿曼蘇丹卡布斯·本·賽義德就出生在這座王宮,母親是當地佐法爾人。卡布斯幼年就被送到英國一家私立學校學習英語和英國歷史,畢業後,為了讓他開闊眼界,卡布斯在世界各地旅行了3 個月才返回阿曼。雖然他是一位虔誠的穆斯林,但有著強烈的現代意識。這種現代意識正是父親泰穆爾懼怕的,年邁的國王把兒子軟禁起來,就在我面前的高牆背後,卡布斯度過了難熬的六年時光。
卡布斯·本·賽義德於1970 年發動宮廷政變,推翻了泰穆爾的統治。當然,還是在英國的授意和幫助下。接受西方強權國家的幫助是一柄雙刃劍,雖然統治者能短時間內排除異己,但一旦失去了權威,也能一朝從天子變為庶民。
藍天、沙漠與宣禮塔,構成了阿曼最典型的景觀
要知道,泰穆爾也曾在英國特種部隊的幫助下統一了蘇丹。泰穆爾曾經反抗過英國人的統治,英國人從中汲取了教訓,英國外交部官方記錄中寫到:「要讓他用阿拉伯的傳統方式治理國家,讓他自由地處理一切,在世界目光中建立一個獨立的形象。」這個他,指的就是卡布斯。
在卡布斯的統治下,阿曼走上了現代化的道路,20 年後,阿曼學校學生的數字達到35 萬,其中16 萬女生是。不過與土耳其、突尼西亞等非常世俗化的國家相比,阿曼還固守著很多傳統。在塞拉萊很難看到女人,無論在市場,還是在路邊的餐館裡,都是男人的天下。對於石油和天然氣資源遠遜于波斯灣地區的阿曼,如果想成為現代化的經濟發達國家,宗教是不得不面臨的坎。就像《紐約客》作者何偉筆下的埃及,何偉說埃及人也知道,如果不把女性發動起來,國家就少了一半的勞動力。
全手工刺繡的阿曼帽售價在100 美金以上
從乳香到石油
塞拉萊市場上售賣的紀念品基本都是中國製造,當地特產是一種叫乳香的香料。世界上有不少國家產乳香,但阿曼佐法爾省出產的乳香被公認是最好的。
生產這種香料的樹木其貌不揚,甚至算得上面目可憎:低矮多刺、枝椏扭曲,樹枝上稀疏地掛著皺巴巴的葉子。
每年4月至6月,當地農夫以一種特殊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割斷乳香樹的外皮,白色的樹脂便從切口處滲出,經過幾周時間的凝固,就成了乳香。
兩名下海遊泳的阿曼青年在巖石下乘涼,熾熱的陽光令海面反射出寶石般顏色
宋朝時的中國人對這種香料趨之若鶩。唐朝人更喜歡沉香,但沉香不易得,價格昂貴,只有王公貴胄才用得起;乳香則是平民也享受得起的香料。越南、印尼蘇門答臘島和阿拉伯是中國進口乳香的主要來源,佔所有乳香貿易的99.9%,但事實上,越南和蘇門答臘島的乳香都來自阿拉伯,有些屬於海盜從過往阿拉伯船隻劫掠過來,有些是通過和阿拉伯人的正常貿易購得。北宋初年,中國進口的乳香達到數十萬斤,在泉州和杭州的港口,等待卸貨的乳香船「舟楫輻輳,望之不見其首尾」。
中國人的《諸蕃志》中明確寫著,最好的乳香出自「大食之麻囉拔、施曷、奴發三國深山窮谷中」。大食是今阿拉伯地區,奴發正是佐法爾省的古代音譯。乳香貿易亦直接帶動了佐法爾省港口城市的興起,位於世界文化遺產乳香之路上的Al-Baleed 城堡遺址,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乳香遺址公園
殘垣斷壁已經不足以形容Al-Baleed,歷史和時間已經把這座一度繁華的港口城市夷為平地,只有在土丘和土丘之間的凹陷處,才能看到從黃沙中露出的城牆根基。雖然被重兵把守,Al-Baleed在13 世紀仍然被數次攻破,但最致命的不是戰爭,而是世界貿易版圖的改變,當葡萄牙一眾歐洲海洋強國興起後,Al-Baleed 迅速衰敗。
石油是今日阿曼的「乳香」,從1990 年代開始,國家超過八成的GDP 來自於石油。為了擺脫對石油經濟的依賴,加上本身石油儲量有限,阿曼一直在強調轉型,希望通過發展農業、漁業、加工工業和服務業來改變經濟構成,但就目前來看,這裡乾旱缺水,社會的現代化進程又遠遠不夠,實在難有什麼作為。
穆罕默德最後把我送到一處小海灣,這裡離碼頭不遠,走過去就可以。這是我在阿曼第一次來到海邊,之前只是遠遠地看到。藍綠色的海水如寶石般清澈,兩名小麥色肌膚的男孩剛剛遊過泳,溼漉漉地跑到巖石下躲太陽。這陽光似乎是世界上最強烈的陽光,簡直要把人曬化。沒有人知道阿曼的未來在哪裡,但這個民族在這種氣候下生存了4000 多年,他們一定有辦法。
作者:陳晞 攝影:陳晞 編輯:高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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