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ISIS 恐怖分子談戀愛是什麼體驗?

2021-02-13 南都周刊
她本來是法國一家新聞周刊的記者,專門負責報導中東情況。一次化名上網調查的經歷,讓她偶遇一位恐怖分子頭目。後者將她誤認為是20歲不諳世事的少女,對她展開了強烈的追求,並鼓動她獨自前往敘利亞,做他的新娘。安娜冒著風險,將計就計,與恐怖分子頭目進行了多次長談,其間套到了許多內部信息,但後來也差點落入圈套,並從此成為 ISIS 的追殺對象。

文_安娜·伊琳

譯_七貓



插圖_Aude Van Ryn

故事開始於2014年春天裡的某個周五晚上,大概10點鐘的時候。我(註:安娜·伊琳)正坐在沙發上,在一居室的巴黎公寓裡,那條訊息突然在我的電腦屏幕上蹦了出來:「願你平安,姐妹!我發現你看了我的視頻。它在網際網路上簡直轉瘋了——多瘋狂!你是穆斯林嗎?你對聖戰者怎麼看?」

事實是,我是個記者。最近一年,我的選題大多數圍繞著伊斯蘭國在歐洲的聖戰,我甚至專門創建了一個社交網絡帳號,化名「小旋律」,調查歐洲青少年為什麼會被伊斯蘭極端主義吸引。我花費大量時間審視那些或真或假的信息,一條又一條毛骨悚然的恐怖計劃描寫,試圖從中找到某種真相。那天晚上也不例外,我從一個頁面跳到另一個頁面,然後就看到了那個男人,一個說法語的聖戰者。他穿著軍隊制服,看起來大概35歲,自稱阿布·比雷爾。他說他現在就在敘利亞。

以後我得知,他在全世界宣揚聖戰已有15年之久;但在那一刻,我對屏幕上這個男人沒有任何了解,除了他桀驁好鬥的外形,以及擺在汽車儲物格裡的大把敘利亞鎊鈔票、糖果和一把刀。他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濃墨重彩修飾過的雙眼。我知道阿富汗士兵有塗黑色眼影的習慣,但看見這種與我類似的眼妝出現在一個恐怖分子臉上,這視覺衝擊依然令我驚訝。

他是個挺有魅力的男人,法語很完美,聽上去有一點點阿爾及利亞口音。他帶著燦爛的笑容,號召觀眾們踏上偉大的遷徙之旅,號召他們離開異教徒的土地,去加入一個伊斯蘭國家。

我一向對自己的偽裝身份非常小心,簡單來說,就是保持低調。我不會四處傳教,或者大肆宣揚自己的觀點和感想,而只是單純地分享一些文章和視頻,比如說這個視頻。我的頭像是一個卡通人物,迪士尼電影《阿拉丁》裡面的賈思敏公主。我會根據當前在寫作的故事而編造自己所在的地點。現在我就宣稱自己在土魯斯。我分享了這個視頻。沒過多久,我的電腦就提醒我,阿布·比雷爾給小旋律發來了三條私信。「最後一個問題,」他寫道,「你想過要來敘利亞嗎?」

「願你平安,」我回覆說,「沒想到會有一個聖戰者願意跟我搭話。你沒有更好的事情做了嗎?笑。」還有他那個關於聖戰者的問題,我寫道:「我對戰士沒有偏見。無論如何,這都取決於個人。」

我告訴他說我已經皈依了伊斯蘭教,但並沒有提供任何的細節。我故意拼寫錯了幾個單詞,並且努力去使用青少年的詞彙。我有一點緊張,等待著他給我的回覆。這太重要了,簡直不像是真的。我以前也採訪過聖戰者,但他們都是沒滿20歲的小年輕,而且也沒有任何人表達過官方宣傳之外的任何思想和意見。

「我當然有很多事情要做!但現在這裡已經是晚上11點,戰士們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你對你剛剛分享的那個視頻有任何疑問嗎?我可以告訴你關於我們在敘利亞做的所有事情——唯一的真相:安拉的真相。我們應該通過Skype聊天。我會給你我的用戶名。」

Skype當然是不行的。我提議我們改天再聊。比雷爾表示理解;他說他明天還會再上線跟小旋律聊天。「你已經皈依了,所以……你應該準備好遷徙。我會照顧你的,小旋律。」

比雷爾對這個姑娘一無所知,但他竟然敢要求她加入。我感到一陣噁心。想虜獲小旋律這樣的姑娘太容易了,我遇見過成千上萬個這樣的姑娘,只受過有限的教育,幾乎沒有得到任何像樣的人生指導,她們總是嬌嫩而脆弱。

我試圖去理解歐洲的孩子如何會被這樣的宣傳所洗腦,也想要去探索那些士兵的大腦,他們怎麼會選擇將自己的人生花費在屠戮、偷竊、強姦和折磨無辜者之上,然後到了晚上,還能到電腦前誇耀他們的作為。也許這個男人能讓我窺見一些真相。不過,現在已經太晚,我男朋友米蘭馬上就要回家了。我打電話跟他說我今晚打算去他那裡過夜,我沒告訴他為什麼,我只想睡在他的身邊。

隔天早上,我衝到我經常供稿的那家雜誌社,跟其中一個編輯熱切地討論我的最新線索。我給他轉發了比雷爾的那個視頻。他非常震驚,沒想到我們竟然這樣簡單就能建立與新聞人物的聯繫。他同意這是個好機會,但同時也提醒我,這樣的新聞追蹤可能會帶來危險。他給我指派了個攝影師,安德烈,我們已經合作過好多年了,已經形成了非常不錯的默契。我們也商量了接下來的行動步驟:我會同意比雷爾要求在Skype上視頻通話的請求,而安德烈會拍攝照片。

現在我迫切需要能看上去年輕10歲的辦法,找到一條面紗,隨便用什麼辦法,把皮膚恢復成20歲姑娘的狀態。一位編輯借給我一條面紗和一條黑色長袍,能戴上面紗讓我安心了不少,畢竟讓恐怖分子記住我的臉並不是什麼好主意,尤其是他隨時可能回到法國的情況下。

我們有嚴格的指示,必須把安全放在首要位置。我和攝影師在公寓裡嘗試了各種拍攝角度,終於找到了一個能清晰拍到電腦屏幕,但我的臉在鏡頭中卻不太顯眼的地方。

我把長袍套在我的牛仔褲和毛衣上。回到客廳時,安德烈大笑起來:「這東西應該要蓋住你額頭的更多地方,」他說。他幫助我調整好面紗,小心地蓋住每一絲頭髮,只露出臉的輪廓。我摘下戒指,用粉底液覆蓋好手腕上的文身,等一切完成的時候,比雷爾已經登上了社交網絡,等待著小旋律的到來。

「在嗎?」他不耐煩地問。

「我們要在Skype上見面嗎?」

「小旋律?」

「在嗎?笑。」

「小旋律???……」

「抱歉:願你平安……:)在線嗎???」

時機差不多了。我盤腿坐在沙發上,這沙發有個高高的椅背,能擋住我房間裡大部分的風景,儘可能地不會暴露我的個人信息。安德烈從牆上把一幅攝影作品取了下來,他自己則躲在沙發後的某個視覺盲點裡。我的智慧型手機已經開始錄影,我還有另外一臺預付費的手機,那是小旋律的手機。我用她的名字註冊了一個新的Skype帳戶。我還從YouTube視頻裡學習到了如何偽裝IP位址的方法。

Skype的鈴聲聽上去像是教堂鐘聲。我深呼吸了一次,按下通話鍵,然後超魔幻現實就此開始。比雷爾凝視著小旋律。他的眼睛依然有濃墨勾勒。他看起來正在車裡,用智慧型手機來進行視頻通話。他看起來很乾淨,甚至非常整潔。他是個驕傲的男人,肩膀挺得很直,下巴微微向前,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緊張。感覺過去了很久,他終於打破了沉默:「願你平安,姐妹。」

我儘量讓我的聲音顯得嬌柔、天真而甜美,考慮到我過去15年都在像根煙囪一樣抽菸,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後我微笑起來。「真沒想到我正在跟敘利亞的聖戰者說話,」小旋律說,「看起來你的網絡條件比我在土魯斯還好!我跟我的姐姐一起共用電腦,而且我媽媽還常常把它拿走。你的手機看起來也比我的更新。」我是在給小旋律一個藉口,為將來的聯絡不暢打好鋪墊。她跟家人一起住,她不可能永遠都能全心投入。

「敘利亞棒極了,」比雷爾說,「我們這裡什麼都有,按真主的意願,你必須相信我,這裡就是個天堂!很多女人都迷戀我們,我們是安拉的戰士。」

「但你的天堂裡每天都有人死去……」

「沒錯,所以每天我都為停止殺戮而戰鬥。我們的敵人是惡魔。你不知道,敵人會搶劫盜竊可憐的敘利亞人,殺死他們,還強姦婦女。他攻擊我們,而我們要捍衛和平。」

「這個敵人就是敘利亞總統嗎?」

「其中一個。我們遇上了很多艱難險阻。」

除了巴沙爾·阿薩德的政權,他還提到了努斯拉陣線(蓋達組織的一個武裝分部),敘利亞人和那些他認為是異教徒的人。「告訴我,」比雷爾問,「你每天都戴面紗嗎?」

「我早上就像別人一樣穿普通的衣服。在跟媽媽說過再見之後,我會走出這個屋子,穿上我的長袍和面紗,」小旋律回答說。我在過去一年的調查中遇見過很多這樣的女孩,她們偷偷皈依了伊斯蘭教,這是她們通常的做法。

「很好,我為你感到驕傲,你的作為非常勇敢。你有一個美麗的靈魂,而且你也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外表。」

比雷爾目露淫光,他看著小旋律,像看著他的囊中之物。她問他能不能讓她看看他周圍的樣子。他宣稱自己在阿勒頗附近,但事實上,他可能在ISIS重鎮Raqqa省附近。

他答應了,舉著智慧型手機下了車,給小旋律展示了一個被摧殘的敘利亞,旁邊一個人都沒有。那裡差不多是晚上9點了,周遭絕對寂靜。突然之間,幾個男人厚重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寂靜。

「不要說任何話!」比雷爾要求,「我不希望任何人看見或聽見你!你是我的珍寶;你是純潔的。好嗎?你能理解嗎?」

小旋律說她能理解。我安靜地聽著他離開,去跟他們交談。我能聽見另外兩個男人的聲音,他們先用阿拉伯語打招呼,然後是法語,他們說法語的時候更自然,聽上去那才是他們的母語。他們恣意談笑,慶祝自己「完成了一場偉大的屠殺」。

「願你平安。怎麼樣了?」一個男人問,「你在加班嗎,還是什麼?」

「我在巡邏,兄弟,值班巡邏……沒什麼特別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片區域已經被清乾淨了,你知道的。」

我能看見水泥地上乾涸的血跡,那是最近一次襲擊的證據。ISIS的黑旗和白色徽章飄蕩在遠處。我聽著比雷爾說,他已經等不及他的「新式美國大貨車」的到來了,還有更多的巧克力,他需要它們。

其他人很快地對他說了恭喜。他們沒聊多久,但從他們聊天的語氣來看,他應該比他們的級別都高。一分鐘之後,他跟同伴們說了再見,然後拿起電話,擔心小旋律是不是已經掛掉了電話。

「哦,你還在這裡!還是一樣美麗。」

我問他去了哪裡,還有他做過什麼,但這一次他拒絕再回答:「你的問題太多了,」他說,「告訴我一些你的情況吧!是什麼指引你走上了安拉的道路?」

我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吶喊著需要香菸的安撫。我沒有時間編造小旋律的過往,只能模糊地回答,「我有個表哥是穆斯林,他的宗教讓他找到了內心的平靜,而我對此著了迷。」

「他知道你想來敘利亞嗎?」

比雷爾說得好像所有事情都已經板上釘釘了一樣。在他看來,小旋律馬上就會到敘利亞了,中間不會出半點岔子。「但我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我說。

「聽著,小旋律,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招募新人,而我非常善於這個。你可以相信我,你會在這裡得到很好的照顧。你會變得非常重要。如果你願意跟我結婚,我會把你當成王后一樣對待。」

我登出Skype的時候感到了一陣死裡逃生的暢快。扯下我的面紗,我扭頭看向安德烈,他整個人都呆滯了。我們面面相覷——我該如何回應?安德烈提議讓我跟他說小旋律不願意一個人去敘利亞,如果她最終會去的話。安德烈遞給我一支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比雷爾又打了過來,這一次我關掉了視頻。比雷爾還是可以繼續跟小旋律聊天,但他不會看到她。我感覺他的臉已經侵入了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而我已經不想再看見它。

「我的朋友優思敏,她是個穆斯林,」我換了個話題,「她總是抱怨說沒辦法在土魯斯好好地實踐她的宗教。我可以邀請她跟我一塊兒去,但我不確定這樣是否可以,因為她還沒有成年。」

「她當然可以過來!」

「她才15歲。」

「我每天都在為伊斯蘭教法而戰鬥。在這裡,女人只要滿14歲就應該結婚。如果優思敏過來的話,我可以為她找一個好男人。」

優思敏並不存在,但我不知道,在這個時刻,究竟有多少個真實的優思敏會被比雷爾這樣的男人所引誘。「比雷爾,我得掛了。媽媽馬上就回家了。」

「我明天還會在這裡,晚上7點,等戰鬥結束之後。晚安,寶貝。」

我關掉Skype。事情發展得太快了,我跟安德烈都感到了震驚。

我隨時隨地都帶著「小旋律」的長袍和手機,只要他的消息過來,就必須跟他說話

那一周的每個早上,我醒來都會發現好幾條比雷爾發過來的信息,甚至比我男友發的還多。每一條都以「我的寶貝」開頭,字裡行間充滿愛意。接下來的那幾周,阿布·比雷爾成為了我的全職工作。白天,我在辦公室核實他透露過的各種信息;晚上,我的虛擬身份上線,跟他在Skype上聊天,套取新的消息,然後根據最新的戰鬥消息來核實他說的話。

我花了很多時間用來跟比雷爾調情,以獲取他更多的信任。我已經差不多能了解他招募年輕穆斯林的方法了,但還想知道更多ISIS的內幕。我的偽裝身份不允許我直截了當地詢問,但我用小旋律的「好奇心」來誘使他說出更多的細節。有時候,我會被比雷爾所說的話給「震住」,就不得不假裝掉線來緩一陣子;但慢慢地,我也習慣了這些消息,故意掉線的頻率也因此降低。我們聊得越來越多,我感覺小旋律跟比雷爾的關係也更近了,比雷爾甚至開始經常談論他們的「婚姻」。沒有人了解,這種雙重生活給我帶來了多大的壓力。

我隨時隨地都帶著小旋律的長袍和手機,只要有他的消息過來,我可能就必須要跟比雷爾說話。最荒謬的一次,我穿著比基尼在遊泳池玩耍,同時裝成小旋律跟比雷爾在電話裡聊天,保證他說我現在周圍都是女人,而且我全身上下都遮蔽得好好的。他要求小旋律每天都在Skype和Facebook上跟他聊天。有一段時間他那邊沒有網絡,他就改成每天早上6點鐘給我發一條溫柔的簡訊:「早安,寶貝。記得想我。我想你。」我的朋友和同事都開始問我是否陷得太深。我男朋友不想知道太多,但有時候他回到家,發現我在偽裝成小旋律跟比雷爾聊天的時候,我開始感覺自己像是個出軌的女人。米蘭希望我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但他並不想知道太多的細節。

與此同時,小旋律的網友數量也在增長。她最近在Facebook上呼喚「人道主義聖戰」的發言為她帶來許多新的好友請求和私信。姑娘們開始問她怎麼樣才能安全地到達伊斯蘭國家,還有一些奇怪的問題:「我需要帶很多衛生巾嗎,還是說那裡就有賣?」「我能在那裡買到尼龍內褲嗎?」我不想回答,但只要我感覺有姑娘想要立刻離開,我就會打擊她們的積極性。

差不多一個月過去,安德烈認為小旋律存在的時間夠長了,「你永遠想要更多的信息,但現在是時候結束了。」我當然憎恨比雷爾和他所代表的一切,我希望他徹底滾出我的生活,但這非常難以停止,我感到自己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和心思,有點難以自拔了。

我跟編輯商量好了撤出調查的方法。我告訴比雷爾,我跟優思敏會跟他在敘利亞見面。他給了我一個詳細的指引:我們會先到阿姆斯特丹,然後從那裡去伊斯坦堡,在那裡,我們會得到一臺預付費的手機。一旦小旋律到那裡跟比雷爾聯繫上,他就會再發更詳細的指示過來。

我是真的要去,但陪伴我的不是優思敏,而是一個攝影師。比雷爾跟我說,在那裡會有一個年長的女性來跟我們見面。我們的攝影師會拍到她的影像。然後我們會去到基利斯,一個跟敘利亞交界的土耳其城市。整個故事將在那裡完結,我們會拍一張小旋律的照片,從背後,看著她眺望過邊界的背影。我們終於會完成這個故事,至少,這是我的設想。

幾天後,在阿姆斯特丹狹小的酒店房間裡,我接到了比雷爾的電話:「願你平安,親愛的,你真的已經到阿姆斯特丹了嗎?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很快就會到這裡了。我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我愛你,我的太太。」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高興的樣子。

「是的,甜心。我跟優思敏一起來的。我們明天會飛到伊斯坦堡。但我們必須得小心;這裡不太安全。告訴我該怎麼做。」

同以往一樣,比雷爾並沒有完全把心思放在聽我說話上。「你真漂亮,」他說,「告訴我你的旅程。你怎麼買的飛機票?」

「我偷了媽媽的信用卡,在網上買了兩張票。我們帶了護照,然後就到這裡了……我們能明天再聊嗎?優思敏有一點累壞了,她覺得我們知道下一步怎麼做會更好。」

「哦,好的。讓我好好跟你解釋一下。等你到了伊斯坦堡之後,你要再買一臺手機,扔掉你現在在阿姆斯特丹用的這臺。記得要用現金,不要用你媽媽的卡。否則警察會找到你的。」

「好的。接頭人會在哪裡等我們呢?」

「事實上,不會有人到那裡接你們。你們必須要買兩張票,搭一趟飛機橫穿這個國家;開車的話太耗時間了。」

「你什麼意思,沒有人會來接我們?你答應過我的!」

這跟計劃不一樣。

「我知道,但沒問題的。你已經是大女孩了,不是嗎,我的太太?每周都有幾十個歐洲人完成同樣的旅程。你也能做到的,我的母獅子。」

「但那跟我們的計劃不一樣,比雷爾,」我說,聲音裡充滿了焦慮。「我們計劃了那麼久,你一直說——我也一直這麼認為——會有一個女人來接我們。你說我們會非常安全的。你告訴我多少次了,你說沒什麼比我的安全更重要?」

「聽我說,」他說,語氣強硬起來,「你必須安靜一分鐘,聽我跟你說。沒那麼嚴重,很快的。等你到伊斯坦堡機場以後,就買兩張去烏爾法的單程機票。」

烏爾法?去那裡就是找死,ISIS在那裡非常活躍。

「我覺得你簡直不講道理。」小旋律說,「我只是希望獲得你的尊重,你答應過我的……現在剛出現一點點困難,你就立刻拋下我了。這真是太棒了。」

比雷爾的語調變了,我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你以為我是傻子嗎?從現在開始,你必須乖乖閉嘴。我是恐怖組織的一分子,你不能跟我這樣說話。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每天指揮著100個士兵。我甚至沒告訴你1/4的真相。我是個國際通緝要犯;我甚至不能去土耳其。我只能去伊拉克。我38歲了,你和你的朋友不會把我拉下馬的。你最好小心一點。」

對話戛然而止。我摘下我的面紗,打給我的主編,向她解釋了現在的情況。她告訴我故事到這裡必須停止了。烏爾法太危險了,之前有個法國廣播電臺派了兩個記者過去,結果落在ISIS的手裡,被折磨了10個月才被釋放。

於是,第二天早上,我們飛回了巴黎。


ISIS恐怖分子非常小心謹慎,在覺察到被人監視後,便會避免在公共場合發表暴露自己身份的言論,並提防新面孔。

小旋律在機場給比雷爾的Skype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有個「奇怪的男人」盤問了她們一些問題。優思敏和小旋律覺得自己被監視了,所以她們決定回到法國。小旋律以後會再嘗試去敘利亞,但現在,為了保護她的男人和她的遷徙計劃,她需要回到土魯斯蟄伏一陣。考慮到現在的情況,這可能是對大家最好的一個方案。

回到巴黎,我的編輯們意識到我們收穫了無比豐富的信息:比雷爾透露了許多關於ISIS結構上的細節,還有新招募人手會在裡面充當的角色。我開始寫作,與此同時,他們一邊推遲出版等我,一邊向法律人士諮詢建議。

一打開我的電腦和手機,小旋律的那臺手機立刻遭到了信息轟炸。其中一條最為醒目:「你到底在哪裡?臭婊子,我向安拉發誓,你會付出代價的!」

夠了。我註銷了我的虛擬帳戶,只留下Skype。小旋律最後發出了一條道歉的信息,這樣她的離開就不會引發更多的猜疑。

我不打算再跟他有任何聯繫,但我希望能避免他的怒氣。小旋律顯得越懊惱,比雷爾就越有可能放過她。說到底,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ISIS正在準備襲擊伊拉克。兩個月後,他們要佔領摩蘇爾,伊拉克的第二大城市。

一周後,雜誌社刊發了我的文章,當然,作者是化名的,但這只是開始。當局擔心恐怖分子會追查到我的地址和真實身份,他們敦促我更換電話號碼。我也搬離了原來的那間公寓。我也不能再做ISIS及其相關網絡的報導。在我的工作地點附近,也已經有了更加周密的安全措施。

當局要求我繼續留著小旋律的Skype帳號,以便他們進行調查,他們也可以審查那些針對我的威脅。有時,當我登錄的時候,會收到一些非常可怕的信息。其中有個自稱是比雷爾老婆的人開始給我發一些羞辱的言辭。當我將第254條這種信息轉交給警察局之後,我不再計算它們的數量。一個反恐法官希望能聽取我的證詞,因為我的真實身份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他們的文件裡。

警察局有一疊厚厚的關於比雷爾的資料。去敘利亞之前,他在法國就犯過許多惡劣的罪行,從小偷小竊到武裝搶劫。2003年,在美國入侵伊拉克的戰爭中,他成為了一名積極的聖戰者。2009年到2013年間,他先後去過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利比亞(卡扎菲倒臺時他就在那),他還曾神不知鬼不覺回過一次法國魯貝家裡。2013年,他的形跡又在土耳其被發現。

他有三個老婆,年紀分別是20歲、28歲和39歲,全都跟他一起住在敘利亞。他還有至少三個13歲以下的孩子,其中年紀較大的兩個已經在敘利亞前線加入了戰爭。我聽說比雷爾已經死了,但直至今天,不少警察局還將他列為尚存在世的恐怖分子。

最近,有個記者朋友告訴我,有可靠消息顯示,我已經上了ISIS的追殺名單。我花了好幾個小時在網上搜索相關的消息,然後,我看見了一個視頻。那上面有我偽裝成小旋律的樣子。那個視頻沒有聲音,但有一些像是惡魔的卡通形象,還配上了法語和阿拉伯語的字幕。我只看過一次那個視頻,但我記得那上面的每一個字。

我覺得我這輩子再也不會看第二遍。

(本文中的部分名字經過了改動。安娜·伊琳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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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較讓人好奇的是,和黑人談戀愛會是什麼感覺呢?在我們看來,黑人是外國人,他們不同的生長環境可能會和我們有天差地別的習俗等等。更加重要的是,黑人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讓人覺得這樣的戀情是比較獨特的。那和黑人談戀愛是什麼體驗?來聽聽3個女人的大實話。吳女士,30歲,和黑人談了三年戀愛不得不說,經濟的進步讓我們進入全球化的時代。
  • 被ISIS威脅的傳奇色情女星
    △ 黎巴嫩南部衝突(1985-2000年),是一場以色列與黎巴嫩在宗教和領土問題上產生的戰爭,照片為以色列坦克在南黎巴嫩村莊戰爭像赤潮般瞬間波及了貝魯特,大半座城市徹底被毀。 2001年1月1日,米婭和家人們以難民的身份從黎巴嫩移居到美國,希望在新的世界中尋求庇護。
  • 恐怖分子想要的,我偏不讓他們得逞
    於是這次,我沒感到後怕,只覺得憤怒:這幫恐怖分子臭流氓!所以我今早出去跑步了。我的邏輯,是這樣的:劉備曾經對諸葛亮說:「我與曹操,常相水火。操以急,我以緩;操以暴,我以仁;凡每每與之相反,遂能如願也。」同理,恐怖分子臭流氓想要什麼?我偏不給他們什麼。
  • 楊德昌《恐怖分子》:在精神脆弱的時代,人人都可能成為恐怖分子
    一旦徒具外殼的脆弱泥塑,被多元思想和變幻規則衝擊倒地,他們唯有舞向殺戮與自戕的終戲。恐怖分子,孕育在庸常的時光裡。楊德昌的《恐怖分子》將城市生活的病症完完全全暴露在世人面前。在城市中的人們,都在為生活奔波。大多數人的工作辛苦而乏味他們為心中的信仰而繼續工作生活可能是家庭,可能是升職,可能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