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裝上免費Wi-Fi，印度巴特納火車站的旅客就陷入了某種集體狂熱。
「用戶使用數據記錄」顯示，有了高速網絡後，人們對色情內容的搜索量龐大如史詩，車站的大部分流量都被用於觀看黃片。這個世界人口第二大國最擁擠的火車站，儼然變成了網絡色情的天堂。
這樣的數據絕非偶然。雖然印度絕大部分地區仍然倡導貞潔和禁慾傳統，但谷歌透露，在搜索「色情」一詞的全球十大城市中，有六個在印度。
在這個性觀念保守的國度，看黃片卻成了人們屢禁不絕的癮。
一、Made in India
在印度，生產黃片是一項極其艱難的工作。一是因為拍攝包含赤裸裸性行為的「硬核黃片」違法，二是因為傳統觀念認為，黃片是西方腐朽文化的汙點，會汙染純潔的印度教信徒。
上世紀，印度主流電影面臨嚴格審查，不僅不能出現與性有關的場面，連接吻都是禁止的。只要出現一對即將接吻的情侶，鏡頭就會切到盛開的蓮花或者明亮的滿月。傳統寶萊塢電影中，女主角穿著紗麗在雨中跳舞就是最激動人心的橋段，讓男青年們屏息凝神。
請看寶萊塢頭號男演員沙魯克·汗的吻戲示範。他曾在幾十部電影裡讓自己的嘴唇與女演員無限接近，但從未碰到
但凡出現接吻或稍微暴露鏡頭的，都會被視為「限制級」影片，不能在大影院播放。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印度電影面臨國外市場的衝擊，本土片一度陷入蕭條。於是一群小成本電影人為了生存，紛紛打起色情擦邊球，在夾縫中開闢出了一條「本土限制級」之路。
由於此類影片不允許在黃金時段播出，各地的小影院只能選擇在早上放映，因此這些小電影也被稱為印度特色的「早間節目」。
早間節目《嫂子玩家》海報
80年代，印度城市幾乎每個街角都貼滿早間節目海報，海報上通常都是衣著性感的女性。無論是學校的孩子、大學生、還是成年男子，都很難拒絕這些現實中可能從未見過的誘惑。
雖然打著18禁的標籤，但這些早間節目的尺度其實多數還比不上好萊塢大片，多數情況下都是以撩為主，穿著內衣親吻和愛撫已經是極限，全裸鏡頭屬於稀世罕見。
值得一提的是，多數劇情仍然繼承了寶萊塢的歌舞傳統，只是更加大膽挑逗。畢竟當時只要穿著短裙跳傳統舞蹈，就已經被認為是豔舞了。
Silk Smitha是80年代最受歡迎的印度限制級女王，17年間出演了上百部小成本製作，以舞蹈豔驚四座
懷著好奇，我打開了她的一部電影，開場不久她就展現了驚人的舞蹈功底
影片繼續向MV的方向發展，我仿佛聽到了「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的內心OS
電影就在歡樂祥和的氣氛裡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雙方直到結束也沒有任何突破，我不禁懷疑是自己的打開方式不對
我不死心地打開另一部電影，終於找到了稱得上「限制級」的畫面，但也並沒有比好萊塢電影裡的激情戲更大尺度的鏡頭
要論尺度大的鏡頭，往往還是所謂的「插片」—— 在小成本電影中插入外國電影的裸露片段。比如在印度鄉村小路的鏡頭之後，緊接著是一個外國女人洗澡的畫面。雖然開車開得總是這麼猝不及防，但足夠讓影院中沉悶的空氣為之一振。
波姬·小絲主演的《青春珊瑚島》中的裸露場景，成了許多印度小電影的常用插片
為了騙取票房，有些無良商家還會動用本土PS大法，把來自Vogue或某個地方的內衣模特剪貼到海報上，儘管他們實際上並不在電影中。
《寶貝我愛你》的海報上粘貼著外國內衣模特，廣告語也很直白：好的部分，性感的部分，身體部分
即便印度進入了手機看片時代，早間節目仍然是一些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調劑。
在孟買紅燈區，每天上午9點，會有100名男子在Roshan Talkies電影院窗口爭搶購每張15盧比（合約人民幣1塊5）的門票。他們多數是底層勞動者，跟家人蝸居在一起，不方便在家看片，所以偏愛在影院獲得自在的體驗。
一名工人走出影院後坦言，今天的劇情不怎麼看得懂，但是漂亮的女性能把人帶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對於中產階級來說，看碟和上網成了更受歡迎的選擇。在審查較為寬鬆的南印度地區，每天都會有新的小電影，被製成光碟或上傳到網絡，用孟加拉語，泰米爾語，印地語，旁遮普語和阿薩姆語多種語言同步發售。
北方邦的商店每天出售著成百上千的「本土電影」
二、禁不掉的黃
如今，手機看片為印度普通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據全球最大色情網站統計，他們40%的訪問量都是印度人貢獻的，連帶著「印度嫂子」、「印度主婦」都成了居高不下的熱搜。而且統計顯示，女性瀏覽者在近年來不斷增加，印度人不分男女都成了色情網站的狂熱瀏覽者。
乘著這股黃片全球化的大潮，在美國拍片的印度裔成人片演員Sunny Leone，一夜之間成了印度人為之瘋狂的女神。多年來，她的名字都保持在印度Google搜索人名的第一位，數量讓印度總理和板球巨星都望塵莫及。
Sunny Leone曾擔任《閣樓》雜誌的模特，後來為了賺錢當了成人電影演員
但是，針對黃片的爭議和禁令也從未停止。就連Sunny Leone也擺脫不了家鄉人的嘴炮攻擊。印度的鄰居都稱她為印度之恥，官員們更是痛批Sunny的所作所為。他們覺得成人影片中的裸露畫面，是強暴犯犯罪的直接誘因。
不過，身體往往比語言誠實。2012年，印度地方議會會議上，三名官員在其他議員展開辯論時，傳閱手機視頻。視頻上赫然出現的是一名女子跳脫衣舞的鏡頭。這一幕被場內攝像師抓個正著，當晚就在電視臺播放。
官員辯稱所看視頻不是色情影片，而是一起社會事件，「我們沒有不文明到看色情影片」。三人最終被迫辭職
網際網路黃片泛濫觸動了保守派的神經。過去十年間，印度政府曾數次試圖禁止訪問色情網站。規模最大的一次是2015年8月，在全國範圍內禁止了857個色情網站。
可每次的禁令都遭到民眾的強烈抵制，人們對嚴格的性禁忌感到不解：「我們的人口居世界第二多，但我們卻假裝沒有人在做愛，連學校都沒有性教育。」
印度喜劇節目還專門為禁令拍攝了一集短片，講述一名每日觀看黃片的男青年，在遭遇禁令後，茶思飯想，孤獨地坐在窗臺，終日以淚洗面，就像懷念逝去的戀人。他甚至和同道中人一起，為逝去的網站舉行了一場悲傷的葬禮。
禁令發布幾天後，有關部門就解禁了大部分網站，修改為只屏蔽兒童色情內容。
喜劇節目中，思念小電影成疾的年輕人。來源：All India Bakchod
黃色網站葬禮現場，人們為屏幕上的Pornhub戴上了花環
雖然禁令受阻，但保守派從未放棄「淨化社會」的努力。印度民族主義政黨曾建議，從基礎教育抓起，用瑜伽課取代學校的性教育，讓孩子們清心寡欲，遠離色情煩擾
也有人把罪責歸於手機。北方邦的部分議會提議禁止女孩使用手機，因為擔憂網絡見聞會影響女孩的道德觀
印度古老的《愛經》裡的露骨描寫為許多人所不齒
在戒色方面，印度知識界也不甘示弱。2017年，印度大學神經學專家Mishra發布了一款戒擼軟體，能攔截近4000個淫穢網站。
只要打開屏蔽名單中的網頁，畫面中出現的，就是溼婆神的圖像，同時出現的還有印度經文吟唱。
點開黃色網站，你會看見這樣的畫面。來源：Lights, Camera, 'Action' — Watching Pornography In India，Vice，2018
Mishra專家說：「我們將它命名為'Har Har Mahadev'，因為溼婆的名字將毀滅所有的邪惡。」
不過用戶好像不這麼認為，26歲的Aditya Mehta留下了這樣的評論：
「這軟體是有bug嗎？我裝上以後，神聖的溼婆確實遮住了我的片兒，但是沒遮完整。一張堅定的神臉跟裡面女孩的臀部一起出現在眼前，那畫面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三、黃片2.0時代
隨著網際網路普及，印度黃片迎來了野蠻生長的2.0時代。雖然面臨國際成人業的衝擊，但是人們對本土製作的需求同樣高漲，因為「西方製作怎麼看都像體操表演」，不如「像我們一樣的人」。
如今有超過500個印度軟色情頻道在YouTube上運行，成千上萬渴望成為明星的男孩和女孩正在源源不斷地湧入這個行業。
一個軟色情頻道拍攝現場，平均一兩天就能完成一部製作。來源：Waisi Wali
許多導演和演員都懷抱著電影夢，希望能通過出演小電影，最終得到主流的尊重和認可。來源：Waisi Wali
不過，「網絡色情短片」雖然流量火爆，卻依然堅守著早間節目一樣的法規限制，從不企圖越過本壘的底線。於是最出乎意料的情節，往往是劇情以何種方式戛然而止。
比如這部劇的走向是，老男人誇讚女孩「哇，你好強壯」之後，突然心臟病發。來源：Waisi Wali
導演在畫外指揮男演員表演心臟病發：「你直接癱倒在椅子上，對就是那樣。」
在另一部戲裡，男子在浴室抱著著女主，突然面露猙獰，然後把女主掐死在地上。為了強行結束浴室play可謂是拼盡全力
還有一部戲裡，男子似乎是腳踏兩條船，跟其中一個相好摟摟抱抱沒幾秒就被發現了，結尾被兩個女性聯合起來打了一頓
Tomar無疑是2.0時代的佼佼者。2014年到2016年間，她出演了超過1000部網絡短片，有時扮演警察，有時是秘書，有時是為另一個男人殺死丈夫的女人。每天15000盧比（約1490人民幣）的工資足以讓她養活全家老小。
她堅持認為，自己的工作性質沒有影響到她和家人的關係，甚至驕傲地宣稱，「我得到了人們的祝福。我最後一次回家的時候，還被邀請作為主要嘉賓開設一所學校。「
Tomar拍攝的性感雜誌封面
Tomar最受歡迎的一部戲，是個6分鐘的短片，講了她扮演的女主去找擔任銀行職員的鄰居換舊鈔的故事，可以說是這類小成本網劇的代表。
文字已經不能描述這部劇的精髓，所以不得不帶大家開一次印度車。由於語言不通，只能根據畫面大概翻譯一下，下面請坐穩扶好。
影片開頭是男主的妻子在家裡教訓他，從手裡的撣子可以看出這是個很厲害的妻子，而且兩人關係有嫌隙（為後面的劇情埋下了伏筆）
Tomar扮演的女主是男主的鄰居。那天，她正在自家門口縫自己的褲子 —— 注意，女主露了大腿，這是全片最裸露的鏡頭
鄰居從蜿蜒小路上走過，果然，他注意到了女主
女主詢問能不能幫忙換舊鈔，於是男子提出性暗示，然後兩人達成了合作
這時，草垛後的路人甲出現，他豎起耳朵，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女主跟男主進入了室內，她開心地換到了鈔票
於是兩人蒙在被子裡滾動起來（高潮部分！）
危急關頭，路人甲找到了男主的妻子。為了表現日暮，影片色調變成了紫色
兩人怒氣衝衝地去找男主算帳
妻子大吼一聲，男主女主從被子裡探出頭，大驚失色
男主的妻子狠狠斥責了兩人的行為
並用掃帚把男主打了出去
最後路人甲對男主的妻子豎起了大拇哥，影片在滿滿的正能量中結束
Kumar則是從正經影視業轉行成了男優。原本他在電視臺表演以真實犯罪為主題的短片，由於戲份太少，一直無法被人注意到。2015年，他進入了軟色情電影的世界，原因一是可以磨練演技，二是「可以脫掉襯衫，親吻女孩」。
但這些視頻的病毒性傳播是他始料未及的。數千萬次的播放量讓Kumar開始覺得恐慌，仿佛身邊的每個手機用戶都在看著他。他甚至從此不再坐地鐵，以防止被人認出。
由於網劇過於火爆，電視節目導演打電話告訴庫馬爾：「每個人都看過你的視頻，所以我恐怕不能再僱你了。」
說了這麼多「本土限制級」，其實也不是沒有真正的印度硬核黃片，不過一般只有兩種來源：一是本土的非法地下拍攝，比如被上傳網絡的自製業餘視頻。二是海外的合法拍攝，但是劇情跟其他黃片大同小異，只不過僱傭了印度演員，有時還會採用印度音樂。
一家位於歐洲的海外公司就把翻拍寶萊塢大片視為己任。每當他們把寶萊塢電影翻拍成黃片，往往能在網上收穫十倍於原片的觀看量。
也有些人迫於社會環境壓力，被迫漂到海外。出生於德裡的Anjali Kara是一位硬核色情女演員，現在在曼谷工作。她發誓永不回到印度：「印度人永遠不會理解我在做什麼。在他們眼裡，我就是一個妓女。」
這部海外製作的印度黃片裡，一對夫婦手牽手漫步在歐洲風情的街道。隨著印度歌曲響起，這對夫婦進入酒店房間並開始熱吻，並真的上了本壘
實際上近年來，印度主流電影也難以拒絕性開放帶來的商機。如今在寶萊塢，接吻已經不再是禁忌。一些以往只能在小影院上映的「限制級」電影，如今也能堂而皇之地登上主流影院的大堂。寶萊塢甚至以80年代限制級女王Silk Smitha為原型，在歌舞片 The Dirty Picture 中描繪了她傳奇性的一生，這在30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過新一代製作人的抱負已經不止於商業價值，他們開始賦予三級片更多的普世意義。如本土導演古溫德·曼農所說：「是時候讓保守的人們認識到性只是我們生活中很正常的一部分，像我們吃喝、睡覺、刷牙和洗澡一樣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