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王家衛可能不知道,自己隨便找了個重慶大廈拍了部電影,產生了多少連鎖的蝴蝶效應。
他讓主演梁朝偉和金城武紅遍亞洲。
讓周星馳借鑑了「鳳梨罐頭」變成「愛你一萬年」。
同時它還間接創造出了《無間道》這部電影。
在當時拍攝《重慶森林》的有兩個攝像,一個叫做杜可風,一個叫做劉偉強。
1994年的劉偉強是一個擁有高超技術水平的C位男人(cameraman),不過他不滿足。
他看到王家衛戴著墨鏡、抽著雪茄,指揮著每個演員走來走去,多瀟灑!
只有導演才是電影裡的最強王者,1994年的劉偉強萌生了做導演的想法。
很快有個叫做王晶的胖子找到劉偉強,他還拉來了文雋,三人成立了一個叫做「BOB」的電影公司。
他們分工明確,王晶做製片人拉投資,劉偉強當導演,文雋寫劇本。
隨著最佳拍檔的片頭響起,1996年香港銅鑼灣F5橫空出世,《古惑仔》大獲成功。
之後劉偉強又導演了《中華英雄》《風雲之雄霸天下》。
從主觀方面來說,劉偉強做導演很成功,拍的電影全部票房大賣。
但從專業角度來說,這些電影都有一個特點——爽片。
故事很爽,畫面炫技,但是沒有什麼很深度的內容。
「深度好片」成了劉偉強的追求。
他找來了麥兆輝和莊文強,組成鐵三角。2002年《無間道》橫空出世。
這部電影顛覆了之前所有的港片套路,它涉及因果輪迴,非純粹的大善大惡,沒有槍戰爆破,卻緊張刺激。
《無間道》將商業電影和經典電影劃上了等號,可以賺錢,也有口碑。
它讓「鐵三角」一舉成名,但這樣的組合就撐了四年。
四年後,劉偉強、莊文強和麥兆輝的片酬都已達到了新高度,如果他們再合作,哪家投資方都吃不消。
他們必須分道揚鑣。作為他們「分手」前的最後一部作品,名叫《傷城》。
《傷城》好看嗎?好看。但它也十分晦澀難懂。
原因在於它不斷交織回憶和現實,運用了大量蒙太奇段落,舉個電影中的片段為例——
這場戲說的是探員金城武在查一起謀殺案。
桌面上有一個錄音機,錄音機裡播放著警察在案發現場所發現的證據。
金城武聽著錄音機,抬起頭,畫面從彩色變為黑白。出現了尹揚明, 尹揚明去開門,結果被殺。
這是一種高超的「鏡頭語言」表現手法,因為金城武是處於「現在」時刻,而黑白畫面的尹揚明是處於「過去」時刻。
「黑白」的尹揚明被捅了幾刀,倒在地上,「彩色」的金城武站著觀望。
在同一組鏡頭中將「現在」和「過去」交織,通過彩色和黑白區分時空,彰顯導演功力。
金城武置身畫面中央,黑白的兇手梁朝偉朝他走來,在畫面右側有一行書法字。
梁朝偉殺尹揚明是有原因的,尹揚明在25年前害死了梁的全家,梁要報仇。
書法字上寫著「望之有若船,其實止一亭。 」(出自《寄題汪稱隱海陽船亭》)
這字中的含義是《傷城》的內核思想——
冤冤相報是輪迴無間的,像是一座傷痛的城。佛家思想勸人放下、忘記仇恨傷痛才能走出傷城。
通過「旁白」的字,勸梁朝偉放下仇恨。但梁放不下,他繼續行兇。
血濺在了佛頭上,突出復仇和因果關係。
彩色的金城武和黑白的梁朝偉站在一起。現實回憶交織。
梁朝偉的身形更大、更突出一些,是為了讓觀眾將視角放在他身上,看清他的壓抑。
梁朝偉回到桌子邊,面無表情的看著奄奄一息的尹揚明。梁朝偉精湛的演技令人感覺到殺氣。
梁朝偉再次襲擊尹揚明,將他殺死,尹揚明的血濺出。
血是有顏色的,濺到相片上,相片代表25年前的回憶,仇恨與回憶交織。
短短一場戲,竟然有三個時空交匯。
黑白代表回憶,彩色代表現實。
同時字畫、背景樂充滿佛家意味,代表「旁白」,「旁白」如同一個說教的觀望者,在規勸梁朝偉放下。
劉偉強自身攝影技術的底子太強、掌控鏡頭語言的本領太厲害,能夠無縫重疊融合各式的片段。
圈內人看的很是佩服,《傷城》拿下了當年金像獎最佳攝影。
但這樣的「操作」對於觀眾很不友好,觀眾需要很費腦的才能看懂,當一部電影需要消耗腦力來「明白」的時候,就很容易讓觀眾「出戲」。
要看懂《傷城》,就要明白名字裡的「傷」是什麼意思。
故事說的是金城武、梁朝偉、徐靜蕾這三個人心中的三段傷痛往事。
按照「痛」的程度,分為了輕傷、重傷、不治而亡三個等級——
輕傷——丘建邦(金城武飾)
三年前的聖誕節那晚,丘建邦回到家裡,發現女友自殺。
他追查女友的死因,發現了女友曾經去墮胎,孩子不是他的,女友有了出軌對象。
女友的背叛、女友的死,在丘建邦的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悲痛。
他用酒精麻痺自己,三年來過得渾渾噩噩,這是影片中表述的「輕」傷——情傷。
一個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人和回憶,時刻在心中隱隱作痛。
重傷——劉正熙(梁朝偉飾)
8歲那年,他親眼目睹了父母和弟弟被一個叫金元勝的黑幫成員殘忍殺死。
他僥倖出逃,在孤兒院長大。後來他去了香港。
他考上警校,成為警察,他明明是一個正義的使者,心中卻是黑暗的。
他對於這段仇始終懷「恨」在心。
一日,他無意中發現金元勝來到香港,金元勝已經搖身變為富商。
劉正熙實施了一場細思極恐的報復——
他想方設法接近金元勝的女兒金淑珍,並且娶了她。然後布置了一個完美的迷局,殘忍的殺死了金元勝。
至此他還不肯罷手,他要滅門。他決定殺死妻子——金元勝的女兒金淑珍。
就在他完成了這最狠的報復的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愛上了金淑珍。
但為時已晚,金淑珍死了,而劉正熙最後選擇吞槍自殺。
這是《傷城》所表述的「重」傷——因為上一代的仇恨,而將怨恨報復到這一代無辜的人身上。
如果不放下「因」,就會帶來「惡果」。
比死更痛——金淑珍(徐靜蕾飾)
金淑珍是全片最悲慘的角色,父親金元勝被殺,兇手是自己的丈夫。
丈夫想殺她,製造了煤氣爆炸,她撿了半條命,但是毀容了。
她躺在床上,體無完膚,那是身體的傷,她的心更痛!
這個時候劉正熙流淚悔悟,求她原諒。
愛至深是恨,恨到心死,她最後脫下戒指,在不可原諒、無盡的怨恨和絕望中斷氣。
她是最無辜的人,她只不過是掛著「金元勝女兒」的標籤,就要承受來自身體、內心、靈魂全部的傷,她是全片中傷得最重,最痛的人。
電影宗旨是在刻畫特定人物——「受傷」的人。
但這樣的角色不討觀眾喜歡,風度翩翩的梁朝偉演一個壞人,金城武演一個爛酒鬼,徐靜蕾死得如此悲慘,顛覆了觀眾對於梁朝偉、金城武、徐靜蕾原先人設的想像,所以觀眾不買帳,會覺得電影「不好看」。
作為鐵三角合作的最後一部電影,三人都不甘心平庸,他們想要突破和超越。
《傷城》的故事基調是懸疑,它錯綜複雜的講述了7個故事。
1、丘建邦的前女友是為了誰自殺
2、25年前金元勝黑吃黑故事
3、推理兩個劫匪的密室謀殺案
4、陳正熙成長故事
5、一個神秘人的故事
6、舒淇和阿邦的愛情故事
7、陳正熙和金淑珍的愛情故事
這7個故事複雜交織又環環相扣,足以彰顯編劇的水平。
攝影風格上,它延續了《無間道》的手法,但《傷城》的核心是愛情。
可能是因為劉偉強忘不了《重慶森林》,於是加入了玩味性質的臺詞:
1,原來,身邊的人有一天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竟然是這麼可怕。
2,酒的好喝正是因為它的難喝!
5、寂寞是聽見某個熟悉名字,不小心想起某些故事。
6、年輕的時候我們都想著要去改變這個世界,到頭來,我們卻一直在被這世界改變。
就有了這部《無間道》和《重慶森林》結合體的電影。
這部電影的實驗性太大,導演的野心太大,鏡頭功力太強,這就意味著要求觀眾的集中度、鑑賞程度更強。
它不符合主流,反倒適合小眾。
它成功吸引到了這類小眾,他們痴迷電影的臺詞,沉浸在電影營造出的壓抑至暗的世界中。
一遍又一遍重複觀看,重複悲傷。
《傷城》大膽的將「懸疑推理+文藝」跨界融合,這在現今都很少有電影這麼拍。
它拿到了豆瓣6.8分,及格之上,不痛不癢。
而劉偉強、莊文強、麥兆輝的鐵三角組合很難再有了,這是一部有驚喜,也有失望,但卻值得懷念的《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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