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屋裡四個媒人,不分男女都穿得一身紅豔豔,一邊往杯子裡灌水,一邊扯著嗓子對喊,像一頭頭憤怒的公牛,就快把十平米不到的辦公室炸了。「31歲和25歲哪裡搭?正好差六歲,差四歲七歲才好!」「再有錢,也得看能出多少嫁妝,又不是獨女!」「好看?什麼樣算好看?各人有各人眼光……」
黃金新娘(圖片來源於網絡)
這個小小的酒店房間,是福建省石獅市的一個「媒人協會」,由十個媒人組成。平日,他們就在這間辦公室給手頭的客戶配對。
黑牛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十萬元的那單錢到了。」頓時,辦公室安靜下來。
這單生意是黑牛和彎彎兩個媒人合作的。彎彎有個客戶是大集團的公子哥,離異過,不缺錢,想找個漂亮的老婆。黑牛手頭正好有個合適的人選。
兩個媒人把男女雙方拉到這個房間見了一面。黑牛介紹說,姑娘23歲,在做會計,家境不是特別好,住的是石頭房,只有兩層高,父親是個車夫。「不是那麼門當戶對,但你們來了就互相了解一下,既然有心,姻緣事就要努力去追。」黑牛像個產品推銷員。
第一次相親,媒人們一般都在場。見完面之後,他們會問自己的客戶有沒有看上對方。如果相戀了,他們偶爾打個電話問候一句:「相處得怎麼樣呢?要好好走下去啊。」給予鼓勵。「沒成啊?那我再給你介紹一個。」不拋棄不放棄。
沒成想,這兩個客戶一見鍾情,兩個多月就把婚結了。結婚那天,男方家裡送了20斤的金條給女方,作為聘禮。20斤金條換算成人民幣,也就是200多萬元。除此之外,他們豪爽地付了黑牛和彎彎十萬元媒人費。
這顯然是一筆快錢,其他媒人露出羨慕的眼神,嘴上也沒閒著:「還是要龍配龍鳳配鳳,門當戶對」,「什麼人能行什麼人不能行,大概心裡會有數,做起來自然快」。
在福建的石獅、晉江等城市,媒人是個龐大的職業群體,他們賺錢的方式是從聘金或嫁妝中抽取提成。儘管是小城市,彩禮的數額卻往往大得驚人。媒人們一年能成四、五筆大買賣。運氣好的時候,一筆就能賺幾十萬元。當然,他們選取的客戶大都是有錢人,「沒錢的很少做,要做就做大戶,也不缺大戶。」彎彎說。
黑牛68歲,過去是靠海吃飯的漁民,長得黑被喚成「黑牛」。年紀大了沒辦法再出海,偶爾幫人牽線拉姻緣,發現這行當賺錢不錯還有趣,漸漸成了職業媒人。
媒人們的名片略顯浮誇地印著「國內外婚姻,18-80歲」。福建閩南地區被譽為僑鄉,不少僑胞早已生根落地在國外,卻希望給下一代找個老家人成家,他們把這希望寄托在媒人身上。
媒人們識字不多,出入背著一個大包,包裡儘是各種名片、記事本、聯繫方式,男的一本,女的一本,離婚的一本,國外的一本,上面只簡單記錄著年齡、住址、父母雙方的電話,完全不像婚介網站上,有一長篇的個人經歷性格介紹。黑牛說,幹這個行業20多年,每天鑽研人,「什麼人什麼樣的條件什麼樣的喜好」,哪個公司的公子要娶妻,哪條街的小姐有多少嫁妝,都裝在他的腦子裡。
白天,媒人們去探門看人。「有的人要來找姻緣就非常實在,我要給多少嫁妝,我家裡做什麼的,有哪些實業哪些房產,一五一十會說清楚。也有人不說,但我們根據住的地方、職業、穿著打扮,大概都能估計出身價來。」黑牛預估完客戶身價,就回到酒店的辦公室。
在晉江、石獅,婚姻對象的財力是許多人看重的條件之一。「一般家庭再差的農村人,沒有個幾十萬也嫁不出女兒。」黑牛說完,又重複了一遍加以肯定。嫁女兒雖說賠錢,但有錢人的婚禮現場,往往像一場炫富的演出,現金在豪宅裡碼開,房產證亮出來,黃金通通擺出來,跑車停在顯眼地方,就為了讓光臨的人由衷讚嘆一句。更有甚者,不惜借錢、借黃金充門面。
二
吳毅31歲,是全球頂尖投資銀行的股票分析員。在北京金融街放眼望去,移動著的滿是他這個年齡的單身漢。但在福建老家,當地人在吳毅這個年齡,二胎都早生完了。
吳毅的家在距離泉州市區六公裡的郊區。他並不是獨子,哥哥早就完婚生子,母親現在的頭等大事就是解決他的婚姻問題。父母對兒媳的要求是:必須是本地人,還要生肖八字合拍。
在上海讀大學時,吳毅的外地同學經常半開玩笑,求他介紹一個閩南姑娘:「聽說隨便娶個閩南的姑娘都有幾百上千萬的嫁妝,再差也有房子車子,這和搶銀行什麼區別?」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至本世紀初,這個沿海城市正在高速發展的道路上,許多人都在改革開放中分得紅利。吳毅通過中學同學認識了這個城市底下原本不知名的各個鎮子:來自晉江陳棣鎮的同學,家裡通通都是製鞋的,晉江磁灶鎮的肯定是做瓷磚生意,石獅的多半在做服裝,南安水頭鎮都在做石材生意,南安侖蒼鎮是做水暖的,德化的陶瓷,惠安的石雕,安溪的茶葉。
這些同學的父母叔嬸們,從一開始的家族小作坊,或者依靠僑親的投資啟動事業,很快在對外貿易的順風口中吹上天。在短短幾年時間裡,變成有規模的家族企業。從貼牌生產到自主品牌,有的還成為了上市公司。這些鎮子的支柱產業也漸漸走在全國的前列。
父母一輩出生在上個世紀五十、六十年代的農村,少有文化,吳毅和同學們理所當然是家族裡第一批受過教育的人。暴富後的家長們希望自己的孩子們能夠接受更好的教育,成為這個時代的精英,儘管他們已經不需要改變命運。
許多人上完大學,出完國,就被父母攆著結婚。閩南人的傳統思想是先成家後立業,結婚生子是件非常著急的事情,25歲已經屬於晚婚。還在上中學時,吳毅聽一位女同學說,她的爸爸不會允許她嫁出自己的鎮子。一些婚姻更是當地企業的強強聯合。這些婚禮的風光程度,也受到年輕人的抗拒,但絕大多數還是掰不過一輩子在尋求財富的父母,最終舉行了一場黃金燦燦的傳統婚禮。
吳毅老家主打的產業是汽車配件的生產和銷售。他和哥哥也是村子裡第一代大學生,哥哥在做醫生,吳毅原本要繼承父親的產業,最終選擇了北上工作。在滿村親戚的熱心牽引下,吳毅通過媒人認識了大學畢業後在泉州工作的一個姑娘。
兩人異地戀了不到一年,決定結婚。新曆1月2日這天,吳毅家的男人們,父親、哥哥和伯伯們一起出動,去女方家裡提親。唯獨母親不能去,吳毅沒問為什麼。從他出生起,耳濡目染本地的重男輕女,他知道這不過是其中一項傳統慣例。
母親事先準備好一隻公雞,讓他們帶去提親,按照這裡的習俗,公雞是帶路者。他們還要帶上四色水果,柚子代表有來有去,蘋果意為平安,橘子在閩南語中是吉祥,鳳梨則是旺的諧音。
三
母親雖說是一家紅白事的百事通,但遇到兒子結婚這種大事,她還是需要請教村子裡的喜娘,在當地被稱為「老人媽」,她們一般是世襲媒婆。
黃金新娘(圖片來源於網絡)
「老人媽」蔡姨在30歲時跟嬸母學紅白事,嬸母是村子裡年長的「老人媽」,見蔡姨平時做事細緻有禮節,所有的四字句吉祥話她學一遍就能記住,似有這番緣分,便教導她成為「老人媽」。傳統儀式繁瑣到極致,結婚之日,「老人媽」會站在男女雙方邊上,教導他們該做什麼。
吳毅母親在廟裡問好了幾個良辰吉日,最終和女方父母選定,訂婚的日子為正月初八,三天後正式結婚。
日子定下來後,吳毅家裡就要準備去下聘。需要一整車的聘禮,裡面裝有紅燒肉罐、面線、魚、豬肚、喜糖喜餅、豬腳、花苞、綠豆餅。每一樣都代表了一種含義,如豬腳的俗稱為洗屎袋,為的是孝敬女方母親把女兒帶大。古時候,這些東西要全部裝進「盤擔」,也就是竹籃,用扁擔挑到女方家中,女方負責把這些聘禮分類,送給遠近親戚們。根據女方家報出的數目,吳毅的母親將以上每樣準備了近兩百份,交給新娘家去分發。
下聘的重頭還是聘金。蔡姨說,錢多錢少都是為了一個「禮」字。在泉州的喜慶場,蔡姨見多了結婚之時炫富、為錢撕破臉的種種。她曾經主持過一場晉江婚禮,雙方說好,男方給女方500萬的聘金,當地的習俗是女方要給出雙倍的嫁妝。結婚當日,嫁妝一到,男方家人立馬現場點驗現金,發現根本不足1000萬。當場就翻臉婚也不結,派婚車直接把新娘送回母家。
在閩南的傳統裡,外嫁的女兒不再繼承家庭的財產,因此對嫁妝極其重視。蔡姨提及,本地的報紙上曾經報導了一則新聞:男方父母為了得到更多的嫁妝,借了500萬元高利貸當聘禮,結果媳婦進門後,死守嫁妝錢,一分也不肯讓出來,老兩口被追債,不得已喝農藥自殺。
「這還算是衝錢去的婚姻。」蔡姨遇到過一對自由戀愛的戀人,男孩是一名醫生,兩人戀愛三年,直至談婚論嫁之時,男孩對女孩說,我弟弟結婚時女方給了300萬嫁妝,我是家裡長子,也是唯一的大學生,肯定不能少於這個數,不然就是給家族丟臉。女孩回家和老父母一起摳了摳家底,根本拿不出這個錢,兩人只能分手。
「有錢、嫁妝厚並不代表婚姻能幸福。」蔡姨常常告誡新人父母看淡這些,尤其是獨生子女家庭,更不需要計較嫁妝與聘禮,更何況大多還都是婚前財產,按照《婚姻法》,不計入夫妻共同財產。但是習俗和觀念很難改變。吳毅的一名女同學曾在結婚的當天,聽見婆婆背後議論她的嫁妝太薄。第二天回門,姑娘把所有金器和能拿到的現金全部裝進弟弟的盤擔裡讓他拎回去,結束了這段「奇葩」婚姻。
「沒有個幾千萬的還談什麼嫁妝?」現在的晉江人常常用這句話來反諷看重並炫耀嫁妝的家庭。想高調又不想過於「土」豪的家庭,便增加了婚禮現場慈善捐贈的環節,找來慈善機構和報社記者大肆渲染一番。
吳毅的母親權衡再三,選擇了體面又不失禮的做法。她拿出家裡的金塊,去找金匠打了五個金戒指,兩條金鍊子,三對金鐲子,一對金耳墜,總共四斤多重。這些金器折合人民幣也要五十萬元,再加上三十萬元現金,裝進寫著喜字的紅紙袋。
金器,在近幾十年一度風行。吳毅的爺爺用賣一頭豬的錢娶了老婆,母親進門時買了一輛自行車當嫁妝,隨著人們越來越富有,黃金是他們守得住、穿戴得起來,又根深蒂固認為是能保值的方式。除了佩戴黃金首飾外,還可以將一兩一個的金磚用紅線成一串戴在腰上,或者把一斤一塊的金條摞在箱子裡抬出來。
在吳毅的同學中,有的女孩每年生日,媽媽都送一樣金飾給她,滿月一周歲16歲生日,全家親戚也都會送金飾。結婚時,母親把這些金子打成了一個八斤重的鳳冠。那時候正值金價高峰,八斤重的鳳冠價值接近160萬元。而近幾年,結婚還流行起寶石套裝,幾百萬一套藍寶石、紅寶石也成了聘禮或嫁妝的擺設。
訂婚日,吳毅和哥哥、表哥拿著首飾和聘金到女方家裡,新娘穿著偏紅色的衣服坐在客廳裡,吳毅要把帶去的黃金首飾一樣樣戴在新娘身上——這只是新娘在結婚前的小部分飾品。在閩南,嫁女兒時親戚們有「添妝」的風俗,每個親戚都要送上一份黃金首飾,常常有體重不過百的新娘帶著十幾斤重的金器扶牆出嫁。有些家庭甚至和親戚同鄉們借金器,或者去金店裡租金器讓女兒出嫁裝扮。「有的是為了炫富,給生意夥伴親戚朋友們看,有的是為了女兒將來在婆家更有地位,給她長面子。」蔡姨說。
等吳毅戴完,給女方父母敬茶,女方父母回禮,送給吳毅一條手指粗的黃金項鍊。女方家人要在祖先神位前燒香點燭,告知先人,閨女即將出嫁,然後把魚、肉分一點裝回男方帶來的盤擔裡。按照規矩,盤擔不能空著回去。
四
訂婚宴席在女方家的院子裡擺了45桌,請酒店的廚師來做飯,一桌按照六、七千元的標配安排。「老人媽」曾建議宴席以不浪費為主,但結婚此等人生大事,大多數人想的還是風風光光。
蔡姨曾給一個做石頭外貿的商人做「老人媽」,結婚當天在高級酒店包了38個包廂,每個包廂10桌,開桌龍蝦一人一隻,鮑魚一人一隻,菜量大到不行。宴席結束,主人招呼說照顧不周,擔心蔡姨沒吃飽,讓打包回去。蔡姨說:「都吃不完,怎麼會沒吃飽?」
一場喜事的忙碌,「老人媽」往往會換回一個「隨禮」,通常的價格是500-1000元。
在男女雙方準備訂婚之時,媒人會談好價格。黑牛說,如果客戶是新郎,就抽取聘禮的10%;如果是新娘,「嫁女兒本來就倒黴,是個費錢事,會收少點」,也就是收取嫁妝的5%。但如果嫁妝是聘禮的兩倍,黑牛其實一點兒也不虧。而黑牛的價格,也是晉江石獅的媒人們的標準價格。
媒人費只看三樣東西:房子、車子、現金。黃金首飾和家具都不在媒人費的計算之中。這三樣,不僅媒人看得見,所有參加婚禮的人都能看見。房產價格證明裱在相框裡。車子停在顯眼的進門處,並掛出價格。現金一摞摞擺放出來。這一兩年,銀行考慮到自己存款不足,會關懷地提示需要提取大額現金的新人們:可以辦理存單,銀行將免費贈送一個紅雙喜的結婚相框,把存單裱起來。
媒人費一般在訂婚時就會交齊。在閩南的農村,新人訂婚後往往不著急結婚領證,他們要先生孩子,有些要生到男孩為止。假如領證後再生孩子,計生部門就會三天兩頭到家裡拜訪。
彎彎去年做了一單,是講好結婚才交媒人費。男方家裡開工廠,房產也不少,女的是家族企業。訂婚日,男的送了50斤的金條作為聘禮,女方當天退還後又加了兩斤金磚,一輛寶馬車作為回禮。
彎彎的客戶女方家長說,他們會在今年年底生孩子,到時候就會完婚。「如果嫁妝4000萬,會給我20萬作為媒人禮,如果嫁妝到不了4000萬,也會給15萬。」彎彎的口吻像個風險代理的律師。她今年57歲,大字不識。她說自己如果去給別人打工,一個月也賺不到2000元。做媒人,說點喜慶話就能賺到不少錢。
媒人們講起一個曾經做過的客戶:逃計生沒領證的兒媳進門,頭胎生兒子,滿月時公公送了12套房子作為孫子的賀禮,讓兒子兒媳領了證。兒媳二胎又生了兒子,公公一高興,送了二孫子17套房子。「生兒子才有這些,生女兒不但沒有,估計還要看白眼。」媒人們說。
「我什麼都不知道,都是父母在操辦。」許多年輕的閩南新娘對傳統儀式一概不知不曉,但也許幾年之後,家族裡所有的敬祖祭拜之事都要由她們張羅。
閩南的女子顯然是最有分寸的,她們在外往往對自己的家事守口如瓶。帶著幾分家族責任感,也有幾分「輪不到我說話」的悲哀。
「我們婚禮都是很簡單,沒什麼好說的。」一位新娘說。事實上,這場婚禮有五六個鮮花拱門,場面大得令人咋舌。
「我先生是公職人員,肯定不能講。」另一位新娘帶了3000萬元的嫁妝嫁到夫家。據婚禮現場的婆婆對來賓炫耀說,光黃金就有1000多萬。
有個新娘對記者說,小時候,每當家裡有貴客到來,她和買菜做飯一天的媽媽、姑姑們總是退到廚房,把飯桌讓給那些高談闊論的男人們。
「晉江女人真的犧牲太多太多了。」這個新娘大學畢業後,依從父親的意思,沒有嫁出自己的鎮子。父親做瓷磚加工,新娘就嫁給了做瓷磚銷售的鄰居——一個從小就認識的玩伴。她生了兒子,訂婚五年之後才領的結婚證,風風光光地舉行了一場婚禮。
她並沒有參與家裡的生意,弟弟們將來會繼承父親的產業,丈夫則全國各地東奔西跑。她開了一個服裝小店,就在自己的小鎮裡,守著丈夫、兒子和這個家。
這樣的故事在閩南,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做一個賢妻良母,也許不是絕大多數閩南新娘的人生願景,但在最傳統的家庭裡,生活最終造就了她們的賢惠與沉默。
五
作為一個閩南男性,吳毅將來也會肩負起自己的家庭。但現在,他還在父親的掌控中。相親娶妻、異地生活、等生完孩子再領證,這些奇怪的生活規矩和他周圍的職場精英們看起來格格不入。在結婚前夕,吳毅家圍繞他該不該回泉州大戰了一場。
這幾年正趕上吳毅的農村改建為工業區,他們家的廠房和石頭房都要被拆除,拆遷補償了家裡一整棟七八層高的商品樓。錢是不缺的,吳毅想回來,有個正常完整的家。母親和哥哥,以及親家一家老小都支持他,父親卻反對。父親認為,「男人就應該在外打拼,只有女人才守在家裡。」最終父親一個人戰勝了所有人。
和絕大多數閩南家庭一樣,父親是不可忤逆的一家之主。吳毅的父親出生在中國最貧困的時期,當過混混,開過賭場,蹲過局子,做過供銷社,是一段「血色浪漫」的青春。
改革開放之後,吳毅的大伯、父親的長兄抓住機遇開始做汽配生意。十幾年時間父親和大伯一起,把汽配做到了全國各省地。等到吳毅這一代長大後,父親把汽配生意交給了吳毅的堂兄堂弟們,獨自南下菲律賓重新創業。
出國淘金和僑親回國投資,是這個城市藏富於民的兩大秘密。在建國初期,這個城市的許多人依靠海外親戚的僑匯渡過貧困生活。改革開放初期,城市的政府官員們跑香港,下東南亞,找華僑回家鄉投資。海外的材料引進來,本地企業負責加工出口,逐漸規劃出各個鎮子的支柱產業。
2000年初,吳毅的父親還屬於菲律賓南部第一批淘金者。那裡的貴金屬礦含量豐富,下雨時鎳和鉻就隨山巖沙石齊下,只需找來當地人洗沙就能淘出礦產。父親剛到時,不需要跑馬圈地,用大米和當地村長換礦,修路開港口,一年能運回國兩三船礦產,一船鉻能賺300、400萬美元的利潤。
第一年回家,父親就買了一輛奔馳車,村裡人看到紛紛跟隨而去。父親開始自己開礦,去的人多了,利潤並不如先前高,但一個月還是能有一船貨。吳毅畢業後,先是幫忙打理家裡的汽配生意,後來跟著父親去菲律賓歷練。
剛到那裡,他發現根本不是他想像的富家公子生活。那裡沒有一條完整的馬路,全是泥地,也沒有豪宅,普通人連溫飽都成問題。父親就棲居在不能再簡陋的辦公室裡,常常有光著腳的菲利賓工人來鬧事。父親只會簡單的菲語,交流不來。工人撒潑打滾,父親拔槍恐嚇。
那是另一種野蠻生長,和父親當年走過來的路一樣。半年後,吳毅被父親趕回國。父親告訴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在生意社會裡打滾,他知道這條路太苦太殘忍,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走一條更體面的路。
六
正月十一,吳毅九點不到就戴上丈母娘送的手指粗金項鍊,和家族親戚出門迎親。母親在廟裡問過,不得晚於十點鐘到達新娘家裡。她一宿都沒睡,凌晨三點去祖廟祭拜列祖列宗,直到天快亮才回家。
吳毅去新娘家前,必須先去祖廟祭拜。他們在鄉鄰們的圍觀下,點燃了30、40米的長鞭炮,鞭炮聲要足夠熱烈,讓所有人讚嘆。同一時刻,家族中的其他女眷正代替吳毅一家,到這個城市的其它五個廟裡點香祈禱。
新娘的姐妹們正守著門,等待著新郎。新娘穿著一身紅色婚紗,金器早已穿戴整齊,婆家送的,娘家送的,每條都要戴出來,顯示對他們的尊敬。滿脖子的金項鍊,半隻手臂全是金手鐲,十個手指都戴滿了金戒指,有的手指還戴了好幾個,頭上戴著黃金鳳冠,腰上繫著金磚繩。還有很多耳環、小戒指、細手鍊無處可戴,就穿在項鍊上。
十點鐘,新郎在守門人的各種考驗下,終於見到了自己的黃金新娘。這對新人在「老人媽」的教導下,用力關上了娘家的門,遮起紅傘,丟下一把扇子。新娘家人撿起它,頭也不回地跑回去,放進房間裡。扇是「散」的諧音,意味著分散,而分散就不要留戀。
新娘在弟弟和伴娘們的陪伴下,帶著豐厚的嫁妝和家具等生活用品出嫁了。在閩南的傳統裡,男方出門迎親的人數要求單數,迎親回去則是雙數,是成雙成對的好兆頭。
到了吳毅家,新娘要先過風火爐驅邪。此時房間裡的長輩們都躲避起來,新娘回新房,親戚們再出來。「老人媽」在邊上教導新娘和親戚們不要正面相見,大家先背靠背,再正面敬茶。新娘給女性長輩們戴上紅花,女性長輩們則要每人給新娘戴上一枚黃金戒指。
這一天,吳毅家裡一共擺了七十多桌宴席。晚上,新人們要趕在12點前回新房。前一天晚上,那張新床已經請了家族裡屬龍的兄弟幫忙睡過。馬上要到正月十五點燈日,新娘家送來了一白一紅兩盞紙雞燈,在裡面點上蠟燭。白雞先燃燒,寓意是生男孩,紅雞為生女孩。娘家人老早就把白雞裡的蠟燭掰彎,讓白雞先於紅雞燃燒。
新人的一天終於結束,但需要遵守的傳統還在延續著。吳毅很快回到北京工作,新娘需要在那張新床上和他的衣服共眠一個月。
(吳毅為化名)
來源:頭條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