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喬鳳的弟弟沒考上高中，要交一大筆贊助費才能讀書。喬鳳媽說，家裡供不起兩個孩子，讓喬鳳輟學打工。
喬鳳又哭又鬧：「憑啥讓我退學？我比他成績好。」
喬鳳媽說：「你一個姑娘家家，讀書有個屁用，出門上廁所不摸錯門就行了。」
喬鳳憤怒反駁：「我一個姑娘家怎麼就讀書沒個屁用？我不能考大學不能掙錢？不能找好工作？」
喬鳳爹一錘定音：「你早晚嫁人，掙多少錢它也不姓喬，我們指望不上。」
就這麼的，16歲，高二，喬鳳輟學，跟著鄰家姐姐去廣州學美甲。
大城市裡生活成本巨高，她存夠一千塊錢，又回了老家。
喬鳳用這筆錢置辦了半舊三輪車、蜂窩煤灶和小砂鍋，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燉串串，然後蹬著三輪車走街串巷賣牛雜串串。一串牛雜兩毛錢，在她這裡買五串送一串，生意總比旁人的好一些。
為了豐富品種，除了牛雜串串，她還增加了豆腐串、蘿蔔串、蘑菇串。她嘴甜手快，做事麻利，賣串串時，還順便幫老人捎走垃圾。時間一長，周圍的人們都認定了這個「賣串串的可憐丫頭」，流動小攤販不少，人家都專等著買她的東西。
忙活了大半年，喬鳳掙得比她爹媽都多。
她將錢一整理，對爹娘說：「我自己有錢了，我自己交學費上學。」
她媽這次口氣變了，語重心長地說：「鳳啊，你看你不讀書，就能掙這多錢，還上啥學？你弟不得找工作，不得娶媳婦？這個家啊，終究得靠你弟，你弟好了，咱才能好。」
喬鳳惱火：「怎麼就非得靠他，現在男女平等，一個樣了。」
喬鳳媽罵道：「別給我鬼扯什麼男女平等，你看看哪家的女兒不是這麼活的？有本事你以後也給我和你爸養老，讓你的孩子姓喬，我就承認兒子跟女兒一樣好！」
喬鳳啞口無言。
只是知道從此以後，自己將不會再有機會上學了。青青校園，終究愈行愈遠。
原罪嗎？她是女生。
2
可是女生真的都一個活法嗎？真的不能成為父母的榮耀嗎？
喬鳳不那麼相信。
不相信能怎麼辦呢？她也不知道。總要先活著。
她經過考察，發現賣衣服不錯，便揣著兩千塊錢獨自去廣州十三行進貨。十三行是清代對外貿易的牙行，後來成為服裝批發中心。這裡的衣服物美價廉，品種繁多。她將這些貨進回老家，在賣串串時，帶著賣衣服，不想竟然很受歡迎。
半年後，喬鳳決定留在廣州。
這個城市比老家大；比老家寬容；比老家光輝燦爛；比老家，更能安放一個窮女孩兒的夢想。
就留在廣州龍洞步行街，在夜市擺攤賣衣服。
她做生意一根筋，不適合顧客的衣服，她會中肯地建議顧客換或者不買。
有一次有個女孩兒看中一件裙子，在黃綠之間比較，實在下不定決心。後來終於決定要黃色，只是碼子偏大。喬鳳找了半天，竟然沒有合適的。
姑娘不無遺憾地說：「那我就要綠色吧。綠色我穿也好看吧？」
喬鳳想了想說：「黃色顯得你白，比綠色好看。」
姑娘笑了：「那我還買不買綠色？」
喬鳳兩手一攤：「我看還是別買了。」
周邊的攤主都笑她傻氣，說你何必把上門的生意往外推呢？喬鳳笑笑，心想，我把不合適的衣服賣給顧客，錢就只能賺一次；要是能讓顧客買得滿意，下次還會來光顧，說不定還會帶朋友來。
也很怪，她的生意的確越來越好，不久就租下門店，不用出去擺地攤了。
做衣服，她也能做得與眾不同。
她讀書時自學過一段時間繪畫。她進了一批純白T恤和小白鞋，別出心裁地在白T上畫上自己的畫像，在鞋子上畫風景圖，擺在顯眼處做廣告宣傳。
很快就有顧客找上她，要買一件畫上自己畫像的T恤。
喬鳳招了一個服務員看店，她當畫手給顧客畫像。一件批發價七塊錢的白T，畫上畫像後能賣三十塊。
2004年前後，她月入已經三千多了。除了把一大半錢郵寄給父母，還能攢上一些。
3
這一年，喬鳳交了一個男朋友，是廣州本地人。兩人交往三個月，男友帶她去見家裡人。不想人家嫌棄她是外地人，還有個弟弟，賺一百要分出去五十，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喬鳳哭過一場，漸漸也就想通了。她的條件確實不好，怨不得別人嫌棄。要想讓別人看得起，只能把家裡的事先解決了，不能成為人家的拖累。
夜市裡人來人往，燈光闌珊。
喬鳳有一天路過隔壁的芋圓店，店主小張正在忙活。
喬鳳跟他打招呼：「今天生意咋樣？」
小張搖搖頭：「不行，來逛街的姑娘們愛吃甜食，你看這街頭巷尾不都是？陪他們來的小夥子愛吃鹹的，咱又不會做。」
喬鳳一怔。
突然就想起她16歲時，一個人騎著三輪車賣牛雜串串，夕陽掛在天空，樹木影影綽綽，她的三輪車裡擺滿色香味俱全的串串，男生們一瓶啤酒一串牛雜，就吃成一幅壯闊的畫面。
她對小張說：「你看這樣行不?我每天在家做好串串在你這裡賣，咱倆五五分成。」
小張也是個腦子靈活的人，當時就頻頻點頭：「可以可以，這樣女生來吃芋圓，男生就可以吃串串；男生想吃串串，那女生就算不太愛我這芋圓，她也要陪男朋友啊。」
她的服裝店已經走上正軌，請了人就可以看顧。這之後，喬鳳就開闢自己的第二個戰場，和小張一起賣串串。只是沒想到，她的串串竟然比小張的芋圓更受歡迎。
水到渠成，兩人也成為戀人。
——2005年我到廣州讀書，小張和喬鳳帶我和我父親去報到。
我和父親還在焦頭爛額地填寫各種表格時，喬鳳已經在校園裡溜達了一圈。中午她就跟我告別，飛快地溜了。
晚上九點，喬鳳說要請我吃夜宵。我這才知道，她早上陪我來學校時，發現很多新生入學沒有帶齊日用品，也不知道哪裡可以買。
喬鳳立即給小張打電話，讓小張去批發市場買了一批涼蓆、塑料水桶、枕頭、蚊帳、薄被，帶到學校來賣。
那年，電商雖然興起，但在我們的生活裡還是一片空白。喬鳳在我們學校賣過電話卡、男士內褲、襪子，買得多還送貨上門。她說，大部分男生都懶，不講究衛生，襪子內褲肯定不經常洗，賣這個有銷路。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剛開學那段時間，因為送孩子來上學的家長比較多，宿舍管理並不嚴格，喬鳳輕易就混進了女生宿舍，做品牌內衣代理。連我們的宿管阿姨都是她的顧客。
我問她，你都這麼有錢了，怎麼還找這種小錢？
她說：「因為我窮啊！窮人見錢眼開，肯定要留意賺錢的門路。」
我說：「我也窮，但我想不出什麼法子掙錢。」
她笑嘻嘻地說：「法子是有的，就看你肯不肯幹。你們學校這麼多人，你批發一批文具或者護膚品，挨個宿舍去推銷。只要質量過關，薄利多銷，肯定能賺錢。還可以代理那些英語雜誌啥的。錢就在你眼前，但你掙不來，你不是那塊料。」
我傻眼，還真是！我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沉悶性格，讓我去上門推銷，比殺了我還難受。
4
2005年年尾，喬鳳突然跟我說，她要在廣州買房了。
她說，現在的年輕人愛自由，都不愛跟老人一起住，以後房子的需求只會越來越大，房價越漲越高，再不出手就來不及了。
我聽得雲裡霧裡。這個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怎麼抄作業，怎麼應付期末考試。20歲的同齡人要買房子了，這讓我感覺天方夜譚。
喬鳳看中的房子才開盤，90平的三室二廳，一口價41萬多。
她是個行動派，看好房子後，想讓父母支援一點——她大部分錢都郵寄回家了。
但這想法遭到父母的拒絕，喬鳳媽說：「你郵寄給我們多少錢？我們不吃不喝，你弟弟不吃不喝？怪不得都不想生女兒，看看，左手給幾毛錢，右手就拿走。」
一分錢沒要到。
喬鳳只好求著朋友們有一點借一點，她還自覺提出給利息，認真地給每個願意借錢的朋友立了借據。
交樓後，喬鳳簡單裝修了房子，立即掛去中介出租，三室分別租給三個年輕姑娘。租金正好用來養貸。
因為房子地處荔灣區，荔灣廣場的興起帶動了整個區的經濟發展，交通便利，中小學環繞。房價很快就躥升上去，租金也不停地漲。當然這是後話。
兩人結婚後，小張繼續在步行街賣芋圓，喬鳳又跑去北京路開了一家店。相對於步行街，北京路的衣服比較上檔次，也更貴。為了配合現實購買，她還開了某寶網店，實現線上線下同步營業。她白天要看店，還要在線處理訂單。後來她的業務量越來越大，請的業務員越來越多，收入自然也越來越高。
2009年，喬鳳還清朋友的欠款，又在白雲區買了第二套房，價值60萬左右。
喬鳳爹媽聽說她買了第二套房，鬧著要她把這套房子給她弟弟做婚房。彼時，她剛剛懷孕。
喬鳳啞然失笑，如果她沒有到廣州，如果她沒有吃過這麼多的苦，如果她沒有見識過這麼多的世面，她依然是那個在街頭蹬著三輪車的少女，依然是那個輟學無助的少女，可是現在，她已經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她問母親：「你們不是說過，你們要靠我弟弟嗎？如果他連自己都顧不住，還怎麼來顧你們？」
喬鳳媽說：「你是不是個白眼狼，那可是你親弟弟啊。」
喬鳳仔細盤算著將來。
只有一個弟弟，她一點都不顧是不可能的；可如果一味讓父母溺愛，任她多能幹，也沒辦法扶起這個阿鬥弟弟。
她對媽媽說：「你們來幫我帶孩子，我幫弟弟找工作；你們若不溺愛他，他成家我看顧點。」
喬鳳媽氣得直喘氣：「死丫頭，我不是沒兒子，你讓我去帶外孫，我還要不要臉？」
喬鳳說：「你們自己決定。若不聽我的，以後別給我打電話。」
啪一聲把電話給掛了。
婆婆早逝，她和小張的生意都紅紅火火，家裡需要人照顧孩子。她父母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後來，父母擔心逼急了她真不管弟弟，終於答應幫她帶孩子。
5
時間悄悄溜走，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孩子上幼兒園後，喬鳳父母的時間充裕了，在家總踅摸著讓她怎麼弄點錢補貼她弟弟。他們又舊事重提，逼著喬鳳給弟弟買房。
喬鳳想，這也不是個事兒啊。
喬鳳媽有一手好廚藝，喬鳳在朋友圈給母親打廣告，賣母親做的菜。她教父母用微信，讓他們自己接附近的單，由父親送貨上門。不久之後，她又給父母在廣州買了一套二手房，讓兩個老人在這裡有個安身之所。有錢賺，倆老人忙著合作掙錢，沒空鬧彆扭，也沒空給喬鳳找茬了。
喬鳳的弟弟從技校畢業後，在喬鳳的建議下，往西餐方向學習深造。打算將來畢業後和父母一起在廣州開飯店。
2015年，弟弟即將畢業，喬鳳媽想讓喬鳳把弟弟的房貸承擔了，喬鳳眼一瞪說：「再嘰嘰歪歪，我連首期都不管了，讓他自己發愁去！」
喬鳳媽只好閉嘴。
如今，喬鳳買的第一套房子已經是學位房，漲到410萬，月租金收入6500元！她的第二套房子也已經漲價到4萬一平，總價值也超過400萬。何況，銀行帳戶和基金帳戶裡她還有存款，還有門面。
喬爸喬媽早忘記以前的話了，什么女兒當不了家，做不得依靠，絕不承認自己說過。如今他們逢人就誇喬鳳有本事，女兒比兒子貼心孝順。
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千萬資產，喬鳳常常覺得自己運氣好。我寫稿子時一再問，真正讓她發家致富的是運氣嗎？她笑著搖頭，不，還是她的拼勁兒，是她的勤勞和踏實。若不是她這麼拼命，現在她就跟小城裡的其他姑娘一樣，輟學後早早嫁人，陷入追生兒子的輪迴。
喬鳳說：「想掙錢就不能看不起小錢，積少成多；把錢放在眼裡，才能看到賺錢的門道；見好就收，不能貪心。」
沒能耐時，誰都欺負她。如今她混得好了，感覺世界都變得友善起來。
——人只有強大自己，才能對抗不公平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