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揭開涉黃聚合直播平臺黑色利益鏈條
▲8月15日，郴州市公安局召開案情通報會，向中央媒體記者通報「12·28」案的偵破過程。 本報記者 賴名芳 攝
▲郴州警方在4月25日抓捕涉案人員。
郴州市公安局 供圖
「桃花島寶盒」結構圖。 湖南省郴州市公安局 提供
一個名為「桃花島寶盒」的聚合直播平臺，將伺服器設置在境外的菲律賓、緬甸、越南等地，在其運營僅僅7個月的時間裡，就非法聚合了100餘個涉黃直播站點，通過組織真人淫穢直播表演、播放淫穢視頻和盜版影視節目牟利，涉及直播人員數萬名，每日吸引觀看的人數逾百萬，涉案資金高達3.5億元人民幣……
這起被列為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和公安部掛牌督辦的特大案件——湖南郴州「12·28」傳播淫穢物品牟利案（以下簡稱「12·28」案），在公安部統一指揮下於今年4月被湖南省郴州市公安機關成功偵破。警方不僅一舉打掉了目前已知國內最大、最活躍的跨國涉黃網絡直播聚合平臺——「桃花島寶盒」，還搗毀了與其關聯的月兔、一代佳人、貓咪等35個涉黃網絡直播站點，成功抓獲涉案人員163人，特別是涉案骨幹成員全部到案。這是「淨網2018」專項行動開展以來，全國偵破的第一起利用具有直播、雲播功能的聚合直播平臺大範圍、高密度傳播淫穢物品牟利案。
「『12·28』案的成功偵破，不僅抓獲犯罪嫌疑人員層次高、打擊對象分布地區廣、摧毀涉黃產業鏈條深，而且『淨網』震懾力和影響力巨大，案件示範效應強，嚴厲打擊了網絡傳播淫穢色情信息違法犯罪活動，有效淨化了網絡空間。」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副局長張佐良分析說。
那麼，「12·28」案是如何被湖南郴州公安機關偵破的？此案背後揭開了哪些黑色利益鏈條？8月15日—16日，《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記者與《人民日報》、新華社等中央媒體記者一起在郴州市進行了深入採訪。
發現線索：有人在微信群裡推銷「桃花島寶盒」
「2017年12月27日負責網絡監查的民警發現，湖北襄陽男子金某在名為『直播VIP福利群』的微信群內大範圍傳播淫穢視頻，特別是他在郴州期間還多次上傳淫穢視頻供人觀看進行牟利，這引起了我們的注意。12月28日，郴州市公安局指定北湖分局對此案進行偵查（代號為『12·28』專案）。」郴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隊支隊長喻敏介紹說。
「領到任務後我們做了初步的偵查發現，犯罪嫌疑人金某等人不僅在微信群內傳播大量淫穢視頻進行非法牟利，同時還利用微信推銷名為『桃花島寶盒』等具有直播、雲播功能的聚合直播平臺。而這一平臺居然關聯著月兔、一代佳人、貓咪、愛美人、媚顏、一點、LT-LIVE、相思秀等100多個涉黃網絡直播站點，涉及直播人員數萬人，且涉案金額估值巨大。」負責「12·28」案偵辦任務的郴州市公安局北湖分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常兵對記者說。
鑑於此案案情重大，郴州市公安局迅速將案件向湖南省公安廳、公安部治安管理局進行匯報。2018年1月26日，湖南省公安廳成立「12·28」專案指揮部，該廳黨委委員、副廳長譚和平任指揮長，公安廳治安總隊、網技總隊、法制總隊等部門負責人和郴州市公安局聯合成立專案組，由郴州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張軍任專案組組長，並從郴州市、縣兩級公安機關治安、網技、科信、執法監督等相關警種抽調82名精幹警力，分設遠程勘驗取證、技術分析、人員核查、資金查控等8個工作小組，構建了跨警種聯合作戰格局。
3月14日，該案被列為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和公安部掛牌督辦案件。公安部相關部門領導多次聽取專案工作匯報，並就案件偵辦作出明確指示。同時，全國各省區市「掃黃打非」辦公室對案件辦理提出了指導性意見，全力協助公安機關開展取證工作。由此，一張劍指涉黃聚合直播平臺的法網在全國部分省區市鋪開了。
案件偵辦：連續鏖戰四個月艱難取證
隨著「淨網」專項行動的深入開展，近年來全國公安機關已經先後在全國各地依法打擊了一批涉黃網絡直播站點，但因為暴利驅動，平臺經營者通過改名換姓，不停變換站點名稱、圖標、下載地址、伺服器等方式，又另起爐灶、死灰復燃，逃避監管與打擊。由於涉黃直播表演人員都是採取現場直播方式，而且淫穢表演情節大部分是點斷式、非連續性，證據稍縱即逝，這給辦案民警取證工作帶來很大困難。
「為錄製滿足訴訟條件的視頻證據，克服反覆『借屍還魂』取證難的困難，我們連續4個月加班加點，每天工作在16個小時以上，共取證視頻2100餘個，取證時長1.5萬餘分鐘。」郴州市公安局北湖分局治安管理大隊民警何進波告訴記者。
據張軍介紹，在該案偵辦過程中專案組民警夜以繼日，不僅要頂住工作中的重重壓力還要克服家庭、生活中的困難，以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案件辦理工作中，他舉了幾個例子，令現場採訪的記者們深受感動。如郴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隊副大隊長段軍負責外調取證工作，連續出差4個多月不能回家，回到家裡兒子哭著鬧著不肯相認。郴州市公安局科信辦民警劉春雄長期駐守外地調取證據，兒子住院了也沒法照顧。北湖分局情報中心副主任張益瑋傾盡全力投入案件信息分析研判，剛出生的女兒都無暇顧及。為了保證視頻證據取證到位，北湖分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常兵與文化執法工作人員以隊為家，幾個月來連續吃住在辦公室，白天黑夜顛倒，每天取證到凌晨三四點，只為了抓住視頻中的一點涉黃犯罪證據。北湖分局治安大隊大隊長楊健的母親被診斷出癌症，為了不影響偵辦工作，他沒有在病榻前照顧母親，而是滿懷愧疚地帶領民警們奔赴抓捕前線。永興縣公安局法制大隊副大隊長劉建春作為永興專案小組資料組組長，為了把好法制審核關，日夜操勞，在案情分析會上突發腦溢血，經搶救無效英勇犧牲，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正是由於郴州公安民警敏銳的發現力和執著的案件偵破力，就此揭開了「桃花島寶盒」聚合直播平臺涉黃牟利的黑色利益鏈條。
經過辦案民警的連續奮戰，最終查清了「桃花島寶盒」涉案主要犯罪嫌疑人的真實身份及犯罪事實。據張軍介紹，經過偵查發現，自2017年10月以來，犯罪嫌疑人吳某、陳某某等人通過技術破解或收費推廣的模式將大量涉黃直播站點聚合起來進行直播，通過各級代理銷售卡密和直接收取廣告費從中牟利。涉黃直播站點運營者通過購買直播技術、租用伺服器搭建平臺，招攬家族長組織直播人員到站點內進行淫穢表演，直播人員高達數萬人。根據「桃花島寶盒」後臺數據統計，2017年10月至2018年4月註冊會員達147萬餘人，與「桃花島寶盒」相關聯的35個涉黃站點在線觀看人數高達236萬餘人，涉案金額估值高達3.5億元。為了逃避國內「淨網」專項行動的打擊，吳某、陳某某等人將「桃花島寶盒」的伺服器設置在境外菲律賓、緬甸、越南等地。
統一收網：動用400餘名警力在全國24個省區市齊動手
「為統一收網，由我市公安局牽頭，組織北湖、蘇仙、資興、永興、宜章、桂陽等6個縣級公安機關共同參與，6名縣級公安局長親自帶隊，調集400餘名警力分赴雲南、廣東、福建、江蘇、山東等24個省區市進行集中收網行動，這幾乎佔到了我市全部警力的10%。我們之所以花這樣大的人力物力，就是從淨化網絡空間的社會責任出發，要將此案辦成鐵案、精品案，不僅要打掉一個個涉黃直播站點，還要徹底搗毀與這些站點相關聯的神經中樞。」張軍說。
喻敏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2018年4月25日，辦案民警通過技術手段獲悉，該案主要犯罪嫌疑人吳某在福建廈門準備搭乘飛機前往菲律賓。郴州市警方認為，此時全國統一收網的時機到了！
「4月25日，經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同意，專案指揮部決定在當日開展第一次全國集中收網行動。我市組織的400餘名公安幹警同時在雲南、廣東、福建、江蘇、山東等24個省區市展開抓捕行動，實施了郴州市公安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兵團作戰。」郴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吳代明向記者介紹說。據記者了解，4月25日—26日，郴州公安幹警在各地共抓獲涉案人員163人，涉案骨幹成員全部到案，案件偵辦取得了決定性的重要戰果。
郴州市警方就此次全國統一收網行動進行了系統總結，認為主要具有幾個特點：一是抓獲人員層級高。截至目前，專案共採取刑事強制措施98人，包括聚合平臺及直播站點老闆（含股東）14名、技術保障及程序開發人員14名、運營管理人員（含主管、財務）8名、代理推廣人員10名、家族長44名、直播人員8名。刑事拘留在逃16人。二是打擊對象分布廣。抓獲對象分布在國內24個省區市、30餘個涉黃運營團隊，並查封6家涉案公司。專案組從後臺數據中篩查出第一批收網行動涉案平臺的2000餘名家族長、主播女的身份信息，涉及全國30個省區市的244個地區。三是摧毀產業鏈條深。成功抓獲「桃花島寶盒」的技術開發項目負責人等主要成員，扣押了電腦77臺、手機、U盤等一大批電子物證，凍結資金帳戶368個，對涉黃平臺的運營層、技術層、組織層、推廣層全部予以摧毀，實現了對人員鏈、技術鏈、資金鍊、利益關聯鏈的「全鏈條式」打擊。四是淨網成效影響大。成功打掉「桃花島寶盒」聚合直播平臺後，其位於菲律賓的伺服器已經關閉，搗毀月兔、一代佳人等35個直播站點，有效阻斷了淫穢視頻的蔓延渠道，有力地震懾了犯罪分子。五是案件標本效應強。此案是公安部指揮偵破的一起線上線下勾連、技術團隊營運、境內外同步組織、犯罪手法新穎的涉黃直播平臺典型案例，得到了阿里巴巴安全部和騰訊公司安全部的大力支持，為深化打擊此類案件積累了寶貴經驗。
深挖徹查： 依託大數據搗毀涉黃「神經中樞」
「由於『12·28』案案情特別重大，專案組在4月統一收網後並沒有停下揭開該案背後黑色利益鏈條的腳步，而是按照公安部『上打三級』的要求，依託大數據支撐，從線索核查、深挖擴線、固定證據、人員落地等方面，層層抽絲剝繭，將涉黃聚合直播平臺以及關聯的涉黃網絡直播站點是如何進行牟利的調查清楚，這也為其他省市公安機關辦理此類案件積累經驗。」張軍對記者說。
據喻敏介紹，「桃花島寶盒」聚合直播平臺組織架構主要分為組織層、技術層、運營層、推廣層、家族長、直播女等類型。其中組織層、技術層和運營層為核心團隊，核心人員均使用非本人身份「四件套」信息（身份證、手機、銀行卡、U盾）進行偽裝，並且定期更換「四件套」馬甲。同時，核心人員內部使用境外聊天軟體進行勾連，IP位址都做了偽裝。核心團隊之外的其他團隊分布較廣，不直接與核心團隊進行聯繫，團隊之間均通過微信、QQ等社交軟體進行聯繫，彼此不見面，不實名溝通。這種複雜的結構給民警鎖定嫌疑對象的真實身份帶來了諸多困難。在全國收網行動前後長達8個月的時間裡，辦案民警輾轉黑龍江、內蒙古、廣東、廣西、雲南、四川、上海、福建等24個省份的62個地區開展調查工作，最終核實了主要犯罪嫌疑人的真實身份。
記者在採訪中了解到，為規避打擊，「桃花島寶盒」平臺頂層代理利用第三方發卡平臺進行線上批發卡密，而發卡平臺一般搭建在國外機房中，追蹤難度非常大。在資金流轉方面，大部分是通過微信、支付寶等第三方支付平臺進行交易，在經歷了多次支付寶、財付通轉銀行卡流轉後，資金最終匯聚到專業洗錢公司的帳戶，由線下提手到銀行提取現金進行資金分流。
郴州警方在追根溯源和審訊該案主要犯罪嫌疑人後獲悉了其主要作案手段：一是利用聚合平臺直播淫穢表演，吸引註冊會員。「桃花島寶盒」是通過技術破解、盜鏈或收費推廣的模式將大量涉黃直播站點聚合起來進行直播的，並通過各級代理銷售卡密和直接收取廣告費從中牟利。涉黃直播站點雖然被「盒子」盜鏈，但由於其可以帶來更多的觀眾，一些「黃播」站點為了能在「盒子」界面中排名靠前，甘願每天向「盒子」交納幾千元的廣告費，這也最終導致了每日通過「盒子」觀看「黃播」的會員達百萬之巨。據常兵介紹，在「桃花島寶盒」註冊的147萬多會員中，年齡在15—60歲之間，「90後」幾乎佔到了50%的比例，其中包括大量的未成年人和在校學生。這些用戶通過微信、支付寶或QQ錢包進行充值觀看。涉黃網絡主播通過向用戶索要跑車、飛機、火箭等虛擬禮品牟利，違法獲利按6：2：2的比例分配給直播人員、家族長、平臺運營團隊。二是利用聚合平臺傳播淫穢視頻。聚合直播平臺的運營人員會通過微信、QQ將手機客戶端下載地址發給用戶，而用戶自行下載後就可免費觀看半小時，如果再想繼續觀看就需花錢購買卡密碼，充卡後可繼續使用。三是利用QQ和微信群傳播淫穢視頻。聚合直播平臺運營人員吸引用戶加入不同的微信群，只要用戶發紅包即可在群內觀看數百部淫穢視頻，到期續費還可繼續觀看，這些微信群用戶可達數百甚至上千人。另外，如果用戶向這些視頻的主播贈送跑車以上的虛擬禮物，涉黃主播即可同用戶加微信、QQ好友，並通過微信群發送自拍的淫穢視頻或拉用戶進入其微信群、QQ群觀看淫穢表演。四是利用聚合平臺開設賭場。警方還發現，該聚合直播平臺除傳播淫穢物品牟利外，還代理賭博網站開設賭場獲利。
正是由於「黃播」的巨大黑色利益鏈條，讓許多人深陷黃色泥潭。8月15日下午，記者在郴州市看守所見到了在押的涉黃女主播傅某。這位已經有一雙兒女的年輕媽媽說，因為丈夫在外打工每月寄回的千元生活費不夠用，就想通過不出門的網絡直播掙些零用錢。2017年，她在嘗試了「綠播」（內容相對健康）每天只有30—40元的收入後並不滿足。一天在直播中被一名「粉絲」用100元的禮物誘導進入到了「黃播」直播站點，而這位出手闊綽、只和她微信語音通過話的男「粉絲」就是一名涉黃直播站點的家族長。他向她承諾，跟了他就會賺得更多。今年2月，傅某從「綠播」平臺轉移到了「黃播」平臺，每晚10點到12點她在兩個孩子熟睡後，就在直播中進行「大秀」（即大尺度進行淫穢色情表演）。隨之給她在直播平臺上刷禮物的人也越來越多。給她打賞超過100元的觀眾，還可以與她在微信上繼續私聊，如果給她繼續發紅包，傅某就會給其進行「一對一」淫穢視頻表演。「如果紅包超過88元，我還會給他發多段4分鐘左右的視頻。這樣做我每天的收入可達到300—400元，而負責我的家族長也有一定的分成。」傅某說。
常兵還透露，在部分主播群體中，還有疑似未成年人。有些「黃播」站點上甚至還有母親帶著未成年孩子一起直播，不僅大尺度暴露自己，還在直播中裸露兒女的身體器官，沒有任何道德底線。
網上淫穢色情及低俗信息被視為網絡精神毒品，不僅影響青少年身心健康，還會給整個社會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有關負責人強調，打擊網上淫穢色情和低俗信息是當前「掃黃打非」工作的重中之重，面對淫穢色情和低俗信息的頑固性和反覆性，要綜合應對、長抓不懈。「掃黃打非」部門對網上傳播淫穢色情信息現象要持續嚴管、綜合整治，堅決遏制其泛濫、反彈態勢。當然，淨化網絡空間還需全社會的共同努力。
(責編：趙光霞、宋心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