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你讀過的第一本金庸武俠往往就是你最喜愛的金庸武俠作品。
這個我觀點我無法反駁,也無意質疑。一方面我早忘記了我讀的第一部武俠是哪一部,另一方面,我最愛的金庸武俠作品是哪一部我也說不清。不過總在《射鵰英雄傳》,《天龍八部》和《飛狐外傳》三部之間。
我想《飛狐外傳》或許是三部中相對冷門的一個。一方面,網上有各種網友投票,印象中,《飛狐外傳》相對不算靠前。另一方面,金老的武俠世界,隨著背景時間靠近現代,武功水平成指數級下降,而《飛狐外傳》已經是乾隆爺中晚期的事情了。
《飛狐外傳》自然與《雪山飛狐》分不開,當小說變為影視作品,兩個往往直接融合在了一起。1991年孟飛版的《雪山飛狐》是我比較喜歡的一版,喜歡的是孟飛和龔慈恩對形象的刻畫,它的片頭和片尾曲《雪中情》和《追夢人》,也一直是我的菜。然而,一部電視劇的喜人往往由於它的劇本,也就是小說本身,而一部劇本或小說的喜人,則在於情節和人物。
故事開始於商家堡一幕。此時的胡斐還是一個孩子,但於此處初步顯露了自己的英雄氣概。面對剛剛偷情成功的田歸農,胡斐毫無畏色,直接斥責拋夫棄子的南蘭。而此時,被南蘭拋棄的苗人鳳也抱著自己的女兒追到了商家堡。隨後,遼東大俠胡一刀、天下第一的苗人鳳與商家堡的主人的恩恩怨怨逐漸被揭了出來。而此時,故事的另外兩條支線,馬春花與福康安的一段孽情,紅花會的故事也從這裡開始。
商家堡已經出現了《飛狐外傳》中最主要的三位大俠:此時還是個孩子的胡斐,已然先去遼東大俠胡一刀,剛剛被老婆拋棄的苗人鳳。他們身上有著一樣的大俠風範,而他們引出的卻是三段不同的愛情故事。
不妨把焦點放在苗人鳳上。
他似乎就不該叫苗人鳳。他唯一的知己死去了,還是被他殺的。
在江湖之中,知己難尋。苗人鳳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唯一的知己,卻錯手殺了他。一切似乎都是命運的捉弄,昨夜胡一刀還跑去商家堡用苗家劍法替苗人鳳報了仇,轉眼一早,就被苗人鳳錯手殺死了,隨之,胡夫人自刎身亡隨夫而去。
這是苗人鳳沒有想到的,在他笨拙的表現下,期待的是知音,仰慕的是那至高無上的愛情。而他唯一的知己被他殺死裡,他的唯一的知己也擁有驚天地的愛情。
他似乎就不該叫苗人鳳。他似乎連個像樣的愛情都沒有。
南蘭對田歸農說,他該去歸田為農的,你才是人中之鳳。於是只為一時的熱情,妻子背叛了丈夫,母親侮辱了女兒。一個大俠的一場本不至於太次的愛情突然成了笑柄。
然而,笑柄是對一般人而言的,不是對大俠說的,不是對苗人鳳而言的。
苗人鳳身上的苦難——錯手殺知音,愛情不可得,讓我想起錯手殺死阿朱的蕭峰,那位錯殺自己摯愛的蕭大俠身上還背負著身世之謎。
苗人鳳,本來就不只叫做苗人鳳。苗人鳳,江湖人稱「打敗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鳳」。一個大俠似乎不該叫這樣的名字,但為了引出自己的仇敵,卻不得不高調,生活也變得不那麼容易。
終於,那個誘跑了自己媳婦兒的田歸農,讓苗人鳳著了道,派人毒瞎了他的雙眼。然而,苗人鳳放走了這位下毒的人。大俠的無意之間的以德報怨終於得到了好報,本已經跑掉的施毒者又跑了回來,告訴他毒手藥王應該能治好大俠的眼睛。這一句不得了,引出了文中我最愛的女主角,更引出了大俠風採極為奪目的一段故事,讓我們一起欣賞。
華麗的分隔線----
(後文直接引用我最愛的一節《飛狐外傳》原文阿)
過了半晌,程靈素仍是凝視不語。苗人鳳微微一笑,說道:「這毒藥藥性厲害,又隔了這許多時刻,若是難治,姑娘但說不妨。」程靈素道:「要治到與常人一般,並不為難,只是苗大俠並非常人。」胡斐奇道:「怎麼?」程靈素道:「苗大俠人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武功如此精強,目力自亦異乎尋常,再者內力既深,雙目必當炯炯有神,凜然生威。倘若給我這庸醫治得失了神採,豈不可惜?」
苗人鳳哈哈大笑,說道:「這位姑娘吐屬不凡,手段自是極高的了。但不知跟一嗔大師怎生稱呼?」程靈素道:「原來苗大俠還是先師的故人……」苗人鳳一怔,道:「一嗔大師亡故了麼?」程靈素道:「是。」
苗人鳳霍地站起,說道:「在下有言要跟姑娘說知。」
胡斐見他神色有異,心中奇怪,又想:「程姑娘的師父毒手藥王法名叫做『無嗔』,怎麼苗大俠稱他為『一嗔』?」
只聽苗人鳳道:「當年尊師與在下曾有小小過節,在下無禮,曾損傷過尊師。」程靈素道:「啊,先師左手少了兩根手指,那是給苗大俠用劍削去的?」苗人鳳道:「不錯。雖然這番過節尊師後來立即便報復了,算是扯了個直,兩不吃虧,但前晚這位兄弟要去向尊師求救之時,在下卻知是自討沒趣,枉費心機。今日姑娘來此,在下還道是奉了尊師之命,以德報怨,實所感激。可是尊師既已逝世,姑娘是不知這段舊事的了?」程靈素搖頭道:「不知。」
苗人鳳轉身走進內室,捧出一隻鐵盒,交給程靈素,道:「這是尊師遺物,姑娘一看便知。」
那鐵盒約莫八寸見方,生滿鐵鏽,已是多年舊物。程靈素打開盒蓋,只見盒中有一條小蛇的骨骼,另有一個小小磁瓶,瓶上刻著「蛇藥」兩字,她認得這種藥瓶是師父常用之物,但不知那小蛇的骨骼是何用意。
苗人鳳淡淡一笑,說道:「尊師和我言語失和,兩人動起手來。第二天尊師命人送了這隻鐵盒給我,傳言道:『若有膽子,便打開盒子瞧瞧,否則投入江河之中算了。』我自是不受他激,一開盒蓋,裡面躍出這條小蛇,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這條小蛇劇毒無比,我半條手臂登時發黑。但尊師在鐵盒中附有蛇藥,我服用之後,性命是無礙的,這一番痛苦卻也難當之至。」說著哈哈大笑。
胡斐和程靈素相對而嘻,均想這番舉動原是毒手藥王的拿手好戲。
苗人鳳道:「咱們話已說明,姓苗的不能暗中佔人便宜。姑娘好心醫我,料想起來決非一嗔大師本意,煩勞姑娘一番跋涉,在下就此謝過。」說著一揖,站起身來走到門邊,便是送客之意。
胡斐暗暗佩服,心想苗人鳳行事大有古人遺風,豪邁慷慨,不愧「大俠」兩字。
程靈素卻不站起,說道:「苗大俠,我師父早就不叫『一嗔』了啊。」苗人鳳道:「甚麼?」
程靈素道:「我師父出家之前,脾氣很是暴躁。他出家後法名『大嗔』,後來修性養心,頗有進益,於是更名『一嗔』。倘若苗大俠與先師動手之時,先師不叫一嗔,仍是叫作大嗔,這鐵盒中便只有毒蛇而無解藥了。」苗人鳳「啊」的一聲,點了點頭。
程靈素道:「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兒的時候,法名叫作『微嗔』。三年之前,他老人家改作了『無嗔』。苗大俠,你可把我師父太小看了。」苗人鳳又是「啊」的一聲。程靈素道:「他老人家撒手西歸之時,早已大徹大悟,無嗔無喜,那裡還會把你這番小小舊怨記在心上?」
苗人鳳伸手在大腿上一拍,說道:「是啊!我確是把這位故人瞧得小了。一別十餘年,人家豈能如你苗人鳳一般絲毫沒有長進?姑娘你貴姓?」
程靈素抿嘴一笑,道:「我姓程。」從包袱中取出一隻木盒,打開盒蓋,拿出一柄小刀,一枚金針,說道:「苗大俠,請你放鬆全身穴道。」苗人鳳道:「是了!」
胡斐見程靈素拿了刀針走到苗人鳳身前,心中突起一念:「苗大俠和那毒手藥王有仇。江湖上人心難測,倘若他們正是安排惡計,由程姑娘借治傷為名,卻下毒手,豈不是我胡斐第二次又給人借作了殺人之刀?這時苗大俠全身穴道放鬆,只須在要穴中輕輕一針,即能制他死命。」正自躊躇,程靈素回過頭來,將小刀交了給他,道:「你給我拿著。」忽見他臉色有異,當即會意,笑道:「苗大俠放心,你卻不放心嗎?」胡斐道:「倘若是給我治傷,我放一百二十個心。」程靈素道:「你說我是好人呢,還是壞人?」
這句話單刀直入的問了出來,胡斐絕無思索,隨口答道:「你自然是好人。」程靈素很是喜歡,向他一笑。她肌膚黃瘦,本來算不得美麗,但一笑之下,神採煥發,猶如春花初綻。胡斐心中更無半點疑慮,報以一笑。程靈素道:「你真的相信我了吧?」說著臉上微微一紅,轉過臉去,不敢再和他眼光相對。
胡斐曲起手指,在自己額角上輕輕打了個爆慄,笑道:「打你這糊塗小子!」心中忽然一動。「她問:『你真的相信我了吧?』為甚麼要臉紅?」王鐵匠所唱的那幾句情歌,鬥然間在心底響起:「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你莫負了小妹子──一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