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高牆之內的虛假繁榮,是孩子站在荒原疾呼狼來了的冷意。屏蔽信息駁雜的世界,靜下來,斷斷續續看完《緣起澤爾達》,又遁回去反芻《了不起的蓋茨比》。影像抽離出的儘管只是部分文本,將它們攪拌在一起,拉開時間、空間、地理上的距離,看司各特·菲茲傑拉德短暫一生,縱有聲色犬馬,亦然醉生夢死。
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好萊塢慣常手段,心理醫生出場開導病人尼克,大段口述:「當我還小時,父親教導我,儘量去發現別人的優點,所以我不輕易評判他人。那時我們都太沉迷於酒精。我們越是順應那個時代,越是無法自拔。沒有人對社會做出任何突破性貢獻。自我從紐約回來後,就感到無比厭惡,也明白反感所有的人和事大抵是何意,唯有蓋茨比一個人是例外。他是我遇到過最富有夢想的人。可惜再也遇不到那樣的人了,他非常的敏銳,就像一個能探測到千裡之外地震的儀器。我在一場Party上與他相識。」
故事背景設置在爵士時代,時間約為一戰結束(1918年)以後,經濟大蕭條(1929年)前十年,享樂主義盛行,用作家司各特·菲茲傑拉德自己話說:「這是一個奇蹟的時代,一個藝術的時代,一個揮金如土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嘲諷的時代。」自然地,尼克遇見蓋茨比,那是1922年的紐約,股票市場衝破了歷史高點,華爾街一步步成為金融神化;整個城市的節奏快得像高速翻滾的車軲轆那樣歇斯底裡。他們徹夜歌唱、派對狂歡、吸毒濫交。這從社會學角度觀察經驗看來,正是一個時代沉淪之前毀滅性表徵:底層的苦難與上層的放縱。
所以,身處洪流中的作家兼華爾街股票交易員尼克,意向上該是司各特的肉身,蓋茨比則是他的精神倒影;毫無疑問,表妹黛西投射的很大可能是司各特妻子澤爾達。蓋茨比愛的不是黛西,而是黛西的美顏、身份;湯姆象徵保守派貴族,自私陰險,他愛的是自己;黛西愛的是浮華與虛榮;所有人都在假裝。這是司各特透過尼克製造的虛幻夢境。蓋茨比無辜死去,黛西湯姆離開,他還睡在那兒,獨自品嘗炎涼。
電影只是截取了小說氣氛,將浮誇進行到底,倒也是淺顯易懂。萊昂納多塑造的蓋茨比,從選角上看,個人並不認為是成功的。他個人的氣質代入太濃,相對於蓋茨比,略顯呆板,沒有文本中敘述的穿透力。尤其是畫面切到黑暗中身影,試圖用手抓住對岸黛西家碼頭的信號燈綠光那一幕時,大約有所察覺。
而《緣起澤爾達》翻拍自法國記者勒魯瓦的《阿拉巴馬之歌》,作家本人原是司各特·菲茲傑拉德夫婦倆的忠實粉絲,作品中,他盡力通過自己偏執的喜好將精分的菲茲傑拉德夫婦屠戮成相愛相殺直至毀滅的模樣。歷史本就是虛實交替杜撰的,帶有強烈的主觀臆斷,後世者並不全數知曉真相。記錄中,司各特的文藝界朋友們對澤爾達口碑惡劣,認為她是斷送天才丈夫的根源。勒魯瓦顯然更迷戀澤爾達,從一個最終瘋掉的女人視角演繹司各特夫婦的生活,意味深長。他豐富了澤爾達的血淚,情感轟轟烈烈,坦言:「我愛那些有極強欲望的人,欲望的力量,對自由的渴望,讓他們鶴立凡塵。」
劇中的司各特,不過是來自北方落寞的文藝小白臉軍官,祖父是家具商,父親是推銷員,家境中道敗落,靠親戚接濟就讀普林斯頓貴族大學。這點如果聯繫到司各特作品中的各色人物,狂妄自大源自被傷害的痛苦經歷,傲慢的表象是自卑,冷漠因為無能,熱血和說謊則是對自我身世的赤裸裸恐懼。也就不難理解他一見鍾情澤爾達的行為模式。被家人寵溺性格乖張狂野的澤爾達,開始折服於司各特的狂妄。他說:總有一天我會成為著名作家的。
每天忙於練兵,甚至從未上過戰場,一戰就結束了。向澤爾達求婚,得到的回應是:除非你出人頭地,腰纏萬貫,否則免談。所以說,對於司各特而言,他所有的夢想不過是想寫出一本足夠牛逼的暢銷書,順利娶到上流社會姑娘。他把自己押上了一盤想起來澎湃,看上去基本不可能贏的愛情賭注。
然而,現實將他打回原形時,只能回到紐約,入職廣告公司,成為一名小文案。劇中有場菸草廣告創意會的戲,簡單交代了這段經歷,挺有意思。「別找一群牙醫,一個就夠了。瞧了一整天的病,這位牙醫點燃一根煙,切斯菲爾德香菸,放鬆下來,說,放鬆下來就夠了。」司各特邊穿外套邊不悅地說完轉身離開。同事大呼,快記下來。一百來年前的景象,像極了今天傳統廣告公司開會的模樣,不禁盯著屏幕笑出了聲。
劇中的司各特儘管困頓,依舊按耐不住陷入澤爾達的愛情圈套。勒魯瓦將司各特撰的那麼不堪,澤爾達不僅能歌善舞,機靈剔透,就連她的文字才華看上去也是高於他的。他讓司各特第一本書《人間天堂》引用澤爾達的信件內容。1920年4月,他們結婚了。司各特·菲茨傑拉德24歲,澤爾達·塞爾20歲。勒魯瓦把婚後虛榮驕金的澤爾達,怪罪給放肆自滿的司各特。這一章節反應在劇中,是他們新婚時期入住的莊園酒店,爵士時代文藝名利男女們的終日沉醉瞎搞。貴族小姐澤爾達買買買,司各特山窮水盡才思枯竭。
放浪形骸,揮金如土,赤裸狂舞,被酒店驅逐,極速飆車,甚至是打劫旅館老闆;盡一切可能的混亂,滿足尋求刺激。司各特·菲茨傑拉德需要不停地寫作,來支撐龐大的支出。劇中的司各特已變成令人唾棄的酒鬼,需要抄襲澤爾達的日記來滿足出版商的追稿;他們所在的東海岸邊人跡稀少的郊外,澤爾達飽受冷落,生活無聊,精神寂寥。作品中,借澤爾達母親的話,道出:「他們將毀了對方。」爭執與吵鬧,長途奔襲回到澤爾達的故鄉蒙哥馬利,澤爾達懷孕了,司各特毫不知情,說著要帶她去往巴黎。
至此,劇集《緣起澤爾達》第一季結束。不知會否繼續,最後死於瘋人院大火的澤爾達,她更瘋狂、更矛盾,內心更加激蕩。勒魯瓦偏愛她,一如澤爾達故鄉的人們一致認為司各特·菲茨傑拉德根本配不上她。很想看到後面他們在巴黎的境遇,嫉妒與張揚,癲狂和死亡。據說,澤爾達並不喜歡司各特的好友海明威,常常譏諷他倆是斷臂,而海明威則堅信菲茨傑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後不再有偉大作品的根源:澤爾達的瘋狂毀滅。沒來由地,我想起開篇劇中澤爾達日記裡寫了劃掉的那句:矛盾決定性格。
再說,傳記片傳神的演繹需要龐雜的深入了解,限於真實人和事,演員能做到惟妙惟肖其實相當困難。畢竟,歷史中那些血淋淋的人物標本,現實世界中的生活,比戲劇中任何一項為了突出性格特徵和事件張力製造的矛盾衝突,更加殘酷狗血。
Anyway,北方整個冬天霧霾籠罩,就連毛毛雨也不曾光臨,今天就迎來了立春。而事實上,煩躁的我啊,還在等一場大雪,將世界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