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周遠方
編輯/呂棟
通信行業從未如此「出圈」,5G無疑是當下萬眾矚目的焦點。
它不但是中國「新基建」的關鍵要素,是賦能數字經濟促進傳統產業升級的核心動力,而且還因美國的幹擾打壓,成為國際政治的一個博弈場。
在這樣的背景下,為期三天的2020年中國國際信息通信展16日閉幕。中國通信人們在5G商用一周年之際,交出一份亮眼答卷:中國移動已建成5G基站35萬個,中國聯通和中國電信聯合建成5G基站33萬個,均提前完成全年計劃,中國5G基站數達全球70%;中國5G用戶數已達1.5億,佔全球90%……
但同時也應該看到,5G時代剛剛拉開序幕,它也正遭遇著所有新生事物都遭遇過的質疑:5G到底是不是那麼有用?5G的能耗等技術問題能否解決?對消費端來說,5G帶來的新體驗似乎並不明顯;對產業端來說,5G的賦能效果還停留於少數案例,尚未轉化為明顯可見的效益……4G的潛力還沒挖盡,有沒有必要那麼快上5G?
鑑往知來,觀察者網在第二屆5G千兆網產業論壇會前專訪TD產業聯盟秘書長楊驊,在這位推動中國3G標準走向世界的親歷者看來,由於移動通信行業有跑馬圈地的特性,如果沒有中國政府當年下大決心對抗歐美WCDMA和CDMA的先發優勢,力推TD-SCDMA(下簡稱「TDS」)成為世界三大標準之一,就不會有之後的「4G並跑」和今天的「5G引領」。
以下為訪談實錄,全文約6500字,閱讀時間25分鐘。
記者:從去年年底開始,5G的商用就在如火如荼地推進,從移動通信的1G時代開始,中國第一次獲得寶貴的引領地位。但我們知道,這樣的格局來之不易,是中國通信人數十年努力的結果,尤其是從3G時代開始,中國標準真正成為全球三大標準之一。
您作為親歷者,能不能給我們講一下當時的形勢?當年我們的TDS是不是在對抗WCDMA和CDMA2000標準的先發優勢?中國市場是不是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楊驊:我覺得這個問題挺好,因為3G過去這麼多年了,最近還沒有人從這個角度談過。我作為當年的參與者和推動者,還是有很多感觸的。
我覺得這個問題,可以放到更大的環境裡去看,大國,尤其是擁有龐大市場規模的國家,是有責任和義務通過市場來帶動本土的產業發展的。我們小時候上學講中國地大物博,用今天的話語來講,就是市場規模大,這是最大的優勢。
大家這麼多年一直在追求技術創新,從各個領域都希望能夠有所突破。但是創新的最大價值,是在市場上得到規模化的認同,這樣的創新才算成功。從這個角度來看,不同的市場規模其實對於創新的支撐力是完全不一樣的。這麼多年來,我國投入很多資金來支持各個行業的創新,做了很多有力的推動工作,從我個人體會來說,市場對創新的推動和牽引是最大的。
由於中國有這麼大的商業市場空間,當我們要提出一個技術標準的時候,本國市場規模足以推動這個標準得到廣泛應用,市場的應用又會帶動產業鏈的快速成熟。
當年我們推動TDS標準的時候,處在非常劣勢的狀態。WCDMA和CDMA2000(歐、美的標準)已經在全球許多地方開始建網了,我們才開始提出標準。人家已經開始成熟商用的時候,我們才開始提出做產業化的開發,這個差距是巨大的。
從全球整體發展節奏來看,大部分主要國家發牌照都在2005年以前,我們是2009年發的牌照,滯後了五六年。這是因為TDS起步比較晚,TDS是2003年才開始在我國產業化開發,但WCDMA那個時候在英國已經開始商用了。在當時那個條件下,可以說我們的政府非常睿智,因為業界都迫切希望早發3G牌照,但是中國卻遲遲沒發,在全球主要市場,我們是最晚發3G牌照的。
如果那時候中國做另外一種決策,2005年就發牌照,這樣的話,中國的移動通信產業就沒有機會崛起。整個中國市場仍然會是WCDMA和CDMA2000的天下。
為什麼當年我們在那麼滯後的情況下,還要提TDS標準呢?我們要回顧過去的歷史。我們現在總結說「1G空白、2G跟隨、3G突破……」,其實1G的時候從技術角度來講不完全是空白,1G在沒有國家經費支持的情況下,西安郵電四所的李世鶴(後來成為「中國3G之父」)和江蘇江陰市經委達成合作意向,開發「大哥大」,在雙方共同努力下,技術上取得成功。但當我們按照當時的市場價格採購元器件,準備要按市價銷售這個產品的時候,競爭對手摩託羅拉一下子把整機售價降到我們的器件成本線以下。我們在1G時代的努力就這樣沒能成功。
李世鶴和他開發的YD9100大哥大
記者:它提早形成規模效應了,就有降價空間。
楊驊:是的,它有很大的先發優勢,可以控制成本。結果我們那個技術最後就只能給一些特殊行業做應用,發揮了一些作用。在公共市場上,因為摩託羅拉整個都降價了,比我們器件買入成本都低,我們沒辦法做。
記者:這就是贏者通吃的先發優勢。
楊驊:是的,到2G的時候,主體是GSM和CDMA,我們當時都做了跟蹤仿製。移動通信行業有跑馬圈地的特性,比如說我們在北京發牌照,第一期建設可能用戶較少,後續根據用戶增長每年要擴容,但是只要第一期比如愛立信中標,後續的全北京擴容市場都是愛立信的。
由於我們在2G以前的技術標準上沒有佔得先機,因此只能跟在人家後面,總是慢人一步或兩步。1999年《人民日報》、《人民郵電報》當時都是重點報導了我國移動通信技術實現群體突破,當時的標誌點就是介紹了大唐、中興、華為的GSM基站實現了全面突破。
但是,我們沒有市場份額,因為我們國內的GSM基站部署啟動早於99年這個時間點,所以各個地方基本上都已經被外企佔了。只是出於支持國內發展的一些要求,中國企業到還沒建網的老少邊窮地區,少量建設一些,但是沒有能夠在主流市場上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