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別話一萬年
彭林家
亮開日曆的數字,睜開張望的雙眼,盼啊!盼啊,終於迎來了大年三十。一大清早,就有人家開始放鞭納福,熱熱鬧鬧的氣氛,到處忙亂了貼春聯、粘年畫、掛燈籠的身影;那喜悅的心情早已把買年貨、掃屋子的疲憊忘得一乾二淨了。是啊,民族五千年的春節文化,炎黃子孫難以割捨的情結符號;讓無意識的磁化感應圈,一幕幕,靈現起初節日的原始幽芳。當時光匆匆的念相,抹去煩惱的往事,訴說著空間蕩蕩的虛白;無論是塞北的寒風凍透冰涼的磚頭,還是南國的鄉土升起溫暖的炊煙。回家,一條出陳易新的通道,路上擠滿了多少一票難求的遊子。然而,眼前「砰」的一聲巨響,噼哩啪啦的喃喃吶吶,將過年的喜慶化成點綴的煙花。你看,一幅幅金燦燦的門對懸掛院子兩邊,銜歡心境的互換,禁不住你不想,朵朵朝夕的彩雲拱起消失的年味,不時還閃動著土酒罅隙的留戀。一處處氣象的盈盈,一天天幽香的縷縷,為重溫家庭的親情,讓人倫的距離協調著一年比一年高的眼光,軟談麗語,私私我我,從漂泊的原點又回到出發的地方;直到按耐不住的時刻,輪迴的浮想,突然蒙頭想起小時候的諢語:姆媽,「我要一串年糕!」
大概是臘月蒸年糕的寓思是年高吧,潛意識的期待絮絮答答,無論是南方的細膩,還是北方的豪爽,忐忑的別語均是多端的口味,將五彩的塵情走紅成著黃金白銀的憧憬。比如,北京人把江米或黃米製成的紅棗、百果和白年糕;河北人則喜歡在年糕中加入綠豆、小紅豆一起蒸食;山東人卻用黃米、紅棗蒸餾。看來,不同地方的土香醇味具有差異的性情。蒸炸的年糕,北方以甜為主,如山西、內蒙的豆沙、棗泥餡;南方甜鹹兼具,如蘇州、寧波以粳米製作。母親說,吃年糕,一年比一年高。這樣,過年的心靈便在蒸蒸的日符中,一天天亟盼著應景的憨笑。
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煙在新建的住房上飄蕩,小河在美麗的村莊旁流淌……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我第一次背著行囊遠離故鄉萬年,在鐵嶺看春節聯歡晚會,那時的十四寸彩色電視機,就算是奢侈品了。節目眼花繚亂,晚會精彩逼人:一個個深情的演繹,一首首優美旋律的歌曲,有幽默風趣的小品,還有滑稽逗人的相聲。至今,那馬季的宇宙牌香菸還在眼前恍悠,一剎那的覺悟似乎淡定著無影的得失,伴隨著震耳的鞭炮聲,快到零時的漏點,耳邊悠揚著新年的鐘聲,噹噹當……
點燃一支宇宙牌的香菸,嫋嫋升起晝陽夜陰的天度;頓時,瞭望寥廓的星空,出現一粲屬水的「壁」宿,
魚宮四足;子夜交接的時序,經不住追問著歲月的春分。的是,「雪入春分省見稀,半開桃李不勝威。」日曆春分是一個時間的標準尺度;然而,了別乾隆編成的第一本《萬年曆》,不免懷念商朝有個名叫萬年的人,為我們制定出了計算時間的太陽曆——萬年曆。一萬年的社稷永固,跨度著中國地圖的五色土地,但窺視萬年的貢獻,自周代就有了春節的寓祭。《禮記·王制》:「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烝。」由於,夏曆、殷歷和周曆歲首的差異。周曆以冬至所在的建子之月(夏曆的十一月)為歲首。禘者,「示」與「帝」合起來表示祭祀鼻祖。「夏曰禘」 比夏曆早兩個月,則為農曆的春季,也就是現代春節的雛形;至於一年中過兩次年的彝族太陽曆就另當別論了。今天,過年時掛上明代宣德皇帝朱瞻基繪製的壽星圖,就是為了紀念萬年。家鄉的萬年縣擺供蘋果比喻端著平安碗,而我生活的吉林放河燈則是蒼涼的松江號子。那麼,這種敬畏自然,感恩先哲,不管是哪個民族的洗禮,均是源自於百善孝為先、慎終追遠和祖先威靈保佑子孫的緬懷,極致表現出世間理想與生存願望的一致,使宗教裡的集體潛意識,折射出一種民族結構的信仰和道德的青睞。
《易.繫辭上》:「天垂象,見吉兇,聖人象之。」你看,酬神娛人,灶王爺升天,無論是什麼地方的天象,不外乎是外甥打燈籠——照舅。那相似通感的習俗,像几案的時代演變,從虞氏的俎(砧板)、周代的案(長形桌)、五代的方桌,到遼金的八仙桌;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平頭百姓,都可以尋到祭祀祖先的年味。東北農村接近年關地道的殺豬菜,似乎又把人們帶到明清的文明。至少,八仙桌與八旗弟子的平等,莫過於飯桌上的八碟八碗嘍。聽上了年紀的滿人說,八碟分為四冷四熱大碟,八碗分為四葷四素大盆,碟是實在的大碟,碗是深大的高碗,那裡面的皮凍、豬骨、手撕肉、素燴湯、大豐收、粘玉米、煎餅卷大蔥,笨雞燉蘑菇、酸菜氽白肉血腸等各類粘面糕團……當一碟一碗的菜餚慢慢上齊之後,擎起筷子甩開腮幫子可勁造,與滿人的豪放相匹配。除夕之夜,舉碗痛飲,無大無小,淋漓著一種性情的馳騁。相反,宋朝春節飲屠蘇酒防疫,舉杯換盞,必得先幼後長,次序與平時相反,凝成一種細膩的婉約情懷;難怪蘇轍酸溜溜地感嘆:「年年最後飲屠蘇,不覺年來七十餘」。唐韓鄂《歲華紀麗》上說:「屠蘇酒起於晉,昔人有居草庵,每歲除夕,遺閭裡,藥一帖令囊浸井中。至元日取水置酒尊,合家飲之不病瘟疫。謂曰:屠蘇酒,屠,割也,蘇,腐也。言割腐草為藥也。」
酒,以道家哲學為源頭的液體食糧,如壺蘆稱酒壺,即葫蘆,為人的元神靈根,諧音福祿也。酒以水火柔剛的變化,物我著神靈的合一。飲一口遊乎四海之外,流水花落而情懷依舊;端一杯乘物而遊,觀火愈久而明智愈厚。無疑,道家是從混沌一團的認知中,將宇宙辨認出人與自然的一體。自從《易經》和《道德經》表達的天道;陰差陽錯,周代大夫尹喜遇到老子之後,方始以觀天象;才有「紫氣東來」到「紫氣旋廻」的吉祥徵兆。由此,人性效仿天意,便從懵懂的春分中,醒悟回歸年是四季構成的一年。回歸是落葉歸根的始終,如同無月之相的除夕;雖然天地紅塵是不夠圓滿的缺象,但只要一周周的恆星年,合成舜日堯年的念相,那缺象的留白必然會使回歸年,浸潤著一次生命領悟的盤點;敲開年夜飯的滴滴餘香,芬芳本我宇宙的自我檢點,從三百六十五天的尾日,回望《論語》的一軌一跡,是否吻合最初上帝的善舉,從而重新布置來年的行程。那樣德馨的場景,老人滄桑的臉上綻放的笑容,一任眯縫的眼睛流露出醉心的甜蜜。想著思著,這時的窗外又響起了噼裡啪啦的爆竹聲……
然而,這些「年」的文化,消失在人們的無意識之中。如果說年的味道,不管是年飯還是餃子,更多來自「吃」的饞嚼和玩的怡樂。比如大年夜,老北京有一項「踩歲」的活動;把早早買好的幹秫秸稈放到院子裡,呼喊街坊四鄰的孩子跑到上面;稈子踩得越碎、越響越吉利,深化著踩掉的晦氣迎接吱吱作響的歡快聲。而我的老家萬年是稻都的故土,一萬年前的狩獵、種稻、織布,用靈巧的雙手經營生活;為歲月賦予捕蟹(煮熟為紅色)、獨竹漂、灕江漁火的文明,吻合著「年」怕紅、響、光的蘊藏。你想,「除」的形聲,從阜,餘聲,屋前臺階。「夕」的指事,從月半見,月亮初顯黃昏,無不關聯著野生稻栽培,需要地勢的高低和量化的擇時。當月窮歲盡的除夕,掛祖先容像,供兒孫瞻拜,祭神如神在,恍若先民的日出月落,通竅著自然的共生和更歲的靈慧。
熬年是守著舊年最後一天的熬夜。如陝西稱坐年根,除了給孩子做個棗牌牌,點火塔塔,鍋裡還要放些吃食謂之照鍋。河北、北京、山西、內蒙古等地,都要用塊狀煤炭壘成寶塔狀——壘旺火。炙浪的火苗從無數小孔中噴出,狀若浮圖;等到跨年的節點上,統一「發」旺,一發而旺氣沖天;窮人家則在自家院裡焼「柴」火,乃發財也。我老家萬年用笤帚可勁地扇,越扇越旺時,仿佛天常將晝夜的天空,懸掛起一串串紅豔豔的糖葫蘆,走向與首尾相連的春天。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耕者少舍的年代,祈盼
公雞啼喚出最佳的時機。春節,農曆正月初一,古時稱為「元旦」,俗稱過年、臘祭、年初一。如臘祭,源於殷商對天帝(天神)、自然(地祗)、祖先(人鬼)的崇拜而問卜;歲末年頭,佔卜抽籤,根據火中甲骨裂縫的形狀解讀神的旨意。祭神祭祖活動,往往殺奴隸用人頭來敬神,被認為能增強死去君王的靈力。《爾雅》:「夏日歲,商日祀,周日年」。年的名稱便從周朝起始。如灶下灰堂煨炭頭樹茬,則為年祭火烏,代指著周朝的國祚賜福,到西漢才正式固定下來。周、秦時期,皇宮裡要舉行「大儺」的儀式,歲末禳祭,擊鼓驅逐疫癘之鬼,後又稱除夕的前一天小除為小年夜,大除為大年夜。
年夜飯,是一種闔家團聚的形式,家人圍坐身旁,長輩拿出紅包給兒孫分厭勝錢,起源於西漢借用古錢幣佩戴避邪攘災和喜慶祈福;室內蕭牆點燭,室外照壁懸燈,名曰滿堂紅。然後,擺滿一桌豐盛酒菜,敘述著心頭別夢。如滿族人端上熱騰騰的野意火鍋,溫馨撩人,沸煮著紅火的財運。北方把「魚」和「餘」的 讀音,象徵著年年吉慶有餘,龍蝦爆魚的烈火烹油興旺,還有蘿蔔菜頭的好彩頭;南方馬齒莧的五行菜:葉綠、根白、梗紅、籽黑、花黃;荸薺必齊,甜食著日子的甜蜜。年飯的名堂講究,南北各地五發八門。像北方的煮小豆餡、蒸豆包,用模子刻各種小饃饃,燉骨頭肉,包好多餃子在外面凍剝剝。華北許多地方,從年三十中午到初一,四頓飯要依照固定的次序來吃;兩頭的午餐燉著大雜燴,寓情十全十美。在東北供一盆大米和小米混合的二米子飯,黃色謂之有金,白色謂之有銀,金銀滿盆。年前燒好叫供過年的隔年飯,今年還吃昔年糧,寓意南北差不多,只不過有道儒之分。南方人吃餛飩是反芻盤古混沌狀態,取其開初之意;吃長面是承襲萬古遺風而壽長百年。北方人吃餃子是沿襲漢朝賀冬習慣;一是新舊更歲交子,二是形狀像銀元寶。包餃子時,把沸水消毒後的硬幣裹住,誰先吃著誰能多掙錢。兩者之間反射出先後天的屬性;後來,將從來不計年的餛飩做成新月形餃子,稱謂扁食或煮餑餑,也就南北交融了;而所有的云云,寄託著乾的純陽和坤的純陰,將二氣的自然轉化,使安身靜體的節日還原為上天賜予的福氣。
「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若是進一步挖掘餃子文化:和面的「和」是「合」的陰陽之道,餃子的「餃」是「交」的調音相錯;用合、交寓藉合歡交融,當流年的命運為虞舜年代拜年,也許最美的一刻,張揚著上古的文明。好是節日呼喚春天,山河醉飲舊歲,把火紅的年代融化新光的相知,舞獅子、耍龍燈、演社火,為「紅杏枝頭春意鬧」 的如意,靈動縷縷柏葉的清芬,或曰重勸長輩的長壽,或曰一袖風韻撥開翠蕩的春色。
吃大棗,春來早。過年是三十,春節是初一,是民間交春的模糊指代。新春日,為二十四節氣中的立春。接春時,三茶六酒,即六盅酒、一盅豆、一盅茶葉、一盅米和一碗開水。每人三炷香,從室外將春接進家中,行禮叩拜後將香插進香爐。接福時,焚紙點香,迸放炮仗,在門框廊柱貼著紅紙條。比如,舊時京津等地立春日,吃春餅和生蘿蔔,俗稱咬春。秦代以來,迎春作為孟春的復始。南北朝把春節泛指整個春季,孕育著耕耘播種,萬物生長。直到辛亥革命勝利後,南京臨時政府為了順應農時和便於統計,規定在政府機關中實行公曆,也稱新曆;元月一日為元旦,俗稱陽曆年。在民間使用夏曆,也稱農曆;正月初一稱春節,俗稱陰曆年。新中國成立後,政治協商會議正式通過。傳統的春節,從臘月初八的臘祭或臘月二十三的祭灶,以祭祀神佛、祭奠祖先、除舊迎禧為內容,形成除夕、初一、元宵三個高潮,延續到正月十九。然而,風俗是一種民族的原始情結,衍射出人人內心久存的氣運。猶如南梁行李德裕所云:「芻狗無由學聖賢,空持感激終昏旦」。狗的習性不一定是人性骨子裡的榜樣;但看家狗的忠城精神,依舊不忘小主人的容顏,你老了我老了,相互牽掛著彼此的聲音,確鑿是道德規範的神交縮影。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年,調理四時的回歸年,是日月星辰運行的天道,也是每個人行之以五德的天理,回歸一萬年的本性。這樣想著,每每嚼墨噴紙,不時回味東北的二人傳、採高蹺、扭秧歌;或者思量故鄉的贛劇、採茶戲和鬧花燈;一北一南的躭味,沁入心腑而泛出暗香,恍若南朝梁江淹《知己賦》:「談天理之開基,辯人道之始終。」反思自我的五行並舉;在仁義禮智的行為中,履行「信」字人道。所謂:「天五生土,地十成之。」五色土,土地神,社也;十方位,五穀神,稷也。所以,無論北方的糖葫蘆,還是南方的芝麻糖,糖果禪化的人人甜心,波動著生活忙乎的線條,不經意摻入文化的色彩;靜靜地組合一幅世界圖畫,打上天秤與時代一統的烙印。管你如何奉祭拜、看春晚、賞燈會,夜幕降臨的歡樂,眨眼過去的忘事;或濃鬱垂髻之年的任性,或淡然頤養天年的孩笑;嘮叨的能量越大,責任就越重;從心池裡銜荷的團圓飯,虔誠著舉頭的神靈,驅趕著走心的廟會;久了,靈魂的桃符粘住的風愛越來越美;如是耳聞,你給我一天的別話,我還你萬年的悠長,這樣的年味飄香,大概也就越來越有家藏的情調了!
2018年2月8-15-22日吉林霧凇寓居
作者簡介:
彭林家,聾龍天生,中共黨員,畢業於東北師大中文系。中國散文詩作家協會副主席,美學作家、著名評論家,2017年中國詩壇實力詩人,出版文集多部。作品散見於《詩刊》《詞刊》《散文詩》《中華詩詞》《人民日報》等100多種國內外報刊。
投稿郵箱318252924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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