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法語電影,似乎總是籠罩著一層浪漫的玫瑰色,由薩米埃爾·本謝特裡執導的《心房客》則是浪漫的孤獨,十分文藝和溫情,這部電影獲得第41屆法國凱撒電影獎最佳改編劇本提名。
故事圍繞著法國一個破舊公寓進行,在這個公寓裡住著形形色色的人,也充斥著形形色色的孤獨。
一、六個陌生人的孤獨,講述三個溫情故事
(一)、獨居的老男人斯特考維茲:獨處不一定是孤獨,有時候孤獨恰恰來自於人群
1、逃避社交,逃避孤獨故事的開始是公寓需要更換新的電梯,公寓所有居民被集中在一起,就更換電梯的費用事宜進行商榷。只有一個名叫斯特考維茲的老男人反對,因為他住二樓從不會用到電梯。於是他理所當然地被排外了,可以不出費用的他,也不被允許乘坐新電梯。
在這個群體裡,他被理解,卻不被接受。當其合理化的訴求影響到他人利益的時候,情感在這個公寓裡顯得多餘,鄰裡之間、人與人之間是不可言說的冷漠。真正的孤獨,不是獨處,而是被人群排斥在外時的孤身一人。
可是意外在不久後的一天發生了,當斯特考維茲在家裡健身器材上練習騎行,突發疾病使得他在鍛鍊時暈倒,第二天才被發現而送到醫院救治。結果,他落下了下肢癱瘓的殘疾,不得不依靠輪椅出行。因此,就算是住在二樓的他,也不得不依靠電梯了。
可是因為之前的協議,他是沒有使用電梯的權利的。於是他開始了久久的博弈,與公寓居民鬥智鬥勇,記錄並巧妙地避開別人用電梯的時間,免得自己悄悄乘坐電梯被發現。獨居的他只得選擇每天夜裡出行,去醫院自動販賣機購買零食,只有這個時間他才能出去透一下風。
他的社交在於避開鄰居,逃離人群之後才能獲得喘息。他每天從門縫窺望居民的來去,在暗中觀察記錄他人的出行時間,而不是和他人的直接接觸與交流,更沒有打打招呼聊聊天什麼的。
他們只是居住在同一棟樓的個體,彼此之間沒有任何情感上的連接,與人之間橫亙著不可跨越的巨大鴻溝。當社交本身變成孤獨,逃避社交的行為反而是從孤獨裡抽身而出。
2.尋求理解,不顧一切也許是因為孤獨太久,當斯特考維茲坐著輪椅遊蕩到醫院樓下,和醫院護士偶遇,「你要去哪?這時間不可以就這樣出去的。」雖然她是誤以為他是醫院的病人而給予的人道主義關懷,斯特考維茲依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暖到了。他佯裝自己是一個迷了路的攝影師,使得相遇顯得不那麼尷尬,企圖與這個世界建立新的連接,把自己的孤獨和不堪壓抑在最深的地方。
而後每一天晚上,他都會驅動輪椅來到醫院樓下,和護士簡單聊幾句。護士每晚都會在醫院樓下抽菸休息一個小時,在每天的相見閒聊裡,一種浪漫的情愫在二人間產生。
生活一潭死水的護士一直渴望走向外面的世界,這與每天關在屋子裡的斯特考維茲有著某種相似。當他拖著殘疾的雙腿,走了一晚去見她,向她吐露自己的不堪和謊言,護士笑著淚目。他們終於與彼此和解。人類的悲歡或許不相通,真誠已經是最好的語言。當遇到一個互相理解和認可的靈魂,也就有了豁出一切的勇氣,這是生活的魅力和生命的善意。
(二)、男孩查理和過氣女演員珍妮:孤獨是生命的底色,理解是是靈魂的對話
公寓裡住著一個十多歲的男孩查理,他每天孤獨地出門,孤獨地回家,直到有一天他的對面搬來一個新鄰居珍妮梅爾,她是一個過氣的女演員。
兩人因修電梯門結識,之後機緣巧合下一起聊天看電影,兩人雖然年齡相差很大,相處起來卻很自然。見過對方的狼狽、聽過對方的心酸,不是朋友卻勝過朋友,這段忘年之交,是兩個孤獨靈魂之間的對話。
(三)、美國太空人和法國老婦人:人生會有不期而遇的溫暖,讓孤獨無處遁形
與此同時,一個老女人也獨自居住在公寓,她的兒子在監獄服刑,她除了生活、追劇就是去探監。直到有一天,一個太空人意外闖進她的家,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兒子,對他給予母親般的愛。
美國太空人麥肯基之前是獨自在太空飛船的密閉空間裡,他孤獨地健身、聽音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當他意外降落到法國家庭,他必須用語言、手勢、繪畫、甚至是表情去與阿拉伯女人溝通。
兩人之間沒有刻意去討好誰,只是放下了戒備、以最真的方式去相處,得到的是人類最淳樸和原始的美好,最純粹和溫暖的關心,最自在和快樂的相處,心裡的孤獨也在不經意間被美好佔據。
二、從影片細節看三個小故事之間的聯繫
1、 奇怪的聲音影片裡三段故事之間的連接是一個奇怪的聲音,大家都聽到那個聲音,可是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
護士上晚班,每晚都會聽到那個怪的聲音,「什麼聲音?像是哭聲。像是孩子。像是孩子哭聲。」護士的內心是敏感脆弱的,職業使然或者性格使然,她對人的病痛愁苦更加敏感,她的內心是悲憫的,又是悲傷的。
阿拉伯女人也聽到那個聲音,她說,「天曉得,也許是鬼魂,魔鬼。」而後女人出去,去監獄探視自己的兒子。孤獨是她身邊無法驅散的神秘之物,她在渴望救贖和寬恕,為她不在身邊的孩子。阿拉伯女人總是對生活報以最大的善意,是一個虔誠而善良的靈魂,即使如此,孤獨仍然會襲來。生而為人,就有各種孤獨作伴,但是她能用善的方式去中和,在無邊的孤寂中尋得一隅心安。
女演員在和男孩對戲的時候也聽到奇怪的聲音,男孩說「一直都有。」「好像哭聲。」「是老虎。」「老虎?」「聽說馬戲團來這,老虎跑掉了。」在女演員的感覺裡可能是哭聲,她的情緒一直是低沉的,失去了好搭檔和愛人安東尼,面對演藝事業下坡路,內心有許多的無奈和悲痛。她一直倔強著不哭,把自己的脆弱隱藏起來,活成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裡已經無法承受更多。有些孤獨是無法傾訴的,只能讓時間去消化。
而男孩查理,自幼就很缺愛,母親只是給他寄生活過來,他一直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又像孩子。又像大人,處於一個尷尬的年齡和一個兩難的境地。馬戲團是快樂、歡喜的代名詞,馬戲團的老虎跑了,又滑稽又悲傷。跟他的人生狀態如出一轍。渴望快樂和愛,卻不曾擁有快樂和愛,但是心裡依然埋著對愛和快樂的渴望。孤獨的人會習慣在白天做無堅不摧的大人,只有在夜裡放下防備,才能做回那個小小的、渴望被擁抱和陪伴的孩子。
佛說,「你心裡有什麼,你看到的就是什麼。」聲音也是如此,一個人從一個未知的聲音裡,所能聯想到的東西,往往是人內心的映射和寫照。影片裡的奇怪聲音,不僅可以引起觀眾的懸念,把故事串聯起來,更多的是象徵無處不在的孤獨,以任何方式拉扯著人的神經,讓人麻木或者不得安寧。探索如何解除這種孤獨,就有了更加重要的意義。
2、 「無所事事」的兩個男子影片裡有兩個饒有趣味的男人,他們總是無所事事的樣子,要麼倚靠在門框上,要麼在天台抽菸不發一言。而這兩個人物的設置卻有別的含義。
其一,二人本身是孤獨的象徵,他們兩人總是一起出現,卻各有心事的樣子,彼此並無交談互動,貌合神離地一起出行。代表著著社會上絕大多數的、淺顯的、貌合神離的關係和合作關係。其二,兩人是影片串起來另一個線索,這兩個男人因為常常在公寓附近「無所事事」,他們和查理一起在門前待過,和太空人在樓頂見過。二人把幾個故事的人物聯繫在一起,作為一種見證,在同一片天空下各自孤獨的見證。他們在別人的孤獨裡,孤獨著自己的孤獨,他們是看起來置身事外的局內人。以旁觀角度,直視著人和人之間的疏離。3.窺視老男人在門縫裡窺視鄰居用電梯的時間,男孩從貓眼窺視女演員在家門口的身影,阿拉伯女人去監獄的探視,人人固守自己的小空間,以一種隱藏自己的方式,默默關注著身邊的一切。不是對外界失去了興趣和好奇,而是長期孤獨的積壓,不知道如何開始新的社交。這是一種孤獨的心態,更是現代人的無奈和心酸。
4.影片名:《心房客》影片名叫《心房客》,故事發生在一個極其破舊的公寓,公寓居民之間是生疏的。而這六個孤獨的人,卻意外地被陌生人暖化,打開了自己的心靈。對他們而言,公寓只是一個住所,一個生存的寄居殼,當他們身處其中時是孤單的。而偶然認識的陌生人,反而帶來了那種溫暖、親切的感動。
故事固然溫情,影片卻是依舊孤獨。房客本就是可能隨時離去的住客,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哪怕是彼此交心的人,也有奔向新生活的一天。女演員找到合適的演出角色就會搬走,太空人回到自己國家,老人和護士也會有各自的新生活。
他們只是陪伴對方一程的過客,這就顯得更加傷感。既美好又孤獨,人生就是這樣。
理察·耶茨說:「我想所謂孤獨,就是你面對的那個人,他的情緒和你自己的情緒,不在同一個頻率。」每個人有自己的過往、三觀和情緒,能被另一個人放在心上,能被另一個人理解,就是心房客出現的意義。即生命存在著一種可能,化腐朽為神奇,一加一會大於二,一個人的孤獨可以因為某一個人的出現而發生改變。
影片的法語名是《asphalte》,「asphalte」一詞在法語裡是「瀝青、柏油、瀝青混合料」的意思,在整個影片中,有一個特別突出「瀝青」的細節,就是老男人去見護士的路上,他拖著殘疾的腿走了一夜到了天亮,看到眼前高高的一堆瀝青混合料擋在路上。
他承受的不只是身體上的勞累和疼痛,更多的是內心的歉疚、著急和焦灼。一個人要打敗孤獨、要戰勝自己,就要面對許多未知之難,在走過最遠的路、走過最黑的夜之後,也許會與陽光撞個滿懷,也許就有可能與一個溫暖的人並肩而立。
三、結語
導演說,「這是關於人們喪失口語溝通能力,而又逐漸將它找回的過程。」
雖說人與人之間的孤獨各有不同,但孤獨大體上是相似的。從難以開口、無法開口到沒有必要開口,人們越來越習慣於把自己封閉起來。然而孤獨是有磁場的,當兩個同樣孤獨的靈魂相遇,孤獨雖無法分擔,但總是相通的。
開始時是六個人各自過著死氣沉沉的生活。單身老男人受到鄰裡排斥孤立,護士在日復一日單調重複的生活中喘不過氣來。二人相遇使得他有了走出去和站起來的力量,生活變得有所期待;而對護士而言,她也從中打開了生活的一個出口,從可有可無的醫院一員,變成他不可或缺的存在,這種被看見和被珍視,幫助護士從新找回了自信,並笑著面對生活。
而缺少母愛的男孩查理,因為認識女演員,從她身上感受到類似於母愛的溫暖;女演員也在男孩的幫助下學會接受新的自己,不再沉浸於因為年齡而演不了某些角色的焦慮。
太空人突然降落在異國他鄉,被阿拉伯女人視如己出地友好對待,給了他家的溫情,而女人從他身上看到自己兒子的影子,得以驅解對孩子的想念和獨自一人孤寂。二人語言不通,大多數時間是肢體語言進行比劃交流,相處起來反而格外融洽有趣,有勝過一般母子的溫暖和和諧。
孤獨是可以融化的,唯一的路徑是心與心的交流。
《心房客》影片語言和畫面都十分簡潔,整個電影基調是很平靜的,也沒有去刻意渲染情緒,孤獨感就通過剪短的對話和跳躍式的畫面展現出來,快速鏡頭轉換,不枝不蔓,十分簡潔。同時,在少量講解的設置下,留下大量的留白,引人思考,非常有餘韻。整體來說,這部影片是典型的法式浪漫和法式腦洞,風格鮮明,文藝又溫情。
導演試圖通過這樣一部影片,打通人和人之間的心靈高牆。只有從自己的世界裡走出來,打開心扉去正視自己的生活,聆聽他人的聲音,學會了擁抱人生的孤獨,才能真正與自己和解。
孤獨是人生常態,卻不是唯一形態,愛和暖能改變一切。
作者簡介:空中行雲,一個集愛與孤獨於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